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几日,梁白玉便一直在自己的书房中练字。南燕阁中傅至寒给她设置了书房,笔墨纸砚一应具有,且皆是上品。梁白玉将自己关在书房,不许人打扰。
香红她们见自家姑娘如此勤奋好学,自然欣喜。她们都是将军府里的婢女,且都受过将军恩惠,在府里待了些年头了,既然将军吩咐她们照顾好梁白玉,她们便都尽心尽力。
柳碧捧了些糕点与茶水在书房门口叩门:“姑娘,您都写了好一会儿了,奴婢备了些糕点和茶水,给您送进来吧。”
若是往常,梁白玉早就兴高采烈地出门迎接糕点了,可今日也是怪了,只听见门内一声:“不用了,我不饿,暂时不想吃。”
柳碧诧异了会儿,随后失笑,“那姑娘继续练字,奴婢先告退了。若是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再唤奴婢。”
柳碧端着盘子原封不动地回来,着实把其他几个人吓了一跳。
芝青惊道:“奇了怪了,姑娘这两日如此勤劳,竟连糕点都不吃了。”
柳碧笑着点头:“可不是么?照姑娘这个劲儿,可别连今日晚饭都不吃了。”
说这话时,恰逢傅至寒从外头进来。
他皱眉:“什么晚饭都不吃了?”
他想到梁白玉对吃饭的热爱,一听这话,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柳碧与芝青二人赶紧行礼,解释道:“回将军,奴婢们方才在说姑娘,姑娘这两日可勤奋了,成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练字呢。”她们赶紧为梁白玉说好话。
傅至寒略略颔首,原来是如此。这两日他有些忙碌,白日早早就上朝去了,没怎么顾得上梁白玉,听闻她如此勤奋,自然欣慰。
他看向书房方向,抬腿走去。
书房的门关着,傅至寒抬手叩门,心中有些疑惑,她怎么练字还要关着门练?h
该不会是表面上与柳碧她们说在练字,实际上在做一些旁的事吧?
不怪傅至寒不信,实在是梁白玉给他的印象便不是那种乖乖听话的。加之梁正远临死前的嘱托也说,她性子顽劣难驯……
傅至寒正想着,门从里头打开。
梁白玉抬头看着傅至寒,有些惊讶:“将军,怎么是你啊?我还以为是柳碧姐姐呢。”
她站在门口,动作有些拘谨,颇为不自在。
这动作落在傅至寒眼里,更像是没认真在练字,而是在做些旁的事。他有些无奈,叹气道:“听柳碧说你将自己关在书房练字,成果如何了?”
梁白玉低着头,表情有些不自然:“就那样吧……”
傅至寒哦了声,正欲说话,上回他已经说了,她不必假装什么,即便她不认真练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必要这样大费周章地假装勤奋的样子。
忽地余光瞥见桌案脚下有张揉皱了的纸团,他俯身捡起,梁白玉看他动作,眸色变了变。
傅至寒皱着眉将纸团展开,便瞧见了歪歪扭扭的三个字,傅至寒,正是他的名字。
他一顿,听见梁白玉闷闷的声音:“唉,我已经努力用正确的握笔姿势了,可不知为何,字还是写得很难看。”
和他的字比起来,简直天差地别。
傅至寒瞧着那皱巴巴的纸,忽地有些感动,他道:“练字这种事急不来,得慢慢来。”
梁白玉其实也明白,从前夫子也说过,只是她那日见了傅至寒的字,没来由便很想急于求成。她耷拉着脑袋,戳着自己指尖:“可过几日我不是要去书院上学了么,那日廖先生也说,我的字好丑,会给你丢人,我便想着趁这几日好好练练,至少能不给你丢人丢太多嘛。”
傅至寒勾唇,将那张皱巴巴的纸搁在桌案上,在这个位置,他发现了废纸篓里还有一堆纸团,都快堆满溢出来了。
她竟写了这么多……
看来她还真是一心在练字。
傅至寒有些欣慰,叫梁白玉过来,“你再写几个字,我瞧瞧是否姿势哪里不对。”
梁白玉哦了声,乖巧照做,站在书案前,握住毛笔,认真专注地写下“傅至寒”三个字。傅至寒盯着她的动作,又给她指点了下。
“手……”
梁白玉似懂非懂,傅至寒叹了声,到底还是上手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写了一遍。梁白玉终于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她照着傅至寒说的又写了一遍,这回终于好看了些,尽管离正儿八经的“好看”还有很多差距。
两个字就在书房里练了一下午的字,直到天色将晚,书房里的光线昏沉。傅至寒抬眸看了眼时辰,看向梁白玉道:“好了,歇会儿,该吃晚饭了。”
梁白玉见自己字终于变得好看了些,甚是高兴,整个人神情眉飞色舞的,“吃饭吃饭,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她嘴里念着顺口溜,一路连走带跑地出了书房。傅至寒在身后看着,无奈地叹气。
二人在南燕阁用的晚饭,今日的菜色亦不错,都是照着梁白玉爱吃的做的。梁白玉心情好,胃口也好,不知不觉又吃了许多。
待吃过饭后,傅至寒搁下筷子,说起今日来找她的正事:“后日便是你生辰了。”
梁白玉有些意外,她自己都忘了此事了。她在李家村时,生辰是过捡到她那日,但她变成一个人之后,便不过生辰了。一来一个人过生辰没意思,二来她温饱都成问题,哪里顾得上生辰不生辰的。
后来回到梁家,第一个正儿八经过的生辰,是阿爹和邹氏一起给她过的。阿爹亲手给她做了一碗长寿面,说庆祝他的宝贝女儿又长大一岁了。
梁白玉记起这些事,又是一声叹息。
记忆还鲜活着,阿爹却不在了。
傅至寒问:“你想如何过生辰?”
