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白玉陡然睁开眼,抬头望向门口。
傅至寒高大的身影逆着光,衣角被微风吹动,跨过门槛,到了眼前。
她的心像是泡过水的种子,陡然间发芽,破土而出那一瞬。
他来了……
梁白玉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种子仿佛接收到阳光和水分,安安稳稳地生长。
傅至寒总是拥有这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可随即,梁白玉又咬唇,垂落视线,不敢再看傅至寒。她怕从他脸上看见失望的表情,那种失望的表情,她从前在邹氏脸上见过太多次了。
她很害怕,傅至寒也会如邹氏一般,起初欢欣雀跃地接纳她,意图改变她,后来发觉她多么顽劣难驯后,便几乎放弃了她。
那样的心路历程,梁白玉已经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尽管他说过,不会退婚,可是类似的话,邹氏也曾说过。
傅至寒在梁白玉面前站定,看着小姑娘低着头的模样,一时心情复杂。他今日上午还在与忠叔说,担心她在书院里受人欺负,让忠叔替他联系书院,要来当教他们骑射的夫子。
下午时,便听得书院的人来禀,说是梁白玉在书院中出了事,请他速速去一趟。
来的路上,忠叔都快急哭了,以为梁白玉是被人欺负了去。
傅至寒也以为是她被人欺负了,一路上提心吊胆的,待到了书院一问,得知竟然是梁白玉动手打人。
……
那一刻傅至寒的心情可谓是跌宕起伏。
他看了眼梁白玉,又看向杨氏,面色冷峻。战场上生死肃杀,傅至寒在战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他一严肃的时候,便十分具有威慑力,仿佛周遭的气压都低了几分似的。
杨氏这等内宅妇人,如何能抵挡,心虚地退了两步,吞咽口水。她是知晓梁白玉被赶出梁家后被傅至寒带走这事的,但心中并未在意,只想着梁白玉这种顽劣的野孩子,即便被傅至寒带走养着,想来也不过是为着战友情分,不至于多么在意,因此方才她肆无忌惮,是觉得梁白玉没有靠山。
可当下瞧着傅至寒的反应,似乎……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杨氏拿不定主意,心里只道,再怎么说是也是那个小姑娘先动的手,怪不到她家植儿身上。
傅至寒盯着杨氏,缓缓开腔:“方才你说开脱二字,似乎已经给我家姑娘定下罪名,敢问我家姑娘有何罪名?是否已经确定?”
杨氏横眉道:“她先动手打我家植儿在先,当时在场的人可都瞧见了,这话也并非我凭空捏造。”
傅至寒觑了眼梁白玉,梁白玉将头低得更下,他继续问:“她先动手是不错,可为何会动手问清楚了吗?”
杨氏道:“还能为什么?自然是因为她缺少教养,野蛮不讲道理呗。”
傅至寒听见她说缺少教养几个字时,眸色更冷几分:“我没问你。”
他看向柳夫子,“夫子可查清楚了?”
柳夫子一怔,犹豫道:“此事……倒也清楚了,是林植先骂了梁白玉,所以梁白玉才动的手。”
傅至寒问:“骂了什么?”
