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我家主人有请。”青衣侍女不见冰玉说话,又重复了一遍。
冰玉懒懒道:“我走得累了,这时候不想见什么人。”她来宴会的目的已经达到,这时候才不会去见什么来路不明的人。
青衣侍女道:“我家主人绝无恶意,只是曾在余府听过姑娘弹过一曲,自此便念念不忘。”
原来是这样,冰玉上下看了眼青衣侍女,“那就带路吧!”
“姑娘。”蔷薇有些不放心,“万一……”
冰玉道:“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去就来。”
蔷薇还想再说什么,冰玉已经跟着青衣侍女走了。
西宁侯府占地广大,冰玉跟着那青衣侍女在园子里绕了半天,方才来到一处幽静的小院。
这时候春光正好,西宁侯府到处都是争妍斗艳的花木。偏偏这小院周遭一棵花草也无,阳光径直照到地上,映得院子里的青石都有些微白。
院子当中的石桌旁摆放了一副棋案,两人正在专心致志的下棋。其中一人中年模样,穿着银灰色的方胜纹暗花缎袍,五官不怒自威,正是这府里的主人西宁侯。
而坐在他对面的是个三十来岁的文士,穿着玄色的直裰,头上则戴着白玉冠,五官清俊,肤色白皙,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闲云野鹤的气质。
青衣侍女走到那文士面前,“主子,陆姑娘已经带来了。”
西宁侯这时候正要落下一子,闻言便抬起头来。
“这就是你说的那位陆姑娘?”西宁侯好奇的打量了冰玉几眼。这姑娘这么年轻,琴技真有那么出色?
文士也就是沈宁尘微微笑道:“棋也下了,人你也看了,这下你可以走了吧。”
他的语气没有半点客气,仿佛对方不是炙手可热的西宁侯,而是普通人一般。
偏偏西宁侯没有半点脾气,笑呵呵的就站了起来,“那我就先走了,有事只管让人到外书房找我。”
西宁侯离去后,沈宁尘这才将目光落在冰玉身上,“那天的琴曲真的是你所弹?”
冰玉淡淡一笑:“大人若是不信,为何还将我找来?”
她语气不是太好,沈宁尘却没动怒,“你叫我大人,你怎么知道我在朝为官?”
这还用说,如果不是朝廷大员,西宁侯会对一个普通人这么客气吗。
沈宁尘像是读懂了冰玉的神色,笑道:“也许我是皇亲国戚也说不定。”
西宁侯不就是皇亲国戚,皇亲国戚中比西宁侯地位高的就那么一两个。
眼前这个文士模样的人可一点都和那两个人对不上。
她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是眼里的意思却是明明白白。
沈宁尘将手中的棋子扔到棋盘上,含笑道:“小姑娘还挺聪明,那你知道我请你来的目的吗?”
冰玉懒得去猜,便摇摇头。
沈宁尘收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我请姑娘来是为了那天你所弹得琴曲。”
“姑娘可否告诉我,那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冰玉有些猜到了来人的目的,淡淡道:“此曲名为《清心》,是我从一本残破的琴谱上所得。”
“姑娘可否让出此琴谱,我愿以千金相赠。”
冰玉摇摇头:“不是我不想给,而是这本曲谱已经被人不小心烧掉了。”
“那姑娘能不能将此曲的曲谱默写下来?”沈宁尘殷切的问道。
冰玉看了眼对方,“不是我不想写,而是这谱曲给了别人也无用。”换了其他人,未必能弹出同样的效果。
沈宁尘却不大相信,以为自己开的条件不够丰厚,“只要姑娘肯将此曲谱默写下来,我可以答应姑娘一个条件。”
以他这样的大人物,许诺出的一个条件可比千金来的更为贵重。
沈宁尘盯着冰玉的表情,他不相信对方不动心。
冰玉听他这么说,就知道对方不相信自己的话,既然不相信就算了。
“曲谱我可以给你默写,不过条件就免了。”反正这曲谱默写出来,也没人能弹奏出来。
沈宁尘没将冰玉推辞的话放在心上,以为对方只是假意客气而已。不过这时候他顾不上客套,赶紧吩咐人去取笔墨来。
笔墨取来后,不到半刻钟的时间,冰玉就把曲谱默写了下来,“现在我可以走了吧!”
