堕月秘境外,结界消散得突然。
彼时,祈愿正给祈焰讲完故事,正欲赶他回房,以便自己小憩一会儿,就被窗外一阵陡然闪过的亮光给晃了眼。
一把将背对着房门的祈焰拉至身后,祈愿眉头轻轻一蹙。
按理来说,从堕月秘境的结界力量开始减弱,到足以让满足条件的仙穿过结界至少也需要六个月。
此次,虽说堕月秘境已有提前开启的征兆,但祈愿分明清晰地记得,先前商瞿同他们师兄妹一行人说的——堕月秘境,应会在两月之内彻底开启。
如今,从他们离开无妄山到了心客栈,也不过半月功夫罢了。
怎么会,这么快?
祈愿的掌心忽而沁出了一丝薄汗,敏锐的直觉令得她心弦紧绷。
她的脑海中,一度有个声音不断警醒着她,此次堕月秘境之行,非比寻常。
几乎是未曾思考,祈愿伸手就凝出了一个守护结界,转身,落至了祈焰身上。
随着一道散着荧蓝光晕的神力顺着祈焰的轮廓内敛而去,祈愿的眉心总算舒展开了些许。
“这是?”
祈焰上下打量着这道萦绕于周身的光晕,一丝惑色从他眼底涌出。
“守护结界。”
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祈焰的手,祈愿转身伸手覆在了门上。
在她欲要推开门的那一刻,她似是洞察了祈焰唇边那将说出口的话一般,陡然回过了头。
“不许给我说什么反正你也不会流血这样的话。”
故作凶狠地剜了祈焰一眼,祈愿一脚轻踹在了他的膝下,“不会流血难道就不会痛了吗?”
“我警告你,你现在是我的跟班,最好自个警醒着小心点。”
撇了撇嘴,祈愿回过头拉着祈焰朝门外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念叨道:“没得让他们说我这羲羽上神的威名是白得的。”
“竟是连自己的跟班都保护不好。”
言罢,她还不忘扭过头,告诫一般的眯了祈焰一眼。
闻得祈愿此言,祈焰唇边却是不由得弯出了一抹弧度。
分明是想方设法地欲要护他周全,这小丫头却偏得扯东扯西地说上一大堆的理由来掩饰。
思及此处,祈焰不由得紧了紧握着祈愿白皙的手的掌心,而在他那堪堪垂下的眼眸中,亦是闪过一丝郑重之色。
以往,他从不渴望实力,哪怕终生都无法使用灵力于他而言,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如今,他却是想了。
垂下的眼眸瞥过周身渐渐敛去的蓝色荧光,祈焰忽而想起那日在落蝶境中偶然听得的境主同其心腹的密语,他不由得,暗自揣测了起来。
落蝶境境主曾与心腹有言,说是在堕月秘境结界外巡视时捡到的他。
可众所周知,堕月秘境万年一开,除了此次诡异地提前了,往日,可从未有过如此景象。
眉心不禁狠狠一蹙,祈焰第一次,在乎起了自己的来处。
但饶是他想破了脑袋,却仍想不起来一星半点有关他被落蝶境境主捡回去之前的事。
被祈愿牵着一步步走向了屋外,祈焰抬头瞧了瞧天边那抹结界削弱后留下的余辉,那只空余的手不禁紧了紧拳头。
他想,他既是在堕月秘境外被落蝶境境主捡到的,那么,或许唯有堕月秘境中,方有能解决他无法使用灵力的问题的方法。
祈焰带笑的眼晃悠了一圈最终还是落在了身前姑娘笔挺的背影上。
瞧着她脚步翩翩的红裙,瞧着她一往无前的决心,瞧着她纤细瘦弱的背影,祈焰第一次发觉,他竟是,开始渴望起了实力。
祈愿甫一拉着祈焰走出房门,只与他们相隔不过一堵墙的松筠等人亦是推门走了出来。
他们彼此相对视了一眼后,皆是瞧见了对方眼中的严肃与郑重。
忙快步走到了松筠身侧,祈愿正欲开口问询下一步的行动,就闻松筠道:“我已将此事报与师门,师尊已说,青梧姑姑会在半日内赶到此处,让咱们不必惊慌。”
祈愿自小是青梧一手带大的,她自是不怀疑青梧的实力。
