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方家出来,冰玉一路都在沉思。
素尘不敢打扰她想事,便安安静静的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马车很快驶到新河街,这里是幽州城最为繁华的所在。陆家鼎盛时期,素尘也曾跟随当时还是未嫁之身的陆冰玉来这新河街买过胭脂首饰。
她的目光落在新河街的一家银楼,正怅惘陆家的衰败时,眼角的余光却扫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陆宇宁从当铺里出来,面沉似水的进了一条巷子。
巷子里有三四个地痞已等在那里。
陆宇宁把刚当得的十两银子交给其中一个地痞,“如今利息已经还清,以后你们不要再来我家了。”
那个接银子的地痞掂了掂银子,脸上露出笑容,“都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看来这话真是没说错啊!”
其余几个地痞便笑嘻嘻的簇拥着往外走,边走边道:“陆大公子,以后缺银子了,别忘记找我们啊!”
陆宇宁紧握双手,直到手指发白,方才转过身,准备回家。
哪知他刚转过身,就见一个年轻妇人扶着丫鬟的手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大哥。”冰玉站在不远处,轻轻唤了他一声。
茶楼里的雅间内。
袅袅茶香中,陆宇宁对着面前的茶杯道:“家里的情况就是这样了。我不想坐吃山空,便凑了点银子做点小生意,哪知道却赔了个干净,还欠下了一笔债。那些地痞就是来讨债的,他们日日上门,我怕这事被母亲知道,便当了我身上的一件玉佩。”
自从陆家败落,陆宇宁立时从贵公子沦为了一文不名的穷小子。
不,也不能说是穷小子,起码他还有个秀才的功名在身上。
可是他们陆家得罪的是宫里的贵人,科举一路是想都不用想了。
“我早先劝过爹,不要把三姐送进宫里。她那样的性子哪能进宫。可是爹却信了算命叔叔的话,以为三姐生在大年初一,将来一定能当娘娘。结果正是这命格害死了三姐,也害苦了我们陆家。”
陆家兄妹的排名是和其他房连在一起的,陆宇宁说的三姐其实就是陆老爷的长女,而冰玉则是次女。
陆宇宁既是长房这边的长子,同时也是独子。
冰玉一时没说话,她不知道陆家败落的前因后果,现在看来,还是贪字惹的祸。
“大哥,你以后有何打算?”冰玉看着陆宇宁问道。
陆宇宁缓缓道:“我想重振陆家的声威,可这能办到吗?”说完苦笑了一下,“我现在只想找份记账的活,一天能管两顿饭,一月能发两百钱,让我和母亲不至饿死冻死就行。”
这话听着让人莫名的心酸,昔日高高在上的陆大公子竟然沦落到了如此地步。
冰玉默默给他倒了杯茶,“其实要重振陆家的声威,也不是不可能。”
陆宇宁闻言看向她,眼里升起了一丝希望,“五妹这话是什么意思?”
冰玉淡淡笑道:“字面上的意思。我有办法帮到大哥。就是不知道大哥之前做的是什么小本生意?”
提及那次失败的经历,陆宇宁深吸口气道:“我没有那么多本钱,便租了间小铺子,从外地进了批折扇,本来指望卖个好价钱,谁知今年幽州雨水不断,好容易等到雨停,已是立秋了。那批扇子自然也砸在手里了。”
冰玉沉吟道:“若是大哥本钱足够的话,除了这纸扇,还有没有其他想做的生意?”
陆宇宁想了想道:“其实我还真有想要开的铺子。如果本钱足够的话,我想开家酒铺。其实我们陆家祖上便开过酒铺,还留了几个祖传的方子。”
冰玉微微一笑道:“开酒铺,这个主意好。不瞒大哥说,我手里也有几个方子,不过却是从一本古籍上看来的。”
她说到这里,从怀中取出一方手帕,里面包着的正是陆宇宁刚才当的玉佩。
“大哥把这玉佩拿回去吧!”冰玉不容分说的把玉佩推到他面前,“本钱我回去就让人送过来,至于方子,等我把酒酿好再交给大哥。”
陆宇宁还有些不敢相信,“五妹你真的打算……”
冰玉点点头:“当然是真的。我还等着你重振陆家的声威呢。”
回到夏家以后,冰玉便取了一张一千两的银票,让人送到陆宇宁那里,同时送去的还有一小坛酿制好的樱桃酒。
这樱桃酒是在春天的时候酿的,早在去幽州之前,冰玉就让人把酒从赵家取了过来。
夏老太太果然很喜欢这用泉水酿制的果酒,这次来幽州也不忘带来。
赵宇宁喝了口冰玉送来的樱桃酒,再看看桌上的那张银票,那曾经因为备受打击而死去的进取心和野心,在这一刻终于苏醒了过来。
他一定会重振陆家的声威,一定会。
与此同时,夏恒也在饮这色泽殷红的樱桃酒,和兴奋的陆宇宁不同,夏恒此刻的心情则格外平静。
一方面是这樱桃酒确实甘美清甜,一方面则是连日困扰他的难题已解。
他慢慢饮完杯中的樱桃酒,正要再斟一杯,就见幕僚中素有酒虫之称的宋之存吸着鼻子走了过来。
“大人在喝什么酒,味道这么香?”宋之存不断吸着鼻子道,眼睛则盯着桌上的酒壶。
夏恒看到他这副馋虫样子,忍不住微微笑道:“这是老太太让人送来的果酒。不过我记得宋先生从不喝果酒,说是果酒味道太淡。”
“我说过这话吗?”宋之存一副不承认的样子,“大人可不可以赏我一杯尝尝?”
