莽莽夜色间,谈惊春一袭白衣,独行在林间,袖间手臂上缠绕着一条雪白的蛇。
白蛇暗紫色的蛇信在空中吐纳着,感受着周围愈加浓重的魔息,敏感地嗅到一缕危险的意味,提醒道:“主人,此次的魔修为很高,要杀他恐怕不易。”
谈惊春浅色瞳孔中一片冰冷,扯起嘴角笑道:“那不是更好?”
修为高些,魔丹的力量才足够强,他才有可能突破封印。
这般说着,四周无数魔影自地底浮出,桀桀怪笑着,将他团团围住。
谈惊春挥刀,斩断重重魔影。
刀光之后,双眸清凌凌地望着立在眼前的披黑衣斗篷的男人。
“没想到杀死归車的竟然是你这样乳臭未干的小子。”披黑衣斗篷的男人带了一个玄铁色泽的面具,面具上满是褶皱,经面具后发出的声音已失真,古怪沙哑。
谈惊春弯眸,笑得礼貌:“我倒不知归車是何人?”
毕竟他取魔丹修炼已久,到底杀了哪些倒霉蛋,他也记不太清。
不过却是第一次见有人来寻仇的。
“北魔君座下排行第十罗刹归車。”魇魔提醒了一句。
谈惊春歪头想了会儿,脸上才露出一丝恍然大悟:“他太弱,我不记得了。”
“狂妄。”这句话无疑惹怒了魇魔,他与归車皆是北魔君裴红月之徒,十数日前,归車先从魔域出发,意欲前往隐山秘境,夺取秘宝,却暴毙荒林,魂灯熄灭。
他们赶到时,透过回溯画面,才看清杀害第十罗刹归車的竟然只是个毛头小子。
一个能操纵蛇和魔物的少年。
循着气息,赶往清河城时,他们才发现清河城已湮灭于一场大火。
魇魔不再多言,身形化作一道浓雾,转瞬之间来到谈惊春跟前。
浓雾之中,一把弯刃划过,几乎以难以捉摸的速度,斩断了谈惊春肩头一缕碎发。
魇魔毕竟是北魔君座下数一数二的大魔,和归車那种排行最末,用来凑数的罗刹不一样。
如织魔那般,它可编织幻境,但对象单一。而魇魔却能够针对大规模的范围,同时编织梦境,使人深陷其中。
但若仅仅以编织梦境,并不足以使他成为北魔君座下第三罗刹,刻在每一个魔骨血中的便是杀戮的本能。
谈惊春察觉到眼前这个魔的危险性。
但危险总伴随着巨大的收益。
他明知实力悬殊,却依旧来了。
不过瞬息之间,两人已交手数百次,魇魔浑浊的眼睛望着他:“再修炼个数载,你或许可以胜过我,但现在,你不是我的对手。”
说罢,一缕魔气来到谈惊春身后,谈惊春回头,斩向魔气。
那魔气却极韧,缠绕住他的刀身,又迅速分散出千丝万缕的黑丝,将谈惊春整个纳入其中,牢牢缠绕,箍紧,成为一个漆黑的茧,紧接着倒吊在树上。
在杀谈惊春之前,魇魔倒是很好奇,一个少年,是如何能够操纵魔物和蛇的。
“让我看一看你的过去。”
*
因为共命系统的建立,谢窈对于谈惊春的所处地,有一种微弱的感应,她一路赶到森林之中。
空气中满是魔息,漂浮在空中的魔灵怪笑着扑向谢窈。
谢窈掏出上品引雷符,炸过去,空中立刻噼里啪啦地响起来,像是在放鞭炮。
四处无人,谢窈将目光上移,落在被倒挂于干枯树梢的黑色巨茧时,瞳孔骤缩。
系统道:“谈惊春在里面,快救他下来。”
谢窈当然知道。
