尴尬。
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从离开商场到回家路上,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涂然跟在陈彻身后,陈彻至始至终只留给她一个背影。
尽管涂然在店里搞清楚了状况,知道陈彻打那个人是因为那人偷拍女生裙底,但她的心情依旧十分复杂。
她只以为陈彻是个不良少年,没想到,这还是个很有正义感的不良少年。
两次撞见他打架,他会不会觉得把柄落在她手上?会不会以为她会去向陈叔叔告状,更讨厌她?
涂然思来想去,纠结要不要做个担保,告诉他,她跟他是站在一边的,不会动不动就向大人告状。
“哥哥……”
她犹豫着轻唤了声,声音小,又刚好是堵车路段,时不时有车鸣笛,她的声音被噪声盖过。
涂然加快了步子追上他,抬起手,手指捏住他的衣摆,轻轻拽了拽。
陈彻正因为刚才这件事而烦闷,陪着小偶像来买东西,第一次单独相处,本来表现也挺好,没暴露他的粉丝身份,却被她看到更糟糕的一面。
算上今天这次,他今年统共也只打了三次架,偏偏就被她看到一次。
也怪他,忘记了小偶像还在现场,当场以暴制暴。
早知道就拖出去打了。
陈彻正烦躁着,手心里的东西都快被捏断,忽然感觉衣服被人轻轻地拽住。
他停下脚步,微微侧头。
纤细葱白的手指,正攥住他的衣角。
视线上移,少女清澈的眼睛,带着戒备和明显的紧张。
仿佛身侧整块的皮肤都与她的手指相触,他的背肌绷紧,声音也不自然地绷紧:“怎、怎么?”
涂然松开手,斟酌着说:“你……打架的事,我会装作不知道,不会告诉家里的。”
她不知道自己这话,在他这里有多大的信服力,只能口头保证,向他表明立场。
你打架的事。
陈彻只在意这刺耳的前半句,还没来得及在小偶像面前树立好的亲和形象,就此毁于一旦。
他闭了下眼,表情还算冷静:“哦,谢谢。”
应完转身就走,背影潇洒随意,心里唉声叹气。
见他像是愿意相信,涂然终于松口气,跟在他身后往家的方向走。
前面的少年却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面无表情盯着她。
夏日的阳光落在他身上,勾勒出他瘦削挺拔的身形,夏天的温度却一点也没在他脸上显现。
他骨相凌厉,生来是富有攻击性的相貌,漆黑狭长的眼睛,眼角微往上挑,不作任何表情时,眼神堪称为凶狠。
是长相帅气的人,也是不敢让人在他脸上多停留目光的人。
涂然被他盯着头皮发麻,心脏砰砰直跳,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问:“怎、怎么?”
“我不经常打架。”他没头没尾地说。
“哦、哦……”
涂然应得有些懵,心里一边在想,她来这才两天,就撞见他两次打架。
不经常打架,这句话好像不太有信服力?
当然,从今天撞见他打架的尴尬来看,昨天那一次,她猜测陈彻应该是没有认出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提,她就索性不说,装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陈彻为什么突然提起这茬,但他就只丢下这一句话,就继续往前走。
可没走几步路,他又转过身来,又盯着她。
涂然感觉自己今天在坐跳楼机,整颗心脏都被他攥在手里。
以为他是还要继续刚才的话题,没等他开口,涂然率先举手,竖起四根手指,发誓一般跟他保证:“我相信你!真的!”
她举手发誓的同时,陈彻也朝她伸出清瘦的手臂,白皙且薄的皮肤,在阳光下依稀可见微微凸起的血管。
他掌心朝上摊开,露出从结账后就一直攥在手里的东西:“给你。”
两人同时因为对方的行为一愣。
一个举着手,一个伸着手,在路边大眼瞪小眼。
人行道的红灯亮起,拥堵的车队开始流动,拿着冰淇淋的小孩从他们身边跑过,只有路边的梧桐树,和他们一块僵持立在那。
蝉鸣在头顶嘶鸣,两个木头桩子之间的空气,却是凝滞般的静寂。
涂然低下眼睛,少年漂亮的手心里,躺着一块兔子橡皮,正是她刚才没能买的那一款。
她愣了愣,仍举在空中的手,剩下一根食指,指向自己,语气充满不确定:“给……我的?”
“……嗯,随手买的。”
陈彻避开她的视线,还是瞥见她不敢置信的表情,也没漏看她举手发誓时的一脸不安。
本是看她在店里纠结不定,于是特意买下,当个小惊喜送给她,哄哄小偶像开心,也给他自己树立个亲近好说话的形象。
但显然,当下这个情形,她没把这东西当成他偷来的都算好的。
陈彻破罐子破摔地闭下眼,把见面礼换成一个她更容易接受的理由,带着几分咬牙切齿的不甘:“封口费。”
涂然恍然大悟,也放下心。
原来是封口费。
这就表示,他把她当成一条船上的人了?
