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了一眼那方巨钟,又瞧了一眼面色已逐渐苍白下去了的拂沧,祈愿轻叹了口气。
她是无妄山的祈愿,是商瞿的五弟子,此番,她是代表无妄山进入的堕月秘境,她不能,也不可以任性。
更何况,从小到大,商瞿可从未教过她,在她明明有能力的时候,对陷入险境的‘同伴’,见死不救。
她可以在平常时候与他决一死战,但绝不能在如今,落井下石。
这是无妄山每个人,都该坚守的道义。
商瞿曾经的话,祈愿,记得分明。
磅礴的灵力在她掌中汇聚,连带着她手中的岁刑剑皆是争鸣。
祈愿原先紧蹙的眉心终是舒展,她锐利的目光扫过那柄被拂沧握于手中的长木,抬起手中的岁刑,直直朝下一劈。
一道剑光乍现于空,将那细密的雨幕都劈出了一线裂缝,而后,似是全然无畏地直奔那方长木而去。
按理来说,这方敲钟无论如何都可算是上古真神之物,寻常灵剑,大多都是见之生惧,难以发挥出其本身锋芒。
然,由祈愿执着岁刑劈出的这道剑光,却是凌厉更甚往常。
饶是祈愿瞧见这一幕,都是不禁露出了一丝讶异之色。
要说这岁刑的来历,实际上祈愿也不甚清楚。
这柄剑,原是商瞿送她的两千岁生辰礼。
只是,商瞿将之赠予她时,曾告诉过她,这柄剑上有封印未解,还是先以温养为主是好。
是以这般多年来,除却她三千岁时历劫飞升那日,以及今朝,这柄剑,她是当真不常动用。
但是眼下,祈愿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虑岁刑的来历了。
凌厉的剑光陡然划破长空,砰地一声落于了那柄长木之上。
剑光同那长木交错的一瞬,散发出强烈的光晕,令得手握长木的拂沧浑身不禁一震。
但很快,他就又恢复了原先那僵硬的模样。
许是那方长木经过亿万年岁月的侵蚀已变得脆弱,又或是岁刑的剑光太过凌厉,两方力量僵持了半晌,那方长木,终是裂出了一道细缝。
也许是瞧见了长木在这番僵持中的勉强,那道剑光竟是更盛了几分。
它敛起了外放的光晕,凝聚成了一道如宣纸般轻薄的刀片似的物什,噌地一下,竟是利落地将那长木劈作了两半。
长木陡然断裂,一截重重地跌落于地,伴随着扬起的水花,发出了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
而另一截,却仍旧被拂沧捏在掌心之中。
那方长木极重,哪怕只是一截,却也令得毫无意识的拂沧彻底失了平衡,整个人径直朝后跌落而去。
见此情形,祈愿也便眼疾手快地将手中的岁刑掷出,以灵力御剑,撑住拂沧朝下飞落的身子。
旋即,她忙快步上前,欲将拂沧手中的那半截长木取出,却发现,那半截长木,好似就生长在了拂沧的手心上一般,竟是任凭她如何也掰不动。
与此同时,那本因着被岁刑斩断的缘故,而停住了对拂沧血气的摄取的半截长木,其上,竟是又开始泛起了薄薄的血雾。
那血雾每浓一分,拂沧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祈愿眉心紧蹙,拂沧不曾修成上神之位,自愈能力微薄,若她强行取下这方长木,拂沧就是不断掌,却也要落得个掉一层皮的下场。
倘若拂沧的手能保住还好,若是保不住……
无妄山与东海龙族关系本就极为紧张,哪怕用一触即发这一词来形容也并不夸大。
都说龙生九子,可东海龙族的族长扶冥成婚多年,却也只有拂沧这么一个孩子。
祈愿深知,扶冥对于拂沧的看重,这一点,从扶冥当初插手她与拂沧的恩怨就可见一斑。
否则,身为一族之长,怎么可能兀自插手小辈间的争端呢?
忽而一声轻响闯入祈愿耳畔,祈愿倏然回过神来。
她一扭头,就瞧见,那尚躺于地面的第二截长木竟是兀自颤抖了一下。
似是,似是要凌空飞起,同另一方长木结合一般。
瞧得眼前这番惊变,祈愿眉心紧蹙,她知道,没有时间了,再等下去,拂沧的性命定是保不住的。
定了定心神,祈愿终是狠下了心,她抬手执起岁刑,一道剑光乍现,旋即,血色四溅。
砰的一声,那半截被拂沧死死握着的长木终是掉落在了地上,连带着的,还有拂沧掌心上的一层皮,以及几支断指。
殷红的鲜血透过伤处的截面,泉涌一般地往外冒,见此情形,祈愿赶忙俯下身,将岁刑置于一侧,掏出怀中的灵药,一点一点地洒在了拂沧的伤处上。
白色的药粉随风一点点飘洒在了拂沧掌上的伤处上,原先还缓缓流淌的鲜血很快就凝结成了黑色的伤疤。
瞧得这番情形,祈愿悬着的心终是放下了些许。
再度抬眸朝着拂沧望去,见拂沧的面色相较方才已然红润了不少,祈愿可谓是长舒了一口气。
正当祈愿重新执起岁刑,欲转身看看那两截长木的情况时,一道惊呼声,却是在这方静谧之处乍现。
“啊……”
祈愿一回头,就瞧见落蝶境的既明竟是不知何时,来到了此处。
而在他的身后,还跟在一众落蝶境的弟子。
瞧得既明眼中的惊恐之色,祈愿眉心一蹙。
瞥了一眼身后尚昏迷不醒的拂沧,祈愿刚欲解释,却不想,既明已是颤抖着声音开了口。
“羲,羲羽,羲羽上神,你,你做了什么?”
