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后,连翘帮着圆心收拾了碗筷,便下去吃饭了。
冰玉闭眼休息了一会儿,拿出一本经书,一边默诵一边转着手里的佛珠。
一本经书默诵到一半,房门被人轻轻敲了一下。
冰玉睁开眼睛,整了整衣衫,方道:“进来吧!”
来人是慧真师太,她看着桌上的经书和冰玉手里的佛珠,微笑道:“贫尼是不是打扰陆施主了?”
这几日圆心一直称呼冰玉为陆施主,慧真师太便也随了这个称呼。
冰玉也微微一笑:“怎么会,慧真师太来的正好。我刚好有两个疑问要请教师太。师太请坐。”
慧真师太坐下来便道:“陆施主请讲。”
冰玉说了两个不大明白的地方,慧真师太一看就两处,就知道对方并不是敷衍了事,而是真的把经文看了进去,便耐心的解答了她的问题。
“陆施主颇有慧根,只读了几天经文,就有这般见解,难怪夏老太太对你另眼相待。”慧真师太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解答完问题,便又说了这么一句。
冰玉只作不解状:“哪个夏老太太?”
慧真师太道:“这位夏老太太也是我们庵里的香客。他们夏家的二老爷是幽州的节度使。说是节度使,但是京城的禁军也不过十万人,而地方上的节度使哪个不是拥兵数十万,所以说这节度使其实就是我们幽州的土皇帝。”
慧真师太说到这里,眼睛定定的看着冰玉,“我说了这么多,陆施主应该明白我的意思了。”
冰玉也很意外,夏家比想象的还要显赫的多,看来圆心到底是个小尼姑,不大清楚外面的人事。
慧真师太跟她说这么多,其实也无非是让她知道夏家的地位,若是将来她得罪了夏老太太,那么庵堂也不会负任何责任。
“师太的意思我明白了。”冰玉觉得慧真师太也太过小心了,自己好端端的为何要得罪人家。
“施主既然明白了,那我就往下说了。”慧真师太道:“夏老太太明天想见你,希望陆施主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慧真师太很快就走了,连翘吃完饭进到房间的时候,就见自家奶奶已经又诵起了经文。
连翘有心想问慧真师太过来做什么,但想想冰玉之前说过的话,又把话咽了回去。
第二天清晨起来,冰玉罕见的没有做早课,而是叫两个丫鬟把带来的衣服取出来。
一番挑挑拣拣,冰玉选中了一件豆绿色的银丝流云纹轻衫,外面套件玉色暗纹的半臂,下面则配了条石青色绣芙蓉花的裙子。
“奶奶,这身衣裳会不会太素了?”连翘知道冰玉要去见客,便问了一句。
冰玉让连翘帮她梳一个普通一点的发髻,照着铜镜道:“难道在庵堂里,你还想穿的花枝招展不成?”
连翘不说话了,讪讪的把首饰匣子取了过来。
冰玉拿了根琉璃簪子插在发髻上,两个丫鬟,一个心思太活了一点,另一个呢则没心没肺,总之哪个都不让人省心。
冰玉对着镜子缓缓吐了口长气,方才起身道:“走吧!”
四月的风不冷不热,庵堂里的芍药开得正好,偶有一阵风吹过,带来淡淡的花香。
那天阳光很好,夏老太太便坐在院子里一边晒着太阳,一边听人读经文,读经文的是老太太身边的一个丫鬟,那丫鬟应该是读过几年书,经文读的很流畅,但就只是流畅而已。
不过夏老太太听得很认真,一边听一边闭着眼睛转手里的佛珠,连冰玉一行人走近了都没发现。
丫鬟读完一段经文,也许是读的太久,声音多了些沙哑,语速也加快了一些。
夏老太太转动佛珠的手忽然一顿,不过她一向为人宽厚,什么也没说。
这个时候,忽然有一段清越的声音插了进来,语速不疾不徐,带着一股特有的宁静,把丫鬟的声音压了下去。
那丫鬟跟在老太太身边也有段时日了,看了眼老太太的反应,见夏老太太仍旧是没有说话,便把经文放下,站到了老太太身后。
冰玉把丫鬟读的那本经文背完,夏老太太方才睁开了眼睛,笑着叫她过来坐。
“像你这样的年纪,能把整本经文背下来的可不多。”夏老太太指着身边的丫鬟道,“像我身边的翡翠,在我身边读了几年经文,也没背下来一本。”
冰玉只淡淡一笑:“我也是无事可做。”
夏老太太不说话了,很认真的打量了她一眼。
她把冰玉请来,无非是听了对方的遭遇,可怜这个弱女子的处境,便想着能帮她一把便帮她一把。
可是真正见到对方以后,冰玉表现的却是一副很平静的样子,没有她想象的悲辛愁苦。
她只是很平静的坐在那里,那种平静并不是普通女子所表现的娴静,而是历经生活的苦难,依旧保持心境开阔的一种平静。仿若以后遇到再大的苦痛,她也依旧能够这样平静的去面对。
这么一来,夏老太太对她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
那天上午,她不仅请冰玉品尝了上好的春茶,还留对方吃了午饭。
“说来我们夏家跟你们陆家也算是姻亲。我有一个表姐嫁给了陆家的二老太爷,你称我一声表姨婆应该不为过吧!”夏老太太最后还是提起了陆家。
提到陆家,冰玉的脸上有瞬间的恍惚,既而淡淡道:“老太太可能不知道,我前段日子生了场大病,很多从前的事都不记得了。”
“唉,苦命的孩子。”冰玉这么一说,更激发了夏老太太对她的同情之意,“这话虽不该我说,可是赵家也太过分了一些。”
冰玉微微低了低头,什么也没说。
可是无声胜有声,夏老太太又叹了口气,正要再说些什么,外面忽然来了个仆妇,在老太太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冰玉耳尖的听到“二老爷”这三个字。
夏老太太听到二儿子要来,不知为何,却没有冰玉所想的那般高兴,而是透着股别扭,“他那么忙,还来看我做什么?”