她挥去一道剑气,魔丝被斩断,黑茧应声而落,又被她施了一个缓冲的法术,最后轻飘飘地坠落在地上。
谢窈取出贴身的短匕,吃力地划断那些魔丝。
那些魔丝极韧,光是割断就费了好一番功夫,到了后面,谢窈动作小了许多。
终于露出了重重魔丝包裹下的少年。
谈惊春脸色苍白,浓密的睫毛温顺地垂着,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沉入魇魔的梦境了。”系统如此讲道。
谢窈目光左右搜寻一番,并未发现魇魔的踪迹。
很快,她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正欲起身时,包裹着谈惊春的魔丝仿佛突然有了生命,从中间开裂,如蠕动的根须般将谢窈包裹进去,再次化作一个巨大的茧,倒吊于树梢。
待一切平息后,魇魔身形显现出来,眸中露出几分兴味盎然:“无端进入旁人的梦境,可是会死的。”
他释放了一缕魔气,渗入黑茧,试图钻进谈惊春的识海,却发现谈惊春识海坚固,寻常魔气难以入侵。
“稀奇。”
他只好将自己一缕神识,侵入到谈惊春的识海。
谢窈睁开眼睛,眼前是迷蒙的白雾,四处空茫茫的。
她下意识唤谈惊春的名字,往前走去,眼前的迷雾便一点一点的消散了,一间小院凭空出现在她面前。
天空是昏黄色的,西角处挂着一轮诡异的月亮。
魇魔将谈惊春扯入梦境,就是为了探知谈惊春的过去,梦境中的时序也是受魇魔操控的。
而唯一能反应现实时间的,便是天上的月亮,从西至东,倘若月亮沉入东方,就代表在其人在现实中生机尽绝。
谢窈走近,身形从门上融了进去,便进了院子。
送饭的女侍穿梭在走廊间,手中提着饭盒,低声私语:“听说了吗?那个女的昨天生出来了个不人不蛇的怪物。”
“那小怪物人身蛇尾,刚哭下来,不哭也不闹。”
“关键那小怪物也不睡觉啊,从早到晚睁着一双眼,直勾勾的,怪渗人的。”
“造孽啊,难不成那个女的其实是只蛇妖?大人怎么会找这种女的呢?”
书中对于谈惊春描写的实在不多,唯独“面若好女,笑容温柔和熙”,以及谈惊春背后的“金蛇缠昙”和他年少时为家族遗弃,流浪于贩妖市。
他在前期表现的过于像个背景板,只有偶尔形容他美貌的描写一闪而过,以至于没有人想到他才是最终的大boss。
他就像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
而如今她所在的这个地方,想必就是谈惊春的过去,他出生的地方。
女侍口中的“那个女人”应当是谈惊春的母亲,而“大人”想来便是谈惊春的父亲了。
谢窈小心翼翼地在院中穿梭,以草木假山为掩体,缓慢地接近谈惊春所在的房间。
在发现她们似乎看不到她后,她便不再躲躲藏藏,而是主动走到那些女侍跟前。
结果,她发现了一件极其惊悚的事。
这些女侍,竟然只有脸部轮廓,没有五官,就像一张干净的面皮,平敷在脸上。
还可以这样?
