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胡思乱想,祈愿迈步朝前走了些许,而后将那苍白纤弱的手,轻轻放置在了那方测骨石之上。
几乎是在祈愿将手放置于测骨石上的同时,招摇仙山深处,一座终年紧闭的华丽宫殿,殿门骤然大开。
旋即一道白光滑过天际,一道结界,忽而落于了通仙台之上,将祈愿与周遭所有人隔在了两个空间当中。
一道略显疑惑又带着些欣喜惶恐的声音忽而在结界内响起——
“祈,祈愿?”
听得那熟悉的嗓音,祈愿亦是笑了。
她缓缓收回了手,轻声道:“是我!”
祈愿的一声‘是我’落地,竟是连那结界,都是惊得一震。
招摇仙山深处,那华丽的宫殿之内,一位盘坐于莲台上的身影陡然睁开了双眸。
旋即,只闻一声轻叹在结界中忽而响起,“果然,你终究还是回来了。”
分明已有千年未见,可当祈愿听得那道声音幽幽传来时,却仍是晃了神。
唇边轻扯出了一抹浅浅的弧度,祈愿的声音飘忽,“难道连你,也觉得我不该回来吗?”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
宫殿之中的那人显然有些气急,本欲分辩些什么,可最后脱口而出的,却只有一声叹息,“也罢。”
周遭陡然陷入了沉寂,半刻后,那人才又再度开了口,“羲鄍神骨暂且还不能现世!”
“它若是现世,你回来了的消息,就再也瞒不住了。”
羲鄍神骨,乃是数千年前无妄山羲羽上神的伴生神骨。
普天之下,再无其二。
顿了顿,那人又道:“你且先来我的长明宫吧!”
那人话音才落,祈愿便觉一道自招摇仙山深处传出的目光从她身上缓缓撤去。
旋即,一道流光降至她的掌心,彻底遮去了羲鄍神骨先前那被测骨石勾出的一缕气息。
垂头望了望苍白的掌心,祈愿笑了笑,抬头朝着招摇仙山深处望去,轻语道:“酌兮,谢谢你。”
听得祈愿的这声道谢,那被称之为酌兮的家伙却是轻哼了一声,“我这才不是关心你。”
“我是怕你在我的招摇仙山被发现,最后还得连累到我。”
许是害怕祈愿这厮再说出什么令人着实难为情的话,酌兮也便抢在她再度开口前,将结界悄然撤去了。
笼罩着整个通仙台的结界一遭散去,周遭之人皆是面露惊疑之色,略显恐慌的目光时不时地朝着祈愿的方向飘去。
方才那阵忽而出现的结界着实是将叶芃芃吓得不轻,这不,结界甫一散去,叶芃芃便以提着裙摆,急急朝着祈愿跑去。
“阿姐!你没事吧?”
叶芃芃紧张地扶着祈愿的肩,将其上上下下地观望了一遍,见其身上确实不曾有伤,这才稍稍放心了些许。
轻摇了摇头,祈愿伸手扶稳了叶芃芃的身子,“我没事。”
伸手轻点在了叶芃芃洁白的额间,继而滑落抹去她脸颊上残留的泪滴,祈愿轻笑道:“都是要修仙的人了,怎么还这样不稳重?”
被祈愿这以打趣,叶芃芃紧张的心绪终是放松了不少,“阿姐!”
