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白玉吸了吸鼻子,忽地觉得鼻酸。在她过往的人生里,实在太少被人这样温柔善待。不曾被人温柔善待的人,面对旁人的温柔善意时,只剩下手足无措。
“哇呜哇呜呜呜呜……”她没忍住,哇地哭了。
自她有记忆起,便在李家村里待着。那时候她的爹娘是一对没有文化的农家夫妻,听闻是在路边捡到她的,他们没有孩子,对梁白玉的出现很是开心,白玉这个名字还是他们给取的,想的是,白玉听起来便很纯洁又高尚。后来她两三岁时,爹娘便因病去世,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家中贫穷,自然是生活艰难,又无人管教,故而粗俗鄙陋。
后来忽然有朝一日,说是她竟然是富贵人家流落在外的小姐,家中有爹有娘,皆是贵人。那时她得知消息,如何不曾怀有万般期待?
可是等回到梁家,她便渐渐发现不是这么回事。她是乡野村姑,与这座富贵宅院格格不入,那里的人都瞧不上她,就连她期待的母亲,也对她流露出无限的失望和嫌恶。
梁白玉想过改掉自己的脾气,好让他们高兴一些。可是邹氏总是对她不满意,她明明很努力去做了,有了一些长进,邹氏却永远只看见她的不足。渐渐地,梁白玉也就死了心。或许她命里注定没有这些,想通了之后,她倒也不是很难过,因为从前她便没有。一直没有的东西,短暂得到后再失去,自然也不会太难过。
只是傅至寒为什么对她这么好呢?邹氏尚且是她母亲,对她都不好,而阿爹是她父亲,血浓于水,所以待她好。可傅至寒与她又有什么呢?傅至寒甚至才认识她几天而已。
而那个对她好的阿爹,如今也死了。
梁白玉哭得毫无形象,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根本停不下来。傅至寒以为她是太疼了,所以才哭,一时有些无措。他还真没哄小姑娘的经验,尤其是哭得这么凶的小姑娘,看着她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只好先拿出手怕给她擦鼻涕。
“好了好了,没事儿的啊,等会儿就不疼了。”
梁白玉听他说这话,却越哭越凶,为阿爹守灵时没哭的眼泪仿佛在这一刻全都补回来似的。傅至寒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轻轻地拍她背,安慰她,又给她擦眼泪。梁白玉哭过了发泄过了后,情绪渐渐稳定下来,还在抽噎着,拿过傅至寒的手帕自己擦眼泪。
她一低头,看见手中的手帕,忽然愣住,等等这手帕她方才是不是擦过鼻涕……
傅至寒也反应过来了这点,跟着愣住了。
小姑娘嘴角一撇,像是又要哭了。
傅至寒:“……”
好在这时候,婢女终于取来药箱,“将军。”
“放这儿,你下去吧。”傅至寒吩咐道。
婢女应了声是,退下去了。傅至寒将药箱打开,从中取出跌打损伤的药酒,因他是习武之人,常有些小伤小痛,因此府里常备着药箱,准备着一些常用到的药膏。
跌打损伤的药膏装在一个小瓷瓶里,傅至寒倒出一些在手心里揉开,“可能会有些疼,你忍忍,我尽量轻一些。”
这点小伤若是放在傅至寒自己身上,他连药都不会上,可是小丫头方才疼成这样,哭个不停,他怕自己太用力又弄痛她,非常小心翼翼地将手覆在她额头的伤口上,观察着梁白玉的反应。
“疼吗?”傅至寒问。
梁白玉瓮声瓮气说:“不疼。”
傅至寒的手心温热,贴在她额头上,被花瓶砸过的地方有些痛,但梁白玉本身就是爱惹事的性子,自幼受伤很多,其实这点伤也不算什么。涂了药膏的地方凉凉的,傅至寒的动作轻轻的,梁白玉又吸了吸鼻子。
傅至寒没再说话,专心致志地替她擦药。梁白玉感受着他的动作,药膏的味道一阵阵飘进她鼻子,傅至寒的影子落在她跟前。
好安静,好像到好像能听见院子里树叶掉落的声音。
她视线微偏,从梳妆台的铜镜中看见傅至寒的脸,他神色专注,目光温柔。这个人就是她未来的夫君啊,可真好啊,她忽然想。
以前李家村也有一对恩爱夫妻,他们相互扶持,组成家的模样,还有两个孩子。男人出门耕田劳作,女人便在家中给他做饭洗衣,等日落时分,男人回到家,女人会站在村口等男人回来,他们有说有笑的一起回家。
夕阳下,一双人影慢慢消失的场景浮现在梁白玉眼前。从前梁白玉看着,也会想,等她长大了,会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有一段时间,梁白玉沉迷于思索这件事,因此将李家村里的男人都打量了一遍。这一家的爱打老婆,平日里还总爱占人便宜,不好;那一家的太唯唯诺诺,不好……
最后梁白玉觉得,李家村里那个秀才哥哥最好最适合。他总是出口成章,讲话斯斯文文的,生得细皮嫩肉,很是秀气。
梁白玉皱了皱眉,又从铜镜中看傅至寒的模样。傅至寒身量高大,魁梧威猛,看起来单手就能把她拎着走,好像不太斯文。傅至寒五官十分俊朗,也不是秀气那一挂的。
……
“好了。”傅至寒的声音将梁白玉的思绪拉回来,她抬眸,看向傅至寒。
傅至寒见她看向自己,笑了笑:“怎么了?”