沈宁尘拿到曲谱,高兴归高兴,却没忘记自己许下的承诺,收好曲谱后,便从身上解下一枚印章,“这是我的一枚私章,来日你若遇到麻烦,可到京郊的山泉别院找我。有这枚私章在,谁也不会拦你。”
那私章是上好的田黄石做成,石质温润,色泽金黄,一看就价值不菲。
冰玉却是看也不看,接过以后直接就装入了荷包里,“那我就先告辞了。”
沈宁尘朝一旁的青衣侍女使个眼色,对方便上前几步,领着冰玉顺着原路返回。
蔷薇在凉亭里等了半天,终于看到自家姑娘的身影,忙迎了上来。
那青衣侍女把冰玉送回凉亭便走了。
“姑娘,怎么去了这么久?”
冰玉道:“没什么,路上耽误了些时间而已。”对于刚才见的人和事,她只字未提。
“我有些不大舒服,想回去了。”
蔷薇原本还想问姑娘见了什么人的,听到冰玉这么说,马上就转移了注意力,“姑娘哪不舒服?”
冰玉抚了抚额头,“大概是刚才吹了些冷风。”
她大病初愈未久,在外面吹多了风自然会不舒服。
蔷薇没起疑心,后面向西宁侯夫人辞别时,对方也没疑心,还贴心的让人给她准备了一顶软轿。
从冰玉参加宴会到离开,全程没见到那位陈三公子,就好像今天的宴会跟他无关似得。
“姑娘,你说西宁侯夫人费了这么大力气,到底是为的什么啊?”蔷薇上了马车,看冰玉的样子并不像有大碍,便有了闲心,多嘴问了一句。
冰玉往嘴里塞了颗蜜饯,慢吞吞的咽下去方道:“西宁侯府出了位贵妃,可是听说这位贵妃至今都没生下一男半女。”
她没说完,但是蔷薇已经领悟了她的意思,“姑娘是说这次的宴会是为了选一位姑娘送到陈贵妃身边去。”
冰玉又拈了一颗蜜饯,“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不管西宁侯府的目的是什么,总之跟她无关。她在宴会上已经收获颇多,接下来是该跟某些人算算总账了。
只是天不从人愿,冰玉刚回到陆家这边,还未来得及换下出门的衣裳,丫鬟杜鹃就说有要事禀告。
冰玉去余府之前,给水云阁的丫鬟婆子都放了两天假。
这其中就包括她身边的丫鬟杜鹃,不过对方这两天没闲着,打听到了很多事情。
“姑娘从家里离开后,老爷就给陶姨娘下了禁足令。可是没过多久,老太太从老家回来了。”
杜鹃说的是冰玉的祖母,陆府的老夫人。老夫人常年住在保定老宅,一年不过回京城住上两三个月。
本来老夫人回来不算坏事,可是偏偏赶在这个时候。而更令人担忧的是,老夫人尤其偏爱陆惜玉这个孙女,就连陶姨娘生的孙子陆秉怀都不及陆惜玉在她心里的地位。
“姑娘,老太太一回来,大姑娘就去了慈安堂。”杜鹃一五一十道,“如果大姑娘向老太太告状,只怕老太太很快就会派人请姑娘过去。”
以老夫人的偏心程度,自家姑娘肯定要受委屈。
冰玉换上家常衣裳,取下头上的那支银镀金嵌珠宝蝴蝶簪,对着镜子捋了捋耳边的碎发,仿佛一点没将老太太回来这件事放在心上。
“老太太有没有解陶姨娘的禁足令?”
杜鹃等了半天,方才等到冰玉问了这么一句。
自己说的是老太太,关陶姨娘什么事。杜鹃有些不解,但还是答道:“老太太听说陶姨娘被禁了足,倒没说什么。”
“我给你放半个月的假,你去帮我打听一件事。”冰玉把杜鹃叫到身前,低声说了几句话。
杜鹃的神色很是惊异,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姑娘,好好的要打听什么事?”蔷薇看着杜鹃离开后,有些疑惑的问道。
冰玉将耳上的那一对羊脂玉耳环取下来扔到首饰盒里,“你还记得林表姐说的话吗?”