虽然她身处在梦境之中,实际上,这里依旧算是谈惊春的回忆。
难道在谈惊春回忆里,就不曾将那些人的面貌记在心中?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谢窈就想起之前“-10”的好感度,也不知道在谈惊春眼里,自己是不是也和旁人一样,都是一张干净的面皮脸。
两个女侍离开后,谢窈又来到了房间。
室内是一间正厅,镂空的书架上摆了几本书籍,装饰的花瓶,细碎的阳光穿过镂空的架子,在地面留下斑驳的影。
在里面的卧室,摆放着一个小小的摇篮。
着天青色素裙的女人坐在脚踏处,倚着背后的床,轻轻晃动着摇篮。
如瀑的青丝蜿蜒垂落在地上,她和那些女侍一样,没有五官,表情和神态。
可同样是没有五官的平面的脸,谢窈总觉得她应当长得十分漂亮。
女人低着头,修长的脖颈好似天鹅般,她歪在床上时,就像受伤的天鹅在栖息。
此刻的她应当是刚生产后极其虚弱的。
联想到方才女侍的对话,谢窈觉得,谈惊春的父亲应该不是很爱他的母亲,否则又怎会被关在一个孤零零的小院,无人问津。
女子温软的声音唱着摇篮曲,摇篮上的铃铛叮铃铃的晃动着。
和别的婴儿不同,谈惊春并没有笑,一双浅色的眸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间或一轮,眨动时还有金色的光芒。
女人好似崩溃了一般,细瘦的手捂住脸颊,哽咽道:“你快睡吧,你该睡了啊。”
低低的啜泣声传来,女人趴在床榻上哭得几乎背过气去,最终昏了过去。
窗户开着,风一吹,枯萎的落叶就飘了进来。
风有些凉,谢窈下意识想要帮这个虚弱的女人提一提被角,指尖却穿过了被子。
她碰不到。
这里是谈惊春的过去。
谢窈只好放弃,将打量的目光挪在了谈惊春身上。
听说人类幼崽在刚出生时,都会皱巴巴的,像只猴,谢窈还是很好奇谈惊春这样美人的颜值盆地。
可是看清了后,竟有些失望。
该怎么说呢,谈惊春一点也不像个刚出生的孩子那样。
除了方才女侍讨论的那些外,谈惊春双眸没什么情绪,却水灵灵的,皮肤雪白,脸颊丰润,看起来就十分可爱,不过眼珠不动,盯着一个地方看,像是个假人。
谢窈蹲在摇篮前,想要拨弄一下挂着的铃铛,同样碰不到。
她只好放弃了,打量幼崽期的谈惊春,道:“你长得还怪好看的。”
谈惊春似乎有所感应,眼珠僵硬地动了动,落在谢窈身上。
他竟然能看到自己!
就在谢窈为此诧异时,被子被悄无声息地掀开一角,一条雪白的尾巴钻了出来,小心翼翼地试探着靠近谢窈。
谢窈被吓了一跳,很快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她告诉自己,修真界嘛,四翼角狼都有了,人身蛇尾算什么,不稀奇,不稀奇。
嘶,可是真的很可怕好吗!
谢窈胳膊上起鸡皮疙瘩,她赶紧看了一眼谈惊春的脸压压惊,于是又觉得没那么恐怖了。
她有些好奇地展开手心。
于是那尾巴缠上她的手指,轻轻摩挲着。
滑滑的,冰凉的鳞片贴着小臂,虽然之前她就扔过缠在谈惊春脖上的白蛇,但那是情急之下,性命所迫。
如今正常状态下去主动摸蛇,感觉还挺新鲜的。
就像鲛人那样,谈惊春下摆探出来的,并非是肉乎乎的腿脚,而是一条雪白的,有些胖乎乎的尾巴。
谢窈注意到他的尾巴也很特别,不同于蛇那样光秃秃的尾巴,而是在尾稍带点鳍的尾巴,总之很漂亮。
书中未明确点出谈惊春是什么妖,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是蛇妖,但尾巴又不太像。
谢窈顺着他的尾巴轻轻地抚下去,捋到尾巴梢。
谈惊春似乎很喜欢这样的触摸,他尾巴尖抖动着,想往她手臂上缠。
谢窈想起这应当是谈惊春的过去,倘若不能及时挣脱魇魔所设的梦境,恐怕他们两个都要死在睡梦中。
不过看现在谈惊春尚在襁褓之中,怕是也无法突破魇魔的梦境。
总不能她就这么一直在这儿盘蛇尾玩吧。
这么想着,四周突然再次泛起了浓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