那日从廖源处回来后,他便命忠叔去查了小姑娘的生辰。忠叔说,小姑娘都盼着过生辰,想来梁姑娘也一样。
梁白玉被问住了,她想如何过生辰?
梁白玉摇摇头,说不知道。她记忆中只过过那一个生辰,是阿爹给她过的。
“阿爹给我亲手做了长寿面,还给我送了礼物,我很喜欢。就这样过生辰就很好吧。”她垂下眸子,不知是不是想到了她爹,小姑娘的神色有几分感伤。
傅至寒怕她伤心,赶紧道:“好,我明白了。”
梁白玉忽地笑了笑:“谢谢将军,你同我阿爹一样好。”
跟着傅至寒来这里好些日子了,她早就想说这句话给傅至寒听了。
傅至寒回以一个微笑,梁正远临死前既然嘱托他好好照顾梁白玉,他自当尽力而为。
梁白玉生辰这日,南燕阁中热闹非常。
香红她们执着于将梁白玉隆重打扮一番,甚至几个人意见相左,起了争执。香红想给梁白玉穿一件湖水绿的百迭裙,柳碧则觉得另一身淡蓝色的束腰裙更适合,芝青和翠蓝也持不同意见,一时争执不下。
梁白玉便被迫将四件裙子都试了一遍,她们四个齐刷刷看着梁白玉,问:“姑娘更喜欢哪件呢?”
梁白玉咽了咽口水,觉得得罪她们哪个都不好:“能不能另外选一件?”
“不能!”她们四个异口同声。
梁白玉:“……”
她灵光一闪,道:“我知道了,不如这样,咱们抽签决定吧。”
梁白玉性子洒脱不拘小节,才来这里短短几日,已经与她们四个打成一片。
最终抽签抽中了湖水绿那套,香红高兴地笑,柳碧芝青翠蓝则是遗憾地叹气。梁白玉耸耸肩,表示此事与她没有关系。
柳碧芝青翠蓝叹气完,忽地对视一眼,而后又齐刷刷盯着梁白玉。
那眼神,看得梁白玉心里发毛。
“干嘛?”
“嗨呀,姑娘的衣裳虽然定了,可头发首饰还没定呢。今日是姑娘来府里第一个生辰,将军说了要好好操办,我们自然得将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她们说着,便开始继续抽签决定谁负责选发髻样式,谁负责选首饰样式。
梁白玉在一旁默默无话。
她看着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却明白她们都是真心待自己好,就像傅至寒一样。在将军府的日子,梁白玉很欢喜。
虽然才短短几日,可她已经有个念头,比起梁家,这里简直更像是家。或者更准确一些来说,这里更像是梁白玉期望中的家的模样。
其实她先前还忐忑了许久,担心他们会像梁家那些下人一样,嫌弃她的出身,嫌弃她的性子……
真好。她想。
“姑娘试试这个?”
“再试试这个。”
“还有这个。”
梁白玉:“……”
待好不容易打扮完,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梁白玉还未开始过生辰,便已经有些疲惫了。
铜镜中映出一张娇憨可爱的稚嫩面容,她们四个皆是满意点头:“我们家姑娘真是可爱极了。”
梁白玉看向铜镜中的自己,亦展露笑颜。
她从南燕阁出门,要去明辉堂与傅至寒一道用午饭。
因她们几个七嘴八舌地夸自己可爱,梁白玉也隐隐地有些期待傅至寒的反应,因此一进到明辉堂的门,梁白玉便特意昂着头,直到走到傅至寒面前。
傅至寒自然注意到了小姑娘的不同,夸道:“今日甚是可爱。”
梁白玉得到期待的夸奖,露出心满意足的微笑。那模样,当真还是个孩子。
梁白玉看向桌上,依旧有一大桌子菜,只不过摆在她面前的,不再是米饭,而是一碗长寿面。
她看向傅至寒,听见他道:“我亲手做的,你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