当然记得,蔷薇手上的动作不由一顿,“姑娘是怀疑……”
冰玉没等她说下去,忽然把手放到嘴边,“轻声,有人来了。”
正如杜鹃猜测的那样,老太太果然派了身边的丫鬟过来。
金桔是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话说的很客气,说是老太太好久不见二姑娘,有些想念。
冰玉来到慈安堂时,陆惜玉正在老夫人旁边撒娇撒痴。
陆惜玉只比陆冰玉早出生一刻钟,因此看起来并不比对方大多少。
她这几日一直为着请柬的事生气烦恼,脸色难免憔悴一些,但又不想让人知道,脸上的妆容便比平时要浓艳一些。饶是这样,她的姿色也只是中上,完全比不上丽质天成的陆冰玉。
即便她一身华服,又是满头的珠翠,可当冰玉走过来时,她立时就沦为了对方的陪衬。
陆惜玉看着陆冰玉缓缓走近,目光触及到对方那清丽的容貌时,眼底不由露出一丝嫉恨,但她很快就调整了神色,冲着老夫人讨好的笑道,“老太太要是不信,可以问我身边的丫鬟们,昨天我还提起老太太了呢!”
老太太摸着陆惜玉的头发道:“我怎么不信,这府里也就只有你还记挂着我这个老婆子。”
祖孙两个其乐融融的说着话,就像是没留意到冰玉进来似的。
冰玉也不在意,既然老太太当看不见,她就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
陆惜玉眼角余光看见冰玉竟然坐了下来,不由拉了拉老太太的袖子。
老太太最重嫡庶,眼里一向只有陆惜玉这个嫡女,加上陆惜玉刚才告了一状,对冰玉不免多了几分不满。
“二姑娘真是人大心大,如今连我这个老婆子也不放在眼里了。”老太太看了冰玉一眼,语气微沉道。
陆惜玉听了这话大为得意,挑衅的看了冰玉一眼。
敢和我作对,那你就承受老太太的怒火吧!
冰玉微微笑道:“老太太这话,我可不敢当。不知道我是哪里惹怒了您老人家。”
老太太轻哼一声:“你别给我装傻。惜玉都跟我说了,你们母女俩趁着我不在,合起伙来欺负她。”
“那我想请问老太太,我怎么欺负长姐了?”
老太太不由皱眉,板着脸道:“那张请柬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说你为了西宁侯府的那张请柬,不惜踩着嫡姐上位。”
陆惜玉既然是告状,说的自然是利于自己的话。
冰玉对她的颠倒黑白早有预料,听到这样的话,也只是淡淡一笑:“如果我说这一切都是长姐在抹黑我,您会相信吗?”
老太太充满疑虑的看了她一眼,显然是不相信她的说辞。
“既然老太太不相信我,那就请您责罚我吧!”冰玉淡淡道,一副清者自清的样子。
老太太有些犹豫了,难道惜玉说的不是事实。她还在思拊,旁边的惜玉轻轻扯了下她的袖子。
这一个细小的动作让老太太心头一软,相比冰玉这个有娘的孩子,自然是惜玉这个没娘的孩子要更可怜一些。
她的心很快就偏到了惜玉这一边,“既然你已经认错,那我就罚你禁足半个月,再扣掉两个月的月银。”
老太太一字一句的说完,本来以为会在冰玉的脸上看到伤心与委屈,没想到对方脸上半点波动都没有,只站起身道:“那孙女就告退了。”
冰玉带着蔷薇从容退出了慈安堂,老太太看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慈安堂外有片不大的竹林,冰玉刚踏上竹林中的那条小径,后面就响起了陆惜玉的声音,“你给我站住!”
冰玉转过身,就见陆惜玉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快意:“怎么样,背黑锅的滋味不好受吧。”
“是不大好受。”冰玉气定神闲的笑了笑,“不过长姐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这样的好日子,你可过不了几天了。”
“贱人,你说什么?”陆惜玉心头一怒,扬起手来便要打人。
冰玉右脚往前一步,也不见她怎么动作,就拦下了陆惜玉的右手。接着,陆惜玉只觉眼前一花,一个耳光就落在了她的右脸上。
“你敢打我!”陆惜玉不敢置信的看着冰玉道。
冰玉放下手,唇边浮起一丝讥诮的笑意,轻轻在她耳边说道:“这只是开始,望你以后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