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实在是……太过粗鄙。
傅至寒只得在心里默念,童言无忌,她还只是个孩子。
不过傅至寒大概有点明白为什么邹氏不喜欢这个孩子了,她与邹氏的脾性实在是不像,邹氏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梁静姝便与邹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行事说话皆是温柔端庄。
可想到她从前流落在外,只怕活着都困难,又如何能苛求她像别的世家贵女那般知书达理呢?罢了罢了,日后他再慢慢教,总能把她教好的。
之后几日,梁白玉便跟着傅至寒一道料理梁正远的丧事,邹氏身体未愈,不适合操劳,所说她有心亲自操持,也没这力气。而傅至寒又将一切都处理得井井有条,邹氏也就安心在房中养病了。
梁正远生前虽说只是四品官,可人缘一直很好,因此前来吊唁之人不少。梁白玉与梁静姝二人身着孝服,跪在灵堂前。梁静姝眼睛红着,这些日子以来她都是以泪洗面,没一会儿更是忍不住落泪,哭得梨花带雨,前来吊唁之人看在眼里,皆是叹惋。视线一移,瞥向一边的另一位少女,只见她一脸淡漠。与梁正远关系亲近些的,都知道他有两个女儿一事,一个是亲生,另一个则是养了十来年。
有人窃窃私语:“果真还是亲生女儿好啊,哭得这样伤心。”
另一人道:“你弄错啦,那位没哭的才是亲生的。唉,果然养恩还是比生恩重啊,你瞧她,哪里像是死了爹的样子。”这是在说梁白玉。
他们的声音不大,可还是足够传进梁白玉耳朵。梁白玉低下头,其实她心里也很难过啊,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哭不出来,被他们说得自己好像很薄情寡义似的……
她看向梁静姝,梁静姝还在哭,好像有哭不完的眼泪是似的。梁静姝擦了擦自己的眼泪,有些怨怼地说:“阿爹死了你都不伤心吗?虽说阿娘待你严厉,可阿爹待你总是极好的。”
在没有梁白玉出现以前,梁静姝是被梁正远与邹氏二人捧在手心里的明珠,后来忽然被告知,原来她是鸠占鹊巢。那时候梁静姝很忐忑,她不想失去这一切,所以更努力地讨好邹氏与梁正远,最后自然也如愿以偿地留在了梁家。梁静姝对梁白玉的态度很微妙,一方面在梁白玉出现之后,梁正远的爱便分给了她们俩,甚至有时候梁正远更偏爱梁白玉一些。梁静姝也会想,如果没有梁白玉出现就好了。可是另一方面,梁静姝又清楚,是她抢了梁白玉的东西这么多年,她不应该由这样的想法。她与梁白玉的关系算不上亲近,因为邹氏不许她和梁白玉走得太近,怕梁白玉带坏她。在梁正元死后,梁静姝受邹氏影响,其实心里也有些怨恨梁白玉。
梁白玉说:“我当然伤心。