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将那少年暂且安置在了她所居住了凤桐林后,又急急跑去药阁拎回了几个一脸懵圈的医仙前来为他诊治。
但见少年那因发烧而染上了几分绯红的脸颊终是开始变得白皙,祈愿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带他回来,就是不想他就这般死了。
见少年尚未苏醒,祈愿吩咐了医仙们暂且先守在这少年身侧,便换上了一身素衣,装出了一副乖巧模样,径直朝商瞿的天道殿而去。
一路上,祈愿皆是有些惴惴不安。
祈愿初入无妄山之时,尚是个懵懂女婴,因此,大多时候皆是由青梧在照看她的。
在祈愿心中,青梧就像是她的母亲一般,又加之青梧向来心软,祈愿在她面前大多时候也都是放肆的。
可商瞿,就不同了!
在祈愿的印象里,商瞿素来都是个严厉的存在,她小时候,就是上课偷懒睡着了,都会被商瞿拎着在潜学堂外蹲三个时辰的马步!
想到自个今天不仅没能成功溜去人界玩一趟,还即将面临被惩罚的处境,祈愿的心中简直的叫苦连天。
倒霉催的!
明明她连仙界同人界交界之地的结界都尚未跨出去呢!
不久前,趁着青梧给司渊送饭的功夫偷偷溜出无妄山的祈愿,此刻,已然跑到了不周山脚下,正兴致勃勃地朝人界而去。
先前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曾听下凡历劫而归的小仙言,这人界同仙界不同。
人界四季分明,每至春寒料峭之际,就是凡人们的元宵佳节。
每至这一日,人界闹市上,处处皆会挂上彩灯,人们会赏花灯,会品元宵,还可以欣赏到精彩绝伦的杂耍表演。
这一桩桩一件件新鲜事儿,自然令得祈愿生了好奇之心。
于是乎,祈愿日日数着时间,趁着商瞿闭关的功夫,终是下定决心出来走上一遭。
只可惜,祈愿到底还是没能从不周山脚外与人界相隔离的那道结界迈出。
正当祈愿朝着那结界走去之时,就闻一阵喧闹之声忽而入耳。
倒真非是祈愿好管闲事,她起先,是欲当不曾听闻,抽身而去的,怎料到竟是听见那喧闹之声中有一令人厌恶的熟悉之声传来。
只听,那人道:“既明,你叔父捡回来的这小子还当真是诡异哈!竟是怎么打都不会流血呢!”
那人忽而大笑起来,继而又道:“这倒是让我想起了无妄山那小野种呢!”
“那商瞿上神也不知是那根筋搭错了,非得从外头捡个野种回无妄山,还宝贝一样地带在身边。”
“要我说,既是外头的野种,就应该同这小子一样,污泥一般的存在,还想压我等出身高贵的人一头?简直可笑!”
那人话音一落,祈愿便又闻一道皮鞭的落地之声。
野种?呵!祈愿轻勾着唇角,方才还欢快的心情当即消失殆尽,只见,她陡然转了方向,径直朝那喧闹之地而去。
“小野种!你看什么看!”
只见,那人手握皮鞭,再度抬手欲打在地面上那瘦弱的少年身上。
一道金光陡然落于那人手腕之上,那皮鞭竟是不受控制般地朝着那人而去,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那人面上,拉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见此情形,四周之人皆是大惊失色,顺着那道金光来时的方向瞧去,就见祈愿其人,竟是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此处。
隔着遥遥虚空,祈愿只是眸光微微一闪,便见那人手中原握着的皮鞭当即泯灭,同飞灰般随风散去。
那人双腿一软,不受控制般地踉跄了一下,旋即跌落在地。
而在他四周,那群原也叫嚣附和着喊祈愿野种的家伙,亦是双膝一软,跪了一地。
抬手将那仿佛跌落在一片泥泞中的少年以浮光拉至身边,祈愿这才抬眼瞧向那跪了满地的软骨头。
见状,祈愿却是乐了,她大笑着拍着手道:“拂沧,你堂堂东海龙族族长之子,难道就只有这般胆量?”
仙界众人几乎人尽皆知,因着商瞿二弟子姜屿的缘故,祈愿同拂沧素来就不对付。
前些时日,祈愿还曾一人一剑闯入东海龙宫,若非拂沧之父扶冥及时现身阻止,只怕拂沧这条小命早早就要折在祈愿手中了。
也正因此,拂沧对于祈愿的怨毒之心可谓是日渐增长。
目光微微一转望向了一旁拂沧的狗腿子之首,祈愿微一挑眉道:“据我所知,你应该是落蝶境的既明少主吧?”
嫌恶地一撇眉,祈愿道:“堂堂落蝶境境主的侄儿,什么时候居然沦落到去给东海龙族当狗了?”