“收徒大典暂停,尔等且先在此等候老夫片刻。”
正当叶芃芃同祈愿交谈之际,那一度浮在通仙台上方的云层里的浮屠仙尊却是忽而朝着下方的招摇仙宗弟子开了口。
忽而一道仙光自天边划过,径直笼罩住了通仙台上立着的祈愿。
叶芃芃心下一惊,伸手欲拉住渐渐被仙光笼进的祈愿,可那道看似透明单薄的仙光,却是牢牢将她的手阻隔在了外头。
朝着叶芃芃弯了弯唇角,祈愿朱唇轻启道:“无妨,你且先同招摇仙宗的弟子呆着,我去去就回。”
随后,那道仙光结成了一道透明的茧,带着祈愿渐渐悬空而起,朝着招摇仙山深处而去。
屈膝坐在那仙光织就而成的光茧里,祈愿手肘抵着膝盖,掌心托着下颚,百无聊赖地欣赏着这仙山的美景。
只可惜……
祈愿轻叹了口气,转头注视着那时不时将目光瞥向她的浮屠仙尊,表情有些无奈。
“你若能将注意力多放在赶路上些,我想,我们应是能快些到长明宫的。”
被祈愿这么一点破,浮屠仙尊只觉自己这张老脸颇有些挂不住,忙轻咳了两声掩去面上的尴尬之意,而后亦是加快了速度朝目的地而去。
不多时,待得浮屠仙尊领着祈愿穿过一片沉沉地云雾向地面落去时,祈愿微微一掀眼,便见一座气势磅礴的宫殿矗立在了眼前。
那宫殿依山势而建,嵌于崖壁之中,大门朱红,就连顶上的梁柱,都雕刻着朵朵繁华肆意。
望着那满柱色彩斑斓地花卉,祈愿只觉心下怅然。
抬手轻抚着那繁花锦秀,昔年岁月的点滴似是突破了层层时光禁制接踵而来,没来由地,祈愿竟是笑出了声。。
见祈愿竟是在自家主人的宫殿门前这般放肆,那浮屠仙尊沉下了神色,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怎料到——
忽而一道风过,那朱红的大门顺势而开,一道青光自门内倏然飞出,径直携卷起了一旁的浮屠仙尊,朝着那通仙台的方向而去。
青光之内,倍感懵乎的浮屠仙尊只听得其主一言,曰,滚。
而后,又是一道青光在祈愿身前凝聚。
祈愿一掀眼帘朝那青光望去,只闻酌兮那羞恼的声音自殿中传来,“笑什么笑!很好笑吗?”
听得酌兮此言,祈愿却并不畏惧,反而是笑得更加开怀了些。
就仿佛,是回到了那些她再也回不去的时光里一般。
祈愿甫一进殿,便发觉了这宫殿的内里与在外头是瞧见的那份大气磅礴全然不同。
只见,这偌大的宫殿之内,唯有一盏昏暗的青灯始终明亮,而那原该放些桌椅摆设的位置上,却是被摆满了一盆盆秀丽的鲜花。
偶有清风一拂,倒不似落于林间,更甚是生于花界了。
伸手轻折下了一朵小花在指尖萦绕,祈愿背靠着那四周还算空旷的柱石,故作轻松地调笑道:“小酌兮,你就是这般招待来客的?”
“哼!”
一声轻哼自无尽花丛中传出,旋即,一方莲台亦是缓缓浮现,而那莲台中央,正坐着一个淡黄衣裳的少年。
少年肤色清透白皙,额间点有一抹朱砂,一头白雪般的发丝在青灯的摇曳下,泛着点点银光。
“怎么?”祈愿挑眉望着酌兮,“故友来访,连个座位都没有也便罢了,竟是连杯茶咱们酌兮上神都要这般吝啬吗?”
没好气地瞪了祈愿一眼,酌兮道:“就你要求多!”
只见,酌兮不过堪堪伸手一拂,那原在祈愿身后开得绚烂的一株繁花上,当即就落下了一朵,飘至祈愿身后,化作了一方花台。
毫不客气地翻身坐了上去,待得祈愿再次回身望向酌兮时,一杯还尚温热的茶水已然浮至了她身前。
“喏。”酌兮朝着茶水的方向努了努嘴,“这可是上好的灵花泡的茶,我平素可是都不太舍得喝的!”
斜眯了祈愿一眼,酌兮那漂亮得如人间的琉璃珠般的眼眸中流露出了些许带着嫌弃的神色。
“省得你要是有朝一日又遇到旁的故人了,又得骂我小气吝啬了!”
听得酌兮这表面嫌弃,实则满含宠溺的话语,祈愿先是一愣,旋即忽而忆起了一件往事。
那是很多很多年前了,彼时她是名满仙界的羲羽上神,而酌兮,亦是仙界里首屈一指的存在。
那一日,她难得偷闲,正巧撞上了酌兮自天宫办完事情回来。
思及家中那位只会说不要二字的讨厌鬼,她忽而来了主意,也便缠着酌兮,欲与他讨要一煎上好的灵花茶。
只可惜,那年灵花开得极少,便是酌兮日日守在花前也才等到了几朵,只制成了仅有的三煎灵花茶。
当年视茶如命的酌兮自是不肯匀一副予她。
于是乎,在她的推波助澜下,自此仙界中就慢慢有了一个酌兮上神乃是个吝啬家伙的谣言。
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祈愿笑得眉眼弯弯,抬手指向了酌兮道:“小气鬼酌兮,就这一件事,你居然记了我三千年!”
