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的梦,很深,很沉。
此时的她,仿佛周身皆被烈火环绕,然她却连一丝疼痛,都没有感觉到。
甚至于,她竟是觉得那焰火是如此的温暖,如此的熟悉,如此的,令她难以割舍。
梦境跌宕之间,那焰火,突然变得愈发微弱,祈愿只觉自己像是被陡然搁置到了春日带着水汽的石板之上。
她的周身,很凉,很凉。
一种不知来由的被抛弃之感,似是顺着她此时显露的脆弱,悄然爬上她的心尖。
祈愿只觉,心口像是悬了根细针,她只稍稍一动弹,那根针,就能将她轻易戳穿。
微弱的焰火终是在黑暗的侵袭之下彻底失去了踪影。
祈愿在梦中,举目四望,却难见一丝光明。
黑暗,恐惧,悲伤,各种各样的心情瞬间缠上祈愿心头,令得她一时间,逃不脱也理不清。
尘封的回忆似乎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一滴清泪,自她眼角滑落,迷迷糊糊之中,她的唇瓣竟是忽而一颤,轻唤了句——娘亲,别走。
祈愿的声音,很轻,很轻,就像一片羽毛,风稍稍一吹,就能飘出去很远。
可对于早已走到她身侧,且手中执着武器,心怀不轨的拂沧与既明二人而言,祈愿的这声低语,着实是将他们吓了一大跳。
“她,她……”
拂沧大惊失色,握着长鞭的手不禁一松,哐当一声,那条长鞭就重重地落在了地上。
一旁的既明显然也被吓了一跳,面色苍白得怕人,但他还是抢在拂沧之前,率先镇定了下来。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一垂头,就看见了拂沧掉落在地上的长鞭。
瞥了一眼身旁半晌没回过神来,甚至慌张到连手都在不停颤抖着的拂沧,既明眼中不禁闪过了一丝不屑之色。
堂堂东海龙族族长扶冥之子,竟是这等货色!
想到自己那备受诟病的出身,与那对成日里无所事事,一点上进心也无的父母,既明的眉心不禁狠狠一颤,满心愤恨。
但最终,为了不被身侧的拂沧发现任何他情绪上的变化,既明也只得将心中渐渐升起的戾气,全部压了下去。
更何况,现在,也绝不是他们内讧的时候!有些事,既然已经决定做了,那就的做绝!
俯身拾起了拂沧掉落在地上的长鞭,既明在到了拂沧身前,挡住了拂沧颤抖着看向祈愿的目光。
他拉起拂沧的手,郑重地将那条长鞭重新放回了拂沧手中。
而后,他朝前走了一步,他的双手分别搭在了拂沧的双肩上,目光沉沉地迎上了拂沧满是惧怕之意的眼神。
“你看她那副模样!她只是还没死透而已!”
既明的声音不大,可却异常镇定,就连害怕到了极点,逐渐手忙脚乱起来了的拂沧,都因着他这一言得以平静不少。
拂沧的眉心狠狠一皱,他努力地屏息凝神,调节了好一会儿,这才将他恐慌的心绪平复了不少。
见拂沧的呼吸声开始变得正常,连带着他原先苍白的脸色都缓和下了不少,既明这才转身退至了他原先的位置。
二人紧紧地盯着昏迷中的祈愿良久。
见拂沧还是没能下定决心,既明终是先开口道:“咱们如今,其实并没有办法肯定祈愿是否能察觉我们的举动,对吗?”
闻得既明此言,拂沧眼中一丝惑意浮现。
他转眸看向既明,眉心微颤,“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抹暗色自既明眼底滑过,他朝着拂沧的方向微挪了几步,侧耳附在拂沧耳畔道:“斩草不除根,后患无穷。”
没有在乎拂沧眼中的震惊之色,既明只是自顾自地转过了眼眸,目光死死地盯着不远处倒地的祈愿。
“看样子,她现在应该只是昏迷罢了!”
“咱们刚才手中都拿着武器,若她神识尚存,定然是能察觉到咱们的。”
“如今,她是伤重不得起身,倘若等她伤愈,缓过来了……”
既明没有把话说完,他只是神色平静地扭头看向拂沧,眼底,是深深的恐惧,忌惮,与警惕。
“咱们既然做了,那为何不干脆做绝呢?”
既明瞥见拂沧因听见他这话时双手的颤抖,“拂沧少主,咱可没有退路了!”
既明转头看向拂沧,双眸之间,竟是狠厉之色,以及一点浅浅的,被他隐藏在眼底深处的惧怕。
抬手指向了不远处的祈愿,既明道:“你可别忘了,她可是咱们仙界年轻一辈的第一人!”
“今日之事,若她神识尚在,定然是能察觉的,你觉得以她那睚眦必报的脾性,咱们过后能落得了好?”
“更别提,她背后还有一个无妄山!”
听到既明口中的无妄山三字,拂沧的身躯不禁一颤,但嘴上仍是嘴硬地道:“无,无妄山能耐我何?”
“我又没真的杀了她!”
拂沧的语气满是颤抖,但仍是不忘强调道:“有,有我爹在,无妄山再气总不能真杀了我吧!”
“你,你就是觉得自己背后无人,想,想拉我一起下水罢了!”
拂沧看向既明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警惕,但那警惕之色极淡,淡到几乎是顷刻间,就被既明的下一句话给冲散了。
“你爹?”
既明笑了笑,不由得嘲笑起了拂沧的天真,“你真当战神商瞿的名号是白得的啊?”
“还有青梧上神,你可别忘了,祈愿是她一手养大,就以她那护犊子的脾性,你真觉得你父亲一个人能拦得住他们?”
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既明又道:“哦,对了,差点忘了,无妄山里可还有一个司渊上神呢!”