然,按常理来说,堕月秘境此等大事,一般都是要一派之首亲自出席的,怎么这次……
眼尖地注意到了祈愿面上那一瞬的疑惑,松筠忙开口解释道:“师尊说他尚有要事要同司渊上神去处理,他们晚些时候也会到的。”
听得松筠如此说来,祈愿本悬于胸腔口的心这才缓缓落了回去。
只是,祈愿却不曾想到——
无妄山,天道殿中,司渊的问题甫一出口,满堂却又陷入了一场沉默。
青梧回眼瞧了瞧商瞿的神色,叹了口气,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恰在此时,松筠突如其来的传讯令得殿中原先愈加凝重的气氛终是缓解了些许。
抬手任由那抹流光落于掌心,商瞿阅过随那抹流光而来的信件,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他的心头。
心下不禁一颤,而他那紧皱的眉以及抿着的唇,皆不约而同地昭示着他内心的跌宕。
脚步几乎是不由自主地朝殿门边走去,商瞿立于门边,他抬眼朝着堕月秘境的方向遥遥望去,捏着那条传讯的手不由收紧。
一滴清泪,从他眼角滑落,打湿了他的衣襟。
瞧得商瞿这副模样,青梧与司渊虽是颇有些不解,但心下却是陡然一紧。
他们忙朝着商瞿的方向走了几步,司渊率先开口问道:“商瞿,发生何事了?”
商瞿抬眸瞧着这无妄山上仍显蔚蓝的天,轻声道:“堕月秘境,结界不稳,提前,开启了。”
闻得商瞿此言,似是想到了什么可能一般,青梧的身躯,猛地一颤。
一旁的司渊忙伸手扶住了青梧,眉心紧蹙着,看了看商瞿又瞧了瞧青梧,问道:“你们到底,是有何事瞒着我?”
司渊话音一落,商瞿已是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回过身,望着司渊,神色平静却难掩悲凉。
天边高悬的太阳仍旧耀眼而灿烂,它散下的光分明落在了商瞿的背影上。
可有那么一瞬,司渊竟是觉得,纵使这抹阳光再暖,却也无法驱散商瞿周身萦绕的寒。
“司渊,你可还记得,灵胎祭祀一说啊?”
“灵胎祭祀?”
司渊眉心一蹙,不由得回头望向的青梧,但见青梧微一颔首,他这才敢相信,他没有听错。
“灵胎祭祀这不只是传说而已吗?”司渊颇有些震惊,急急问道。
仙界自古就流传着两条传言,其一,是归墟幻梦,其二,是灵胎祭祀。
传言,昔年那场神魔大战范围极广,战火一路从归墟蔓延至了昔日的九霄神域,也就是如今的堕月秘境。
那场战役所造成的强大破坏力竟是将天道,都给打破了一片。
以至于,诸神陨落之前不得不以身躯化作结界,封印了那块残缺,护佑三界安稳。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方结界的力量愈发减弱,为维持结界的安稳,世人就必须为那方结界提供源源不断的力量。
曾经,有无数寿命临近的仙界大能愿以身献祭,来保障结界的安稳,可后来,他们却发现,他们的献祭简直可以说是杯水车薪。
为此,不知多少先辈折在了这场探索之中。
但好在,他们的努力,终究还是取得了成效。
他们发现,每隔万年,世间便会有一灵胎降世。
而那灵胎之躯体天生契合大道,是献祭结界的最佳人选,因此,这三界中,也就有了灵胎祭祀这么一说。
可在司渊心中,这终究,只是传说罢了。
自他飞升为仙这数万载以来,他都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今时。
轻轻吐出了一口浊气,商瞿缓声道:“我曾经,也以为这是个传说而已,直到,万年之前,凰羽的孩子降世。”
司渊的双眸陡然瞪大,他看向商瞿,颇为不可置信地道:“你,你是说,凰羽上神的孩子,是命定的灵胎?”