好耶!
**
在陈家住了几天,涂然还没完全适应,尤其早上起床时,看到陌生的房间,以为自己还在梦里。
马上要开学,她没有富余的时间适应。
因为是异地转学,手续繁琐,涂然难得能被唐桂英开车送去学校。
涂然起得挺早,做事却很慢,她吃早餐时,陈彻才起床洗漱,她磨磨蹭蹭地才吃完一片吐司,陈彻就已经解决完早餐,起身要换鞋出门。
唐桂英叫住他:“阿彻,一起去学校吧,正好我今天开车送然然去。”
说完又催涂然:“赶紧吃,怎么吃个早餐都这么磨蹭?”
涂然也想跟陈彻一块去上学,正好跟他打好关系,连忙把剩下的吐司都塞嘴里,腮帮子塞得鼓囊囊,咽不下去,被噎住,又赶紧喝口牛奶送。
陈彻看了眼立刻加快速度吃早餐的少女,因为吃得太急,她这会儿被噎到捶胸、灌水,脸都被憋红。
去学校就那么几步路的距离,倒也不必这么赶着跟他一起去。
“不用,我骑车。”
涂然总算把卡嗓子眼的吐司咽下去,却听他丢下这句话就转身离开。
她顿时失落。
还以为他用兔子橡皮“贿赂”了她,把她当成一条船上的人,是可以友好相处的信号,现在看来,似乎是她想多,他都不愿意跟她一块上学。
智明中学和陈家离得不算远,坐车过去十分钟左右就能到。
但开学日,又是上班早高峰,不可避免地开一截堵一截。堵车堵得唐桂英都快沉下脸色,摁喇叭的次数也变多。
涂然倒不着急,她本就是个慢性子,坐在副驾驶,趴在车窗上,看天看地看风景。
旁边的自行车道,陆陆续续有穿着校服的学生们,骑车飞驰而过。
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视野中。
陈彻不知何时落在她们车后,又或许是来学校前去了另一个地方,他身边多了一个说笑的男生,那天在小巷里跟他一起打架的白衣服。
不同于在家里的冷淡,他此刻在和同伴说笑。
白色的夏季校服在风中如海浪般鼓动,他额前的发丝被迎面而来的风吹开,露出的俊朗眉眼,此刻因为笑容变得明亮生动。
他的眼睛原来可以这么明亮,好像天上的星星落进了海里,连水波都在闪闪发光。
路边的梧桐停僮葱翠,清晨的阳光落在层层叠叠的树叶,穿过枝叶缝隙,斑驳地落在骑车呼啸而过的少年们身上。
潇洒恣意,意气风发,少年明朗灿烂,好似盛夏骄阳。
涂然怔怔地望着,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车流之中。
拥堵的车流终于开始流动。
在汽车起步之时,她突然出声请求:“妈妈,可以给我买一辆自行车吗?我想学自行车。”
**
对于涂然突然要学自行车,骑车上学这事,唐桂英没什么意见,应了她,周末给她买辆自行车,让她自己学。
车驶到校门口,最先看到的,是金色霸气的校名——智明中学。
第二醒目的,是旁边的灰色石碑,刻着行书字迹的校训:知人者智,自知之明。
智明中学是青安市两大知名中学之一,自高二起,分国际班、竞赛班、重点班和平行班,涂然被安排在陈彻所在的重点班。
唐桂英在学校里找地方停了车,带着涂然去教学楼。
主教学楼是一栋回形建筑,每个年级占两层楼,橘红色的外墙,色彩鲜活张扬。从大门走进去,入眼是一方露天小广场,中央一座小型喷泉。
涂然只感觉这建筑有点绕,她方向感不太好,如果不是跟着唐桂英,她今天一定会绕晕,找不到教师办公室。
刚转学过来,她还没能领到校服,穿着普通的白色T恤和休闲长裤,在一众穿着校服的学生中,不免有些显眼。
在舞台之外的地方被人注视,涂然有些紧张,低下头,手攥上双肩包的背带,不自觉抓紧。
应该没人认得她吧?那么糊的组合,也就在一个月前上过一次低位热搜,热搜的主角也不是她,应该不会有人记得吧?
直到跟着唐桂英进了教师办公室,涂然才终于稍微松一口气。
这时候又庆幸,过去两年的扑街,成全了今天的普通平静。
涂然的班主任是个年轻男人,看上去三十出头,白净书生模样,黑眼圈却明显,没骨头似的靠在椅子上,目中无神,眼神涣散,仿佛灵魂被抽干。
但当唐桂英带着涂然走过去时,他立刻起身,眼里有了焦距,脸上摆出微笑,同刚才瘫在椅子上的样子,判若两人。
涂然知道,这叫营业状态,她感同身受,且倍感亲切。
瞥见他桌上写着“英语杨高戈”的铭牌,涂然喊了声杨老师好。打完招呼后,就站在唐桂英身边,安安静静听大人们的客套话。
她微低着头,目光无意间扫过,停在杨高戈左手戴着的手表上,江诗丹顿的手表。
涂然难得认识手表的牌子,因为前队友曾经私联的一个男粉丝,就送了这个牌子的手表。那块六位数的手表,也是组合出事的导火索之一。
“涂然,涂然?”