“还有,若你当真惹上了这么大的祸,你当真以为你爹爹一定会偏袒你?”
既明的话,一字一句地敲打在了拂沧的心上,令得他,心惊肉跳。
浑身虚汗不争气地往外冒着,不多时,拂沧的额上,就已坠满了汗珠。
他忽然间就想起了在进堕月秘境之前,扶冥对他的嘱咐。
如今,那方长木已毁,而祈焰那家伙也不知所踪,这就代表着或许落蝶境主曾与他们东海龙族说过要共谋的那个空间也不一定能打开。
拂沧一下子变得慌乱了起来,他实在是不知道,是否还能再寻到一方神器,助他通过唤骨仪式。
若是此番秘境结束,他仍是不能通过唤骨仪式……
脑中的思绪终是被拂沧强压了下来,那个结果,他早就心知肚明。
他绝不能成为他父亲的弃子!那个后果,他承担不起。
拂沧很清楚,若非他有个好爹,只凭他的实力,整个仙界,怕也是没有多少人肯买他账的。
更何况……
目光触及到前方昏迷的祈愿的身影,拂沧浑身一抖,赶忙移开了视线。
不行,不行,他今天做的事,绝不能被别人发现!
拂沧的双手不禁交叠紧握,不断地摩挲着,一滴一滴的虚汗冒出,将他的额角,几乎全部浸湿。
眼神一瞬变得坚定了些许,但仍旧心虚的拂沧还是没能很好的掩饰住,他眼底的那抹惧怕。
“咱们,动手!”
但见拂沧伸手举起长鞭,脚步颤巍巍地向前挪动着的模样,既明不禁弯了弯唇角,勾起了一抹笑。
朝着拂沧重重一颔首,既明亦是从怀中掏出了一把淬了毒的匕首,跟在拂沧身后,一步步朝着祈愿的方向而去。
看着不远处的祈愿,又瞧了瞧身前拂沧的背影,既明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一声轻笑,被他兀自吞下。
可当真,是个蠢货啊!
盯着一步之遥的拂沧的背影,既明,如是作想。
既明深知,他不过只是忱音境主的侄儿罢了!此事虽说只要杀了祈愿,那定然就是稳妥了,可万事没有绝对!
眼瞳中一丝暗色闪过,他很清楚,这件事哪怕只有万分之一被发现的可能,他都会被忱音当成给无妄山消气的工具,被毫不犹豫得推到最前方去。
别说是他这个侄儿了,以忱音的脾性,就算做这件事的是忱音的亲女儿月弥,既明都相信,忱音定然也会半点不犹豫地舍弃她。
所以,为了自保,他必须把拂沧也给拉下水。
谁让,他有个好爹呢?
想到这里,既明那握着匕首的掌心不由得一缩,内心的嫉妒几乎就要溢出。
他只得重重一吐气,将满心的嫉妒,牢骚,愤恨,各种各样不甘的情绪尽皆压下,继续随着拂沧两步一停歇的步伐,向着祈愿走去。
在祈愿身前站定,拂沧就连小腿肚子都在抽搐。
他颤巍巍地将手中的长鞭往上举起了些,却始终不敢将鞭子落下,只得抖着身子转过头,看向一侧的既明。
“咱,咱,真,真的要做吗?”
拂沧的手抖得连那长鞭看起来都没法拿稳,眼神中透出的,全是临阵脱逃的想法。
可事已至此,既明又怎么允许他逃呢!
伸手轻轻取下了拂沧握在手中的长鞭丢到了一旁,正当拂沧暗喜既明要与他一起逃了时,既明却是又回过身,将手中淬了毒的匕首放入了他的手中。
钳制着拂沧拿着匕首的手,一点一点地靠近祈愿的胸口,既明几乎是贴在拂沧耳边道:“今天咱们要是退了,你可以猜猜,你那好爹爹,究竟会如何对你。”
既明的话,像是一个从六道地狱之中爬出来的恶鬼,在拂沧耳边,不断盘旋。
不行,绝对不行!不能让父亲放弃他!
拂沧眼底的目光霎时变得腥红,乍见此种情形,既明却是笑了。
他悄然放开了钳制着拂沧的手,悄悄地站起了身,一连向后退了许多步。
大有一副,要置身事外的模样。
然,此刻满心都是怕被扶冥放弃的拂沧,却是全然没有注意到拂沧的举动。
他的目光只紧紧地盯着那被毒液浸满的匕首,缓慢地向着祈愿的胸口刺去。
就在那匕首即将插入祈愿心口时,正当既明躲在一旁,满脸笑意几乎都要溢出来了的时候,一度昏迷的祈愿,竟是陡然睁开了双眼。
她一把就握住了拂沧拿着匕首的手,吓得拂沧直接就跌坐在了地上,而那既明更甚,一见此情形,转头就跑。
此时的祈愿,与往日里,截然迥异。
只见,她的浑身,缠绕着一丝唯有细细探看才有可能瞧见的黑气,而她的眼瞳,更是红得诡异。
她就那样,像身躯都已然僵硬了的僵尸一般,骤然坐起身,转过头,看向拂沧,眸中,红光乍现。
拂沧当真是被吓傻了。
他只呆愣愣地坐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直到祈愿一声不吭,只夺过他手中的匕首丢到一旁,而后径直拿着岁刑向他劈去时,拂沧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就想逃。
可是,他还没逃几步,祈愿就已追上了他。
噗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拂沧对着祈愿,连声求饶。
然此时,面对拂沧的求饶,祈愿却仿佛闻所未闻,她只是僵硬地挥动着手臂,拿着岁刑,向拂沧劈去。
而直到这一刻,拂沧才意识到,眼前的祈愿,从头到尾,竟是都只会用劈的方式!
仙界年轻一代第一人,竟是连剑法,都不会使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