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愿临踏出这招摇仙宗的山门之际,已然数千年不曾出过长明宫的酌兮,却是再一次走出了那间宫殿,前来相送了。
这一次,酌兮不曾在出言相劝,只是沉默着,朝祈愿伸出了手。
那双曾因常年执刀剑而布满厚茧的手,如今也因着常年不见天日而变得苍白。
但是或许也正因如此,衬得那朵被他捧在掌心中的花,更加绚丽。
蹙着眉心,祈愿颇为疑惑地瞧了酌兮一眼,问道:“这是做何?”
酌兮目光下移,望着掌心间的那朵花,带着些许怀念开口道:“这是三千三百年前,祈焰亲手交给我的。”
伸手拉过祈愿的手,酌兮小心翼翼地将掌中的花递到祈愿手中,连同的,还有一袋仙界通用的货币——灵石。
“昔年祈焰将之交予我时,曾说过,这花名唤洞冥,有指引之效。”
勾唇笑了笑,酌兮双手环抱于胸,忿忿道:“起先我还想着祈焰那厮怕是被什么善心鬼附身了呢!”
“竟会念着我常在仙魔交界之地同魔兵作战,怕我哪日受伤掉到魔界里认不清路,这才给我这灵物。”
似是想起了伤心事,酌兮的声音一瞬低了下去,“哪曾想后来月弥出事,我也再没上过仙魔战场……”
叹了口气,酌兮收起了外露的情绪,瘪了瘪嘴道:“喏,现下便宜你了!”
“若非你非要重返无妄山,我都险些将它给忘记了。”
撇了撇嘴,酌兮眼眸一转开始猜测起了昔年祈焰予他这洞冥之花时的用心。
“若非知晓祈焰那厮是个半分灵力也无的家伙,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提前预知了后事,刻意将这玩意儿放在我这留给你的呢!”
偷偷抬眼瞅着祈愿的神色,酌兮叹息道:“你可拿好了!就算用不上,也当作一个纪念吧。”
“昔年无妄山的旧物,只怕都被他们毁得差不多了。”
自酌兮第一句话开口时,祈愿就已然陷入了沉默。
她颤抖着双手小心翼翼地将那洞冥之花捧在掌心,酌兮那一长串的念叨,她几乎,只听见了祈焰二字。
那个在她三万载神生里,整整占据了两万四千余载的少年,又再一次,随同旁人的话语,飘然入了她的脑海。
在她心间,搅得地覆天翻。
祈愿苍白纤细的指尖轻颤着缓缓擦过最外侧的花瓣,那朵洞冥之花也似是有灵一般,随风轻颤了颤。
祈愿的神情一瞬恍惚,仿佛是透过了那泛着荧光的花瓣,再度回到了那方天地之间。
看到了在那被紫藤缠满的廊下,捧着一卷书,斜倚着穿,静静地朝她望来的少年。
唇角不自觉地向上弯起了一抹弧度,一滴清泪自在祈愿眼眶中萦绕,将落未落。
瞧着祈愿这副模样,酌兮心知,只怕他再多说下去,也只不过对牛弹琴。
唇边溢出一声极轻的叹息,酌兮唤了声祈愿,问道:“你此去,可是要去归墟?”
仙界曾有一传言,那就是死去的仙魔若是得以复生,只要能以凡人之躯从那归墟幻梦中历劫而出,就能重新拥有前世的实力。
是以当祈愿说她要前往无望山时,酌兮便已隐隐有了猜测。
将掌中之花仔细纳入怀中,又将那袋灵石谨慎收好后,祈愿这才抬眼望向了酌兮,轻轻颔首。
心中猜想得以证实,酌兮的笑却是忽而变得轻松了起来。
只见,他朝前迈了一步,同昔年很多很多次一般,抬手轻拍了拍祈愿的肩。
“诶,虽然你这家伙总是很喜欢打人,但是,如果这条路你走累了,那就回来吧!招摇仙山的大门,永远向你敞开。”
同样回以了酌兮灿烂一笑,祈愿抬手拍开了他落在她肩上的手,转身走出了山门。
直到走出了一段距离后,祈愿才停住了脚步。
她正视着前方弯弯绕绕的山路,亦清楚她即将要面对的血雨腥风,但她仍是勾起了唇角,笑了。
“酌兮,谢谢你收留芃芃,更谢谢你将他的旧物交予我。”
祈愿伸手抚在心口的位置,在那层层交叠的衣物下,是那朵带着昔年少年气息的花。
“只是,我不会回来的。”
“祈愿既得上天垂怜,必要与昔年那群人,算一算账!”