柳夫子还没问,自然答不上来,一时有些窘然。
傅至寒是护国大将军,身份尊贵,书院的人自然也都认识,并且对他颇为敬重。毕竟若没有傅至寒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地杀敌,又如何能有今日大越的和平安定?就连柳夫子,也对傅至寒是敬重的。
傅至寒见他不语,在梁白玉面前蹲下,她方才才打过架,头发衣服都乱糟糟的,并不好看,但脸上手上倒没什么明显的外伤。傅至寒替她理了理脸颊边的碎发,问:“白玉,他骂了你什么,你一字一句告诉我们。”
梁白玉眼神颤了颤。
傅至寒没有不分青红皂白便训斥她,他问她事情的缘由。
她吸了吸鼻子道:“我与宋瑶她们去饭堂吃饭,林植他瞧见了我,便过来骂我,他说……我是小野种,还说倘若我不是小野种的话,为何会在阿爹死后,便被扫地出门?我气不过,便也骂他是野种,是王八羔子,他又骂我,说我是丧门星,克死了阿爹,如今跟着你……”
她顿了顿,才继续说:“可别把你也克死了,那样我便成了大越的罪人了。”
她不想看见傅至寒出事,一点也不,就连说一句都不想听。
所以,她忍无可忍给了林植一拳。
傅至寒听她说完,也是怔住,他没想到会是如此。上一回梁白玉便说,他能不能不要死。如今这样,也算情有可原吧。
他站起身,看向柳夫子道:“来龙去脉夫子也听见了,这位林小公子嘴里说的话不干不净,先骂了我家姑娘,我家姑娘这才动的手,也不算为过吧。”
柳夫子道:“可不论如何,不该动手。碧桐书院的规矩摆在这里……”
傅至寒打断:“可我认为,他说这话便该打。”他声音冷厉又严肃,仿佛这是一件大事,把众人都震住。
傅至寒眸中墨色翻涌,看向林植,开了口:“她父亲乃我麾下战将,是在战场上为国捐躯,是烈士。她是为了保护我们大越的子民,为了大越的安宁而战死。如此悲愤慷慨之事,到了这位林小公子嘴里,竟然只有一句轻飘飘地克死。
方才林夫人说,我家姑娘缺少教养,倒不知这便是你们林家的教养么?难道你们林家不是我大越的子民,不是受我大越军队的庇护,而有今日的安宁?呵。林小公子分明也知晓,不然怎会说,大越的罪人。既然如此,为何又故意装作不知呢?”
杨氏有些慌张,急道:“大将军这些话分明是在护短。”
傅至寒道:“便是护短如何。”
“倘若每一位大越军人在前方杀敌,而自己的子女却在后方被人羞辱,那他们又该如何想?故而,我以为,林小公子这些话该打。若是我在场,我也要教训他。”
他最后冷冷一眼瞥向林植,吓得林植一个哆嗦。
他一番话将事情上升到了家国情怀之上,杨氏也再哑口无言。她能如何反驳?难不成她要说自己不是大越的子民?未曾受大越军队的庇护?
傅至寒都这么说了,谁敢反驳?
堂中一时寂静无言。
打破这寂静的,是廖源的到来。
“如此热闹?”廖源跨进门,其实他已经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听了许多,前因后果基本明了。
廖源进门后,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下,悠闲抿了口茶,才笑了笑,看向众人。目光尤其落在梁白玉身上:“不愧是傅将军家的孩子,这身手倒有几分傅将军的风骨嘛。”
毕竟林植他们个个鼻青脸肿,可梁白玉却瞧着毫发无损。
梁白玉有些赧然,将头低得更下。
廖源顺了顺胡须,思忖片刻后,笑道:“看来你们也已经有所定夺了吧,既然如此,此事便罢了,小惩大诫,你们参与其中的几个人,每个人都要写一份一千字的告罪书给我,十日之后上交。可有异议?”
众人皆是摇头:“没有异议。”
杨氏虽有心出头,可看傅至寒的态度摆明了要护短,只好将这口气咽了下去,不甘不愿地点头:“没有异议。”
“那便散了吧。”廖源道。
梁白玉低着头,不远不近地跟着傅至寒的步子,一直行到某僻静无人处。
从戒律堂出来后,傅至寒脸色始终很难看,一张俊朗的脸冰冷地板着。她想他是该生气,毕竟这才入学第一日,她便闹出这么大的事端……
可是……
她又是觉得委屈,又是觉得感动,心里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极其复杂,难以言说。她毕竟还年轻,又一向直来直去,不知如何排遣这复杂的情绪。
梁白玉一吸鼻子,竟是哭了出声。
作者有话要说:白玉:安全感拉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