言罢,祈愿还啧啧了两声,装模作样地摇了摇头,“当真是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被祈愿好一顿奚落,既明不敢反驳,可拂沧却是不同。
与日渐衰微的落蝶境不同,东海龙族虽不比无妄山拥有战神商瞿这般的人物坐镇,但身为传承古老的族群,他们亦是有自己的立身之本。
即使双腿仍旧惊惧得打颤,拂沧仍是硬着头皮恶狠狠地看向祈愿道:“怎么了?全听到了?”
朝地面啐了一口,拂沧道:“怎么?我说的有错吗?你不就是无父无母被你师尊捡回去的野种吗?”
“你们无妄山,先是收留姜屿那种卑贱之子,如今又把你这捡回来的野种当宝贝,还仙界第一仙宗呢!”
“我看!不过就是卑劣之子聚集地罢了!”
拂沧说得起劲,可听着听着,祈愿却是听笑了。
似是给拂沧助兴般地拍了拍掌,祈愿一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身躯狠狠一颤,拂沧那方才还说个不停的嘴微不可察地一颤,没再出言,只是,那双望着祈愿的眼瞳却是更加怨妒了几分。
见其不再出言,祈愿则是笑意盈盈地道:“拂沧,你不是自诩血脉高贵吗?那又何必这般嫉妒我们这些卑劣之子呢?”
心中最为隐秘的心事被人当众揭破,拂沧面色逐渐难堪了起来,大吼道:“你胡说!你们这种下贱之人,有什么值得我嫉……”
还不待拂沧说完,祈愿便接上道:“你自诩血脉纯正,出身高贵,看不起我二师兄只是条混血蛟龙,看不起我无父无母的出身。”
顿了一顿,祈愿朝拂沧走近了几步,盯着他的眼,道:“可是拂沧,你却不得不承认,我二师兄与我,天赋皆是远胜于你!”
一丝鄙夷之色自祈愿眼瞳中显露而出,环绕拂沧全身,“你,如今已万岁有余了吧?竟是还不曾闯过唤骨仪式吗?”
不曾闯过唤骨仪式,那就意味着,他终其一生都只能止步在凡仙一道,再无寸进的可能。
别说是赶上祈愿的修为了,就是那个他一直都看不起的姜屿,他也永远无法与之相比!
更何况,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他闯关唤骨仪式的概率只会越来越低。
思及此处,拂沧双拳紧握,那望向祈愿时眼神之中,怨毒之色愈发浓厚了起来。
深吸了一口气,祈愿强忍下了当场斩杀拂沧于此的念头,只驱使一道流光,径直将拂沧的双臂折断。
“拂沧,你且努力着吧!若堕月之行时你还是如此,就莫要怪我,心狠手辣了!”
背过身不再去瞧拂沧等人,祈愿到底是任凭既明等人将其带走了去,然她心底蕴着的怒意,却仍是无法消散。
祈愿想,到底是她上次太过仁慈了,就不该看在东海龙族那老家伙面上放拂沧一马,这才让他这般……
想到那刺耳尖锐的一声声小野种,祈愿只觉浑身的血皆是凝结在了一块儿。
浑身,冻得发抖。
忽而一阵闷响在这方静谧的天地中乍响,将那缠绕祈愿心间的烦乱思绪陡然掐断。
祈愿回过身,才发现,方才那被拂沧肆意凌虐的少年竟是不曾被既明等人带走。
此刻,那衣衫褴褛,遍体皆是伤痕的少年似是再也坚持不住了一般,仿若一缕飘絮,风一吹,就骤然跌落在地。
原来,你也是被抛弃的一个吗?
其实,有那么一瞬,祈愿是半点不想管这闲事的。
然,当她远远地站在原地望着那倒在地面上的少年时,萦绕于她周身的,却是一股悲凉之感。
或许很多年前,她也和眼前这个少年一样,被人遗弃在这无人之地,由着她自生自灭吧!
轻叹了口气,祈愿不由得挪动了脚步向前而去,于那少年右侧蹲下了身来。
瞧着少年周身那深可见骨,却无一丝血迹的伤痕,祈愿不由得想起了方才拂沧等人的话。
一声嗤笑自祈愿唇边溢出,许是连她自己也不曾发觉,此时,她那双素来平静的眸光中,眼下却是染上的点点心疼之意。
就算不会流血,难道伤口不会疼吗?
难道就因为所谓高人一等的血脉,就能视人命如草芥吗?
强压下了心中的翻涌的怒意,祈愿不由自主地从怀中掏出了商瞿总要求她随身携带的灵药。
“算了,我还是先给你上药再送你回落蝶境吧!”
将昏迷的少年轻轻扶至一旁的树下靠着,祈愿也跟着蹲下了身来。
她撇了撇嘴,一边将药粉细细敷在少年的伤处上,一边嘟囔道:“这可是我师尊亲手给我配置的灵药!”
“算你小子命好!这下便宜你了!”