言罢,祈愿抬脚朝前而去,少顷,这招摇仙宗的山门外,唯余下了一卷清风,拂过酌兮的衣畔。
“你这人怎么这么轴啊!”
酌兮站在山门前朝着祈愿的背影怒骂,然前方那道纤细的身影,却仍是步履不停地缓缓而前。
一声叹息随风飘去,酌兮无奈地摇了摇头。
归墟那方地界,乃是亿万年前上古神魔大战之地。
那场大战,可谓是打得昏天黑地,就连天道都因此崩裂,连带这他们这些后世修成上神之位的仙,都因道行有缺,算不得真正的神。
可想而知,那样的地方会遍布多少神血,埋葬多少魔灵。
更何况,现今那地方早就已经荒废了。
无尽的妖物鬼灵吸收上古神魔身躯之力在其间繁衍,莫说是凡人了,就是他这般修炼万年的上神踏进,那也是十死无生。
更何况,那传言自仙界初开就已然有了,可这般多年下来,却没有一个神明当真能做到。
哦!或者说,压根就没有仙死去后又复活过的先例!
至少,酌兮从未见过。
酌兮眉心不禁紧蹙成了一团,对于时隔三千年再度见到祈愿一事,他心中虽喜,可待得初见的喜悦退散而去,留下的,唯有满心的疑惑与忧虑。
轻叹了口气,酌兮不由得抬眼望向着苍苍蓝天,心里默念着——老天啊!你既许她重活一世,却又为何不让她将前尘尽忘呢?
一路朝西而行,祈愿走了很久很久。
她淌过了潺潺川流,穿过了漠漠黄沙,连脚上的绣鞋与衣物都在风沙的侵袭下变得残破,才终于离那传言中的归墟近了些许。
忽而眼前出现了一片皑皑荒漠,祈愿不由得定睛瞧去。
只见,远处大雾弥漫,偶又片刻得以瞥见其间光景时,瞧见的,也只有那似墨般浓黑的土地,以及那黑土中时不时穿出的泛着金色的血光。
祈愿心知,这就是归墟了,她花了整整一年的功夫,终于是走到了。
这般想着,祈愿面上也不由得浮现出了一抹笑意。
大风忽而自山口席卷而来,扬起阵阵风沙,祈愿有心躲避,可奈何四周空旷如无物,她也只得垂下头,抬手遮着眼眸,生生抗着这风沙的袭击。
而另一手,则是紧紧地按在胸前,护着那朵娇嫩的洞冥之花。
狂风擦耳而过,除了阵阵凌厉的呼啸声外,还有归墟之中暴戾的妖魔怒吼声夹杂其间。
祈愿紧咬着唇,那妖魔的声声吼叫如若一根根细针,尽数扎进了她的□□之中。
若非那尚未觉醒的羲鄍神骨时不时散出光晕替她治愈着躯体的伤痕,就连祈愿自个都觉得,她怕是要折在这里了。
只可惜,她却不曾发觉,那朵被她牢牢护在胸前的洞冥之花,在那大风袭来之际,也盈盈地泛着淡蓝色的荧光。
那狂风不知肆虐了多久,直至祈愿发觉周身都逐渐变得寒凉了起来,它才堪堪平静下去。
周遭恢复了平静,祈愿忙不迭地从那褴褛的衣衫里拿出了那朵花。
直至瞧得那朵洞冥之花分毫未损,仍在安静地伏在她的掌心开得绚丽,祈愿这才心下一定,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重新将那洞冥之花收回心口的位置,忽而一股热流自她耳畔滑过,祈愿伸手一摸,只见,那青白的细指上,正缀着点点腥红。
彼时,祈愿这才注意到,那狂风散去后留给她的,是单薄的身躯上,淋漓的血痕。