夏恒便给他斟了一杯,“只此一杯,宋先生可不要反悔。”
宋之存现在满心都是飘着香味的果酒,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接过酒杯就眯着眼尝了一口,原来皱在一起的五官在尝到这樱桃酒以后马上就舒展了,连连赞道:“好酒,好酒。我宋某这辈子还没喝过如此美味的果酒。清而无涩,甜而无酸。这果酒是何人所酿?”
夏恒在他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摇头:“我也不大清楚。”
这果酒是老太太着人送来的,并没有说是谁酿的。
不过即便没人说,夏恒大概猜到酿酒的人是谁。
想到陆氏,夏恒就必不可免的想到和离那件事,也不知道夏杨把此事办得怎么样了。
夏杨此刻刚到广阳郡,天色已经不早,他在老宅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就带着帖子去了赵家。
这些天来,靠着夏家染坊的浮光缎,赵家的绸缎铺终于压了隆泰一头。
有浮光缎美玉在前,没人再会去隆泰那里买什么江南的布匹了。
听说隆泰那边已经有了关门的打算,大概是撑不下去了。
赵老爷连日来神清气爽,早饭都比平时吃得多。
丫鬟取来茶盅,赵老爷接过漱了漱口,眼角余光瞥见张妈妈在太太耳边说了些什么。
“什么事?”赵老爷慢条斯理的净了手,不在意的问道。
太太面上有几分疑惑,“夏家派了个管事过来,说是要求见老爷。”
赵老爷放下手里的棉巾,沉思道:“多半是和浮光缎有关,快把人请到前厅,我稍后就来。”
夏杨在前厅没等多久,赵老爷就满脸笑意的走了进来。他丝毫没有因为夏杨只是个管事就怠慢他,言谈举止极为亲切。
看多了这些富商们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夏杨脸上并没有太大的波动,等丫鬟上完茶点,他便干脆的道明了自己的来意。
“我们家老太太很喜欢贵府的大少奶奶,一心想把她留在身边,可又知道她是贵府的儿媳,总不让她回婆家于礼不合。偏巧贵府的大少奶奶也想一直留在我们老太太身边。我们大人一合计,干脆求贵府给大少奶奶一封和离书,这样便两全其美了。令郎一表人才,将来不愁找不到贤妻。至于我们大人这里,为表补偿,会送上浮光纱的方子。不知赵老爷意下如何?”
赵老爷先是茫然,后是震惊,继而便是狂喜。他没想到一个大少奶奶竟然能换回一张浮光纱的方子。
不管是夏家老太太舍不得陆氏,还是那位节度使大人看上了陆氏,总之这笔买卖划得来。
不过舍出去一个无用的儿媳,就能获得夏家的方子,同时还能卖夏家一个人情。
至于赵家从无儿媳和离的先例,已被重利的赵老爷抛在了脑后。利益当前,他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夏杨看着赵老爷装模作样的叹息一番,最后一脸忍痛的答应了。
他心里不由闪过一丝鄙夷,怪不得那位大少奶奶要和离,这赵家如此重利轻情,是该早点离开。
而他自己也不愿再多待下去,从怀里取出冰玉的嫁妆单子,交给赵老爷。
夏杨办事十分认真,大人把这嫁妆单子交给他,那他就要把这单子上的东西全都带走,当然田庄铺子带不走的除外。
有他盯着,太太不仅没能在其中做手脚,反而还得把原来私吞掉的绸缎瓷器补全。这还不算,赵老爷又让她添了几件东西。
不管怎样,陆氏怎么说也做过赵家的儿媳,现在又巴上了夏家,免不了赵家以后还有用到她的时候。
苏姨娘被赶出了府,大少奶奶不在家住,赵泽这些天便一直睡在书房。
书房与内宅消息不通,等赵泽知道陆冰玉要与他和离的消息时,夏杨已经带着嫁妆走了。
赵泽气得找太太吵了一架,他倒不是有多舍不得冰玉,而是因为此事没有经过他的同意,有几分被对方摆了一道的感觉。
太太气道:“当初她在府里的时候,你一直冷着她。如今人走了,你反而发脾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赵泽道:“当初要不是你一定要纳苏姨娘入门,我又怎么会冷落她。这事说到底还是太太的错。”
太太一时说不出话来,揉了揉胸口道:“好,都是我的错。以后你们大房的事,我再也不管了。来人,送大爷出去。”
赵泽不等她把话说完,掀起帘子就走了出去。
他心里带着气,随意乱走,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冰玉住的正房。
房里一应的家具摆设都已经被搬空,留给他的只是几间空屋子。
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赵泽不知为何觉得这心里也空落落的不是滋味,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离开了自己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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