许是药粉触及身躯上的伤口所带来的刺痛感太过强烈,已然昏迷了的少年眉头陡然皱成了一团,唇边溢出了一丝哼唧声。
瞧着少年那紧蹙的眉头,祈愿不禁回想起了昔年贪玩,本事又尚比不得旁人,在外弄得一身伤回家被青梧强按在榻上涂药时的模样。
她那原先暴躁地为少年上药的手霎时僵在了原地。
祈愿无奈扶额,唇边亦是飘出一声轻叹,然她那双仍扒拉着少年褴褛的衣衫,为少年上药的手,却是不由自主地轻柔了起来。
时不时,她还俯下身,小心地朝着少年的伤口出轻吹了吹。
那模样,像极了昔年她受伤时,青梧替她上药,一边轻柔地吹着她的伤口,一边告诉她吹吹就不痛了的模样。
许是青梧的话当真是有几分道理,当祈愿再抬眼朝那少年瞧去时,便见得其紧蹙的眉心松缓了些许。
“你这小子,可真难伺候!”
祈愿一边抱怨着少年的难伺候,可她手上的动作却是变得愈发温柔。
就连处理少年那同伤处粘连在一起的衣裳时,祈愿都动作都分外的轻柔。
她一边谨慎地进行手中的动作,一边还时不时抬眼瞧一下少年的神色。
但见少年眉心稍稍一颤,她就不由得屏住了呼吸,那捏着衣裳碎片的手,也只得直直僵在原地。
直至少年面色稍缓些许,祈愿这才再度将指尖捏着的那方衣角朝上掀了掀。
可这一次,祈愿却发现,那隐藏在少年单薄衣物下的,除了今日尚未愈合的鞭伤外,还有一层叠一层的不曾好完全的旧伤。
那旧伤的伤口早已因时日渐长却不得治而生了浓水,令得少年患处的皮肤都仿佛快要走向了腐烂。
自小被商瞿等人保护得极好的祈愿哪曾见过那样触目惊心的伤痕。
小野种?想起拂沧那全然毫无顾忌的刺耳之语,祈愿忽而自嘲一笑。
她又比眼前的少年好到哪里去呢?
若当真要比,也就是比他运气好些吧!
忽然有那么一瞬,祈愿心里生了一个念头,她不想将眼前的少年送回落蝶境了。
祈愿不自觉地伸手抚上了少年那层层叠叠的旧伤,一滴热泪在她眼眶中盘旋。
许是祈愿的指尖太过冰凉,又或是那被之触及的伤处起了痛感,少年浑身竟是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
瞧着眼前纵使尚在昏迷,手脚也不自觉地蜷缩着呈保护状的少年,祈愿心中一时间滋味万千。
似是不受控制一般,一向不喜无妄山之外的人的祈愿,竟是伸手轻轻抚平了少年微蹙的眉心。
而后,只听得,她轻声道:“别怕,没事了,我在这里,他们不敢动你。”
这声轻语,很轻很轻,仿佛那一阵风就能吹走的浮云。
可此时它却又似是一剂良药般,令得树下那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的少年,渐渐安定了下来。
见得少年逐渐变得安稳,祈愿忙将脑中杂七杂八的思绪尽数抛开,继续为少年上药。
好不容易将少年身上的伤口大多简易地处理了一变,祈愿背后的衣衫,却早已因为她先前的紧张湿透了一片。
就连她额间的碎发,亦是一缕一缕地耷拉在了她的脸颊上。
抬手拭去额间的汗珠,祈愿径直盘腿坐在了少年的面前。
目光触及少年苍白到一丝血色也无的瘦弱脸庞,以及那几乎遍布了他全身的旧伤叠新伤,祈愿心中莫名陷入了挣扎。
她当真,要送他回落蝶境吗?
想起那既明少主对待眼前这少年的态度,祈愿眉心陡然蹙成一团。
若是送他回去,他怕是只有死路一条吧?可若不送他回去……
无妄山虽为仙界第一宗门,然其到底崛起时日尚浅。
饶是战神商瞿这样的身份,早年间也因将她这一来历不明的孤女收归门下而惹得万族非议,如今若是……
祈愿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她都已然能想象出,若到时落蝶境因着这事找上门来,万族会如何地落井下石了。
重重地叹息了一声,祈愿掌中凝出一道流光,轻轻朝着少年的方向推去。
明明只肖片刻功夫那缕流光落至少年周身,将少年遣送至落蝶境,可当那道流光将触及少年之时,祈愿却又是急急收回了手。
瞧着眼前少年脸颊上逐渐弥漫开来的红晕,祈愿不禁抬手轻抚上了他的额头。
冰凉的掌心被少年额间的温度惊得一颤,也就在那一瞬,祈愿终是做出了决定。
起身一把将少年扛在了肩头,祈愿只觉少年的体重轻得怕人。
“算了,你还是先同我回去吧!大不了就被师尊揍一顿得了。”
“喂小子,我救了你,等你好了你得给我当个几百年的跟班感谢我哦!”
扛着少年回无妄山的一路上,祈愿一度絮絮叨叨的,虽然,并没有人回答她。
不知不觉间,祈愿竟是已然走到了天道殿前。
方才翩跹的思绪也随着头顶那巨大牌匾的出现戛然而止,祈愿叹了口气。
她可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