轻笑了一声,祈愿似是毫不在意般地随意以手背擦过耳畔,那刺目的鲜红瞬间浸染了她白嫩的耳朵。
目光定定着直视着狂风来时的方向,她的眼中,尽是睥睨之气。
似是全然不曾在意自己身躯上那斑驳的伤痕,祈愿的目光始终前视,脚下的步伐,始终坚定。
那道纤弱得仿佛一阵清风就能吹飞的身影,就那样拖着浑身是伤的身躯步步前行,她走得虽慢,却不曾犹疑。
而在她的身后,那深色的沙土之上,唯有一道随着她前行而逐渐拉长的血色痕迹,在风沙中,被渐渐淹没。
归墟之内阴寒,祈愿甫一踏入其内,周身那尚淌着鲜血的伤处就尽皆凝结成霜。
刺骨的冰寒透过鲜血凝结的霜一点点朝骨中扎去,痛得祈愿竟是不自觉地握紧的双拳,咬破了唇舌。
正当祈愿欲停下脚步缓一口气时,不知从何处窜出了一头魔灵,竟是直直地朝着她而扑来。
祈愿想要闪身躲避,可她的双腿却有如灌了铅般沉重,她只是朝右侧一避,那早已痛得失去了知觉的双腿就绊得她不受控制地跌落在地。
那魔灵一击不成,回身就欲再次朝祈愿袭来,且祈愿倒下的那方黑土下,亦是有煞气弥漫而出,缓缓缠绕上了祈愿的身躯。
那煞气乃是亿万年前,上古神魔大战时交战的神力与魔力交织所化,只肖一丝,便能轻易令得一位道行如浮屠仙尊那般的伪仙魄散魂消。
如今,羲鄍神骨尚未觉醒,这等煞气,远非是此时的祈愿能承受的。
只见,随着那煞气的蔓延,祈愿那本已因冰寒而凝结起的伤疤又开始层层开裂,似是要将祈愿整个人生生活刮了一般。
不愿这般认命,祈愿挣扎着欲要起身避开魔灵,可倒在地面上的她,此时,却已然是连半分翻身的气力也无。
正当那魔灵飞至祈愿上方,那煞气亦渐渐朝祈愿的身躯逐渐收紧时,那朵始终被祈愿护在胸前的洞冥之花却是陡然散发出了一道盈盈蓝光。
洞冥之花自祈愿身前飞出,蓝光渐渐凝成一道结界,将祈愿包裹于其中。
绚丽的蓝光在空中摇曳,忽而自花蕊中央飘出了一滴银白的水珠。
只见,那水珠骤然在空中飞溅开来,瞬间就将那魔灵化成了一捧飞灰。
而那如附骨之蛆一般缠绕着祈愿的煞气,亦是在此时,悄然被净化清明。
瞧着那滴银白的水珠,感受着它其间蕴含的气息与神力,没来由的,祈愿只觉它好生熟悉。
一路奔波又历经磨难,此时面对陡然安全的环境,祈愿的眼皮愈发沉重了起来。
意识已然变得模糊,祈愿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微微一掀眼睑,瞧见的,便是那朵洞冥之花凝起了结界,领着她,逐步朝前方的悬崖之底而去。
这崖底,是有什么吗?
来不及再细作思量,祈愿似是再也撑不住了一般,缓缓阖上了双眼。
迷迷糊糊间,她似乎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似是跨过了无尽岁月重新飘回了她的身边,她不由自主地颤了颤耳朵,想要听清那话语。
也不知她兀自坚持了多久,直至她最后一丝意识都险些跟着散去之际,祈愿才听清了那道声音。
“祈愿!”
那是,司渊上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