这番话并没有什么赌气或是不高兴的语气,可是老太太的脸色就是有些别扭,仿佛不大愿意见到这个儿子似的。
想不明白的事,冰玉从来不会多想。既然那位节度使要来,她便想在老太太开口之前告退。
可是她刚一站起来,老太太便道:“好孩子,你先别走。”
周围的人包括冰玉在内都是一愣,老太太自己也有些不大好意思,可还是坚持要冰玉留下来陪她。
冰玉还没想到推脱之词,那位性急的二老爷已经大踏步走了过来。
夏老太太见到这个轻易不露面的儿子,却有些紧张,这一紧张不由自主的便抓住了冰玉的手。
冰玉微微一愣,可还没等她想明白老太太为何这么紧张的原因,那位二老爷已经走到了她们面前。
四月的天,他又是骑马过来,却只穿了件宝蓝色的罗衫,看着约有三十来岁,长相不算很俊秀,可是五官端正,身上有种久居高位的气势。
那一瞬间,冰玉忽然感到面前的这位节度使大人有种让她熟悉的同类感觉,不由自主的便扫了他两眼,是那种不动声色的打量。
可是对方马上就察觉到了,还看了她一眼。
自己的母亲自己清楚,总喜欢年轻一辈的姑娘和少奶奶们。所以看到冰玉的时候,夏恒并不感到意外,只觉得是个长相温婉的年轻妇人,正好是她母亲喜欢的那一类人。
他很快就把目光收了回来,看向自己的母亲,轻声问安:“母亲身体可安好?”
夏老太太还抓着冰玉的手不放,仿若对方能给她面对儿子的勇气似的,在夏恒如刀一般的目光下,夏老太太憋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来,“我身子很好。”
那就好,夏恒收回目光,开始问老太太身边服侍的人,老太太身边的几个丫鬟也都战战兢兢,把老太太最近一段时间做了什么,吃了什么,详详细细的说了一遍。
冰玉在旁看着,总觉得有些奇怪,这儿子关心母亲的方式还真有些奇怪。不像是儿子关心母亲,倒像是父亲管自己家姑娘。
她这样一想,嘴边忍不住就流露出一丝笑意。原本以为没人会发觉到的,毕竟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夏恒那一边。可是她忽略了夏恒的警觉性,她这里一笑,对方马上就朝她看来。
冰玉还没收回那抹笑意,就对上了对方的视线。
她以为对方会生气,毕竟老太太这么怕儿子,还不是怕位高权重的儿子发脾气。
可是没想到,对方却没有任何生气的表情,只冷嘲的笑了笑,接着便转过身道:“好了,不用再说了。”
众人心头都是一松,知道这一关终于过去了。
夏恒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了老太太身上,“母亲,我该走了。这次来也是顺路。等秋天的时候,我再接您去都督府住上几日。”
夏老太太很想说自己留在广阳郡就很好,可是对着儿子的目光,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夏恒得到母亲的答复后,便起身离开了。
他这一走,众人不约而同都松了口气。
夏老太太也是一样,当冰玉朝她看过来的时候还有些不好意思:“我也不怕你笑话。我这个儿子自小就离开了家,后来官越做越大,脾气也越来越大,管我这个老婆子也越管越多。说实话,我还真有点怕他。”
冰玉道:“您不是怕他,是怕身边的人受连累。”
夏老太太道:“你这话算说到我心里去了。”
冰玉淡淡笑道:“我也该回去了,打扰老太太这么久。”
儿子已经走了,这次老太太没有再挽留。
从院子里出来后,冰玉便把连翘支走了,“晚上我想吃银耳羹,你去帮我跟厨房说一声。”
连翘走后,冰玉便顺着一条小路回自己的小院。
路程才走一半,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不远处。
冰玉只微微福了福身:“大人没走吗?”
夏恒站在不远处,目光看着远处,神色淡淡:“突然想起一件事,忘了跟老太太说。”说完扫了冰玉一眼,“你怎么一个人?”
冰玉自然不会说丫鬟被她支走了,只道,“大人还有别的话要说吗?”
夏恒这才皱眉又看了她一眼:“你是哪家的女眷?”
冰玉道:“我是赵家的大少奶奶。”
夏恒想了好一会儿,才想到什么,看向冰玉的神色又变了,“你是陆家的姑娘?”
冰玉点点头:“大人记性不错,我确实姓陆。”
“陆家是得罪了后宫的那位兰贵妃,所以才出的事。”夏恒漫不经心的看了她一眼,“陆家是不可能再翻身的了,你如果接近老太太是为了这个原因,那么你可以死心了。”
他看似漫不经心,眼中却有警告。
冰玉淡淡一笑:“大人太高看我了,我一个小女子,哪有那么大能耐让陆家翻身。”
夏恒当然不信这话,但他已经没时间了,最后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匆匆走了。
“这个男人倒有点意思。”冰玉看着他的背影,等他走远了,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作者有话要说:收藏涨得好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