分明是瞧见了拂沧满手的伤痕,又瞧见祈愿手中岁刑剑刃上的刺目血光,既明心中,惊恐万分,连带着声音,都显得颤颤巍巍的。
“不是……”祈愿才开口,话都还不曾说完,东海龙族之人,却又姗姗而至。
他们甫一瞧见倒在血泊中的拂沧,以及站在拂沧身侧的祈愿和她那柄岁刑剑上的血迹,几乎是不由分说地,就开口朝祈愿质问道——
“祈愿!你对我们少主做了什么?”
“就算你背靠无妄山,可我东海龙族也不是好欺负的!”
“祈愿!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听着耳边东海龙族子弟一声声的怒吼,祈愿心头不禁涌起了一团火,令得她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才不至于一剑将那群蠢龙劈翻。
一抹灵光于祈愿指尖乍现,化作一捧绳索,直直捆于拂沧的腰腹。
而后,随着祈愿的一抬手,尚在昏迷当中的拂沧也便径直被她丢到了那群蠢龙面前。
“看清楚了,你家少主可还活着,他掌心上的药,可是我无妄山独有的灵药,还是说,你们实在眼拙,需要我送你们去治治眼睛?”
听得祈愿此言,那簇拥在拂沧身边的东海龙族子弟回过神来,赶忙垂下头来察看了拂沧的伤处。
就连一旁落蝶境的既明,亦是凑上前去察看了一番。
瞧得这两拨人马熟稔的模样,祈愿不禁微眯起了双眸。
她竟是不知道,这落蝶境何时竟是与东海龙族亲近自此了。
隐隐约约的,祈愿总觉,这两方人马交好的其中,定还有她所不知的辛秘。
也许,就连商瞿,也不一定晓得其中缘由。
待此间事闭,定然得同师尊好好禀明一番了。
想到这里,祈愿不由得对眼前这两拨人马暗暗升起了警惕之心。
而就在祈愿与东海龙族子弟等人周旋之际,在那与这方巨钟几乎相反的方向,一个郁郁葱葱的大树下,一个棋盘,被悄然放下。
伴随着那方棋盘的落下,一道金色的身影亦是出现在了此处。
那人一身金色衣裳,发冠梳得干净,一丝碎发也无,显得他整个人端方而不近情理。
然在他的眉心间,却还有一道金色的印记,似是一朵盛开的小花,与他的衣裳,相互映衬。
倒也平白地给他增添了几丝烟火气。
他朝着那固执地站在水镜边不肯离开半步的祈焰,目光平静之中还夹杂着一丝无奈。
“你到底还要在哪儿站多久?”
水镜之旁,祈焰耳廓一颤,他分明听到了那人的话,却仍是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只定定地看着水镜之中的祈愿,瞧着她一路披荆斩棘地走到巨钟旁,看着她分明是救了拂沧却被旁人误解,祈焰心中猛地一疼。
想着凤桐林中那抹翩跹的红裙,念着姑娘曾经的那句——以后谁也不能欺负你,祈焰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掌不禁紧握。
在瞥向水镜中的东海龙族及落蝶境之人时,他的眼神一瞬变得冰冷,像是无形的刀子,仿佛要穿梭过水镜直直将他们分尸了一般。
说要保护我,怎么如今却还让自个陷入了这样的境地呢?
祈焰轻叹了口气,转眸看向水镜中的姑娘时,目光分明柔和了许多。
他陡然回过身,目光执着地望向那人道:“条件。”
祈焰的语气透着一种固执,与他先前的那句‘代价’可谓是一般无二。
见此情形,那金衣男子不禁苦笑,但他仍是抬眸看向了祈焰道:“陪我下一局棋。”
“若是下完这局棋你还想走,我送你走。”
闻得那人此言,祈焰再度回眸瞧了一眼的水镜中的画面。
看着祈愿紧握住岁刑剑柄的手,只一眼,祈焰就明白了她此时心底的愠怒。
深吸了一口气,祈焰利落坦然地走到了那方棋盘边端坐而下,他抬眼看向那人道:“一言为定。”
金衣男子微微弯了弯唇角,径直落座到了棋盘的另一侧,“好。”
随着他话音的落下,祈焰面前,一篓棋筐乍现,而那原先正幻化着外界景象的水镜,亦是缩为了巴掌大小,落回了那人身旁。
也正因此,祈焰就没能瞧见,祈愿此刻面临的僵局。
巨钟之旁,那群分明辨出了拂沧掌中之灵药乃是无妄山独有灵药的家伙,却仍是忿忿地瞪着祈愿道——
“羲羽上神本事那般大,为何不能完好无损地救下我家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