瞧着祈愿掰着手指头,划出三根示意他的模样,恍然间,酌兮仿佛又见到了,昔年无妄山上,那个无忧无虑地小姑娘。
定定地望着如今的祈愿,酌兮不自觉地开始从她如今的面庞上,寻找着些许她当年的踪影。
见酌兮只是静静地望着自己并不出言,祈愿亦是收敛起了先前的故作轻松。
抬手摸了摸自个的脸庞,祈愿笑得勉强,“怎么?是我比原来更漂亮了吗?竟是让你这万花丛中过的酌兮上神都看呆了。”
听得祈愿自我调侃的话语,酌兮忙垂头掩去眸中那一晃而过的悲怆。
再次抬起头时,他的眼中,唯存一抹怀念。
深吸了一口气,酌兮望向祈愿的神色逐渐变得郑重,“祈愿,你此来,可是要……”
酌兮的话还不曾说完,祈愿便已出言打断了他,“我此来,自是要,重回无妄山。”
祈愿的话好似一道惊雷在酌兮耳边乍响,酌兮那双生得妖冶的眉一瞬聚拢于中央。
他抬眼望向祈愿,那本欲张口劝诫的话语,却是在对上祈愿那双峥嵘尽显的美眸时,堪堪卡在了咽喉之中。
好半晌,酌兮紧蹙的眉心才散开了些许,他目光沉沉地望向祈愿,问道:“你可知,如今的无妄山,已唤作无望山了。”
似是怕祈愿不知此无望非彼无妄,酌兮随手一挥,便有无数花瓣朝中聚拢而来,渐成无望二字。
飘飞的花瓣渐朝四周散去,祈愿抬手接住了一片,似笑非笑地望着掌心的那抹粉红,扯了扯嘴角,简单的两个字从她唇边溢出,“无望。”
微微将小手一侧,祈愿任凭掌心的那片花瓣缓缓滑落,跌落在了一众残花之中。
抬眸望向酌兮,祈愿却是笑了,“酌兮,谢谢你的提醒,不过,无论那是无妄山也好,无望山也罢,我终究,都是要去走上一遭的。”
“你!”瞧着祈愿这副明显油盐不进的模样,酌兮不禁有些气恼。
“我虽不知你缘何能在这三千年后死而复生,可你要知道,如今的你,或已是昔年无妄山唯一的幸存者了。”
听得酌兮此言,祈愿却并未反驳,只是,笑得苦涩。
许是见祈愿久不曾出言反驳,又或是时隔数千年的光阴,酌兮已然淡忘了昔年这位故友骨子里的执拗,片刻后,酌兮又再度开口了。
“如今的仙界,早非昔日的仙界了。”
“昔年战后,无妄山改称无望山,而今的无望山主,乃是昔年的清织上神。”
眸光一错不错地打量着祈愿的神情,见其面上仍是没有丝毫的松动之意,酌兮急切道:“昔年清织同你师父的关系你不清楚吗?”
“此番你若踏足无望山,纵然你此生的容貌早已与昔年截然迥异,可羲鄍神骨一事,你又要如何瞒过她呢?”
“昔年,她既能舍了你师父,而今,又缘何不会舍了你呢?”
酌兮的话,说得直白,将那些往日里祈愿总不愿承认的事实,一一刨开,血淋淋地摊放在她面前。
如今的祈愿,不过凡人之躯,没了昔年那磅礴的神力,又该如何遮掩羲鄍神骨的存在呢?
难不成,她还想……
似是想到了一种几乎可以算得上十死无生的可能,酌兮的心情愈发沉重了起来。
定睛瞧着酌兮,祈愿沉默了良久。
半晌后,祈愿才轻轻扯动了下唇角道:“不去无望山,我又该去哪儿呢?”
“你可以留在这里!”祈愿话音才落,酌兮的话音便已接踵而至。
“留在这里?”祈愿垂眸,笑得苍凉,“酌兮,别天真了!”
“难道昔年月弥的死,还没让你认清那群道貌岸然之辈吗?”
抬手指了指这件宫殿,祈愿道:“你当真以为,将自己日复一日困囿在这宫殿之中,同月弥的繁花为伴,便能令你心中的愧疚消散些许吗?”
祈愿的神色逐渐变得悲怆凛冽,连带着出口的话语,都是直往人心口的伤处戳去。
握着茶杯的那纤细苍白的指尖逐渐收紧,祈愿拼命地强忍着心间汹涌的情绪。
那些自她十二年前从凡世中醒来就日日缠绕她的梦魇,几乎是又在此时,纷沓而来。
再度抬眼望向酌兮时,祈愿那黑白分明的双眸中,已然是爬满了鲜红的血丝。
“无妄山上,数万生灵,他们,不能白死!”
“只要我但凡还有一口气在,我就要他们,血债血偿!”
“更何况,酌兮,每一个在外流浪的孩子,都是要回家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