被喊了好几声,涂然才终于回神,在这时候发呆,又免不了被唐桂英一顿说。
“你这孩子,怎么在这站一会儿就走神了?”
涂然低眉顺眼道歉:“对不起。”
唐桂英也要赶着去上班,没多少工夫可以耽误,跟老师打完招呼,又叮嘱了几句涂然上课要认真听讲别走神,就匆匆离开。
还未到上课时间,无论是教室还是走廊,都吵吵嚷嚷,有人靠着围栏说笑,有人追赶着打闹,时而传来男生们笑得返祖的猴叫。
在最恣意的年纪,少年们毫无迟疑地释放快乐。
即使不知道他们在快乐什么,也能因为看到快乐的他们,而感到快乐。
五班的教室在教师办公室的对面,涂然跟在杨高戈身边,沿着回形的走廊,往高二五班走,途径一片喧嚣。
杨高戈偏过头,看了眼新转来的这个女孩子。
小姑娘看上去比平常腼腆的小孩还要安静,走路也不抬头挺胸,低着眼睛看地板。
“听你妈妈说,你之前学了几年唱歌跳舞,咱们学校有不少唱歌跳舞的社团,有兴趣参加吗?”
相较于另一所学校,智明中学的校风十分自由,尊重学生个性发展,鼓励参加各种社团活动。每年还会专门举办社团节。
涂然摇摇头:“对不起,杨老师,我现在不能唱歌跳舞了。”
杨高戈以为她是怕影响学习,说:“咱们学校不搞明礼那套,劳逸结合更有益学习。”
他顺口拉踩一句死对头高中。
涂然垂下眼睛,没有反驳。
她不是不想,是不能。她妈妈不会愿意看到她参与学习之外的事。
五班的教室也吵得震翻天,虽然是刚分的班,但高中生们熟识得相当快,头一天进教室座位随便坐,屁股还没在椅子上坐热,就已经和周围的同学打成一片。
涂然跟着杨高戈走进教室,觉察到不少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头垂得更低,身侧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杨高戈不像涂然之前的班主任,对着学生们大吼安静,而是悠悠闲闲地走到讲台前,对他曾经带过的一个学生说:“小卢,管下纪律。”
看上去十分斯文的眼镜男生,当即摘下眼镜,站起来,深吸一口气,一脚踩在椅子上,中气十足地大吼:“安——静——”
这一声气息长达三十秒,直到教室完全安静。
涂然:“……”
杨老师真是个会利用资源节省力气的人才!
杨高戈这才不紧不慢地敲敲台面,开口:“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从江都市转来的涂然同学,接下来跟大家一起学习生活,人第一次来咱们青安,有什么好吃好玩的,有时间给咱新同学介绍介绍。”
说完又示意让涂然说两句。
可该说的好像都让他说了,涂然想不出还能补充什么,憋了半天,憋出一句:“谢谢。”
台下有男生笑:“新同学也太客气了!”
杨高戈也有些好笑,但不能跟着学生瞎起哄,扫了眼教室。班上原本45个人,两两同桌,只有教室靠窗的最后一排的陈彻,旁边没有人坐。
杨高戈指着陈彻旁边的空位,说:“涂然你就坐在——”
涂然随他指的方向看过去。
教室后排,窗外树叶青翠,葱郁的绿意,衬得少年的身影干净修长。
陈彻正低着头,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他旁边的空课桌,神色冷淡,似乎完全没在意讲台这边发生了什么。
涂然眼睛一亮。
她要和陈彻坐同桌了?是和他好好相处的天赐良机!
然而,杨高戈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
陈彻是他从高一就开始带的学生,成绩好归成绩好,但那浑性子也是真的让人头疼。
让这小姑娘坐他旁边,怕是小白兔遇上大灰狼,准没好事。
想到这,杨高戈话锋一转,临时改了口:“简阳光你去跟陈彻坐,涂然你坐简阳光的位置。”
涂然:“……”
达咩!
被点名的简阳光,就是跟陈彻一块上学的男生,说了句“得令”,就拎着书包往那边走。
在陈彻旁边坐下时,他模模糊糊听见一句咕哝:“老杨真不干人事儿。”
简阳光不明所以:“阿彻,你说什么?”
陈彻桌子也不擦了,把湿纸巾丢他桌上,肉眼可见的烦躁:“啧,没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涂然眼里的陈彻:两耳不闻窗外事
真实的陈彻:给小偶像占好座位,提前擦桌子准备(乖巧.jpg,期待.jpg,心碎.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