不由得抬手抚上的额头,司渊只觉脑中一团乱糟。
他不禁转头朝青梧望去,却见青梧神色哀伤,他这才确信,商瞿所言,皆为事实。
司渊还未全然将方才商瞿所言中的信息量尽皆消化,却又闻商瞿言:“灵胎祭祀一事,牵扯甚大,乃是三重天上,永不外传之密。”
“由三重天守墓人一族,世代保密守护。”
“直到万载之前,凰羽的孩子降生。”
商瞿转身望向殿外白云飘摇,湛蓝温暖的天空,轻声道:“世人皆知,堕月秘境,万年一启,可却甚少有人能知,灵胎祭祀,亦是万年一次。”
“难,难道堕月秘境就是……”
似是想到了什么可能,司渊不由得快步走到了商瞿身边,问道。
“不错。”商瞿扭过头,朝着司渊,轻轻颔首,“那方因神魔大战而造成的缺口,就在堕月秘境之中。”
“只是,因着事情年代久远,仙界之中,除却三重天外,早就少有人知了。”
深吸了一口气,商瞿复道:“堕月秘境,万年一启,能进秘境者,年岁不得超于两万岁。”
“这一规定,实际上,不过是为了保护仙界的中坚力量罢了。”
“那方缺口周围灵力庞大,两万岁内的小辈纵使天资再高也绝不可能接近于它。”
“为免仙界各族因秘境探索一事而大打出手,也为避免灵胎祭祀一事被各族发现,引得万族恐慌,三重天之人,这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说到此处,商瞿已是不禁连连叹息,他垂下了眼眸,敛去了眸间哀伤。
“一开始,以三重天的实力,灵胎一经降生,他们定能寻来,献祭与那方结界。”
“直到万载之前。”
商瞿抬眸望向了司渊,那是第一次,司渊从他眼中捕捉到了一抹堪称脆弱的神色。
“谁也没有想到,这次的灵胎,竟然会是凰羽的孩子。”
瞧得了商瞿眼角的泪,司渊也是不由得沉默。
青梧垂着泪,从天道殿中走出,她站在商瞿身侧,看着司渊道:“那孩子甫一降世,就因体内神魔二气不得相融而备受折磨。”
“当时三重天上所有人都认为,那孩子本也就是个活不长的,只要凰羽师姐能放手献祭孩子,就能不再计较她同黎宿的过往。”
不禁嗤笑了一声,青梧复道:“可这世间,又有哪个母亲,会愿意拱手送自己的孩子去死呢?”
“所以,凰羽上神当初是……”司渊声音颤抖,一个令人实在难以相信的结论,从他脑中冒出。
背着手,商瞿朝着司渊微一点头。
也正是这一点头,终于让司渊明白,昔年凰羽上神根本就没有背叛仙界。
她,她只是,将孩子藏了起来,然后,以身,献祭。
“可如今近凰羽上神陨落已超万年,不是说唯有灵胎献祭,才能维持万年吗?”
虽是洞察了一丝昔年真相,可细细思虑下来,司渊仍旧尚是,满腹疑虑。
“因为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人,纵使付出一切,也不愿自己的孩子,有分毫损伤。”
商瞿声音泠泠,像是一捧冰雪,淋了司渊满头。
思绪瞬间变得清明,司渊几乎是颤抖着声音说出了那人的名字,“你的意思是,魔界之主——黎宿?”
“不错。”
再度回身望向堕月秘境的方向,商瞿叹了口气道:“当年凰羽以身献祭,可却也不过维持了三千年的安稳罢了。”
“直到那时,黎宿也就趁着这个空档,入了堕月秘境,镇守于那方结界之旁。”
遥遥望着堕月秘境的方向,商瞿仿佛再一次瞧见了,曾经那位不可一世的魔界之主的模样。
“我虽不知那黎宿究竟是如何做到维持那方结界七千余年的安稳的,但我知道,如今,这堕月秘境结界不稳,实则就是那缺口灵力外泄的结果。”
“这次,哪怕是素有魔界第一人之称的黎宿,怕是也要,坚持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