梁白玉低下头,摇了摇头,“没什么事。”
她别过头,从铜镜中瞧见了自己的模样,额头一个大包肿着,眼睛也红着,头发不知为何也是乱糟糟的,整个人简直毫无淑女形象可言。
梁白玉:“……”
她默默转回头,拨弄了下自己的头发。所以,他刚才笑是因为她的样子吧?
她的淑女形象还有救么?应该……还能……救救吧……
“王爷。”忠叔在门外说话。
傅至寒嗯了声,让忠叔进来,忠叔跨进门:“后厨那边已经差不多了,可要现在用午膳?”
忠叔说着,看向梁白玉,被她头上的大包惊到,“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发生了一些意外。”傅至寒正要开口,梁白玉抢在他前面开口,怕他说出自己的糗事。这种不光彩的事,他们两个人知道就好了,不要告诉别人了。至少,她还能在忠叔面前维持住淑女的形象。
傅至寒笑着看了梁白玉一眼,对忠叔道:“好,那就让他们上菜吧。”
忠叔应了声好,拍了拍手,而后梁白玉只看见婢女们鱼贯而入,捧着各色菜式,很快便将整张大圆桌填满。忠叔心疼这孩子,特意命厨房做了好多菜,各种口味都有。
忠叔道:“姑娘都尝尝,告诉老奴喜欢吃哪些,日后后厨也好照着姑娘的口味准备吃食。”
梁白玉看着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好菜咽了咽口水,她原以为梁家已经是富贵人家,如今看来,梁家那条件跟傅至寒比起来,简直是不值一提嘛。
大肘子、大鸡腿、鱼……简直吃都吃不过来嘛……梁白玉眼睛都看不过来,拿起筷子,便想夹菜。筷子都伸出去了,忽然想起邹氏从前说她这样没礼貌,姑娘家家的,吃饭不能如此。她又将筷子缩了回来,看向傅至寒,“你先。”
傅至寒倒没对梁白玉抱有太大期望,毕竟梁正远对她的评价是顽劣难驯,脾性不好,他还以为她该是个特别顽皮捣蛋的孩子,如今看着,似乎倒也算乖巧。亦或者,是因为家中遭遇了这样的变故,才变得乖巧。傅至寒无声叹气,主动夹了一只鸡腿进梁白玉碗里。
“吃吧,多吃些,日后你就把这儿当成自己家。”
梁白玉道了声谢,努力用筷子夹住鸡腿,没有上手啃。可用筷子吃鸡腿这件事还是太有难度,梁白玉吃得不痛快,抿了抿唇看向傅至寒。
她的情绪总是太过外露,一双圆润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他,一副有事要说的模样。
“怎么了?”
梁白玉有些不好意思:“我……我能用手拿着啃吗?”
伪装淑女这件事暂时抛却一下,应该也没关系吧。毕竟吃饭比较重要嘛。
傅至寒笑容从眼角漾开:“自然可以。白玉,你不用这样拘束,你从前是怎样,如今到了这里,也可以怎样。我这里没那么多繁文缛节。”只是有些东西,还是得教教她。
梁白玉闻言眼睛亮晶晶的,笑得见牙不见眼,“谢谢。”
她抓起那只搏斗许久的鸡腿,终于能够尽情地啃咬,这顿饭的兴致顿时就高了许多呢。那些菜,梁白玉就没什么不爱吃的,自然吃得没什么节制,撑得肚子滚圆。
忠叔慈爱地看着她,傅至寒也甚是满意,她太瘦了,就该多吃些。傅至寒命他们将桌子撤下去,想起什么,又嘱咐忠叔:“对了,忠叔,她房中的床,你给重新安排下。发生了一些意外,不小心弄坏了?”
忠叔摸了摸下巴,竟有几分惊喜:“是么?那老奴马上去安排。”
梁白玉彼时正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见忠叔高兴地走了,还奇怪呢。不久之后,她便明白了忠叔为何如此高兴了。
忠叔当真重新抬了一架刷了粉漆的拔步床送来她闺房。
作者有话要说:白玉宝宝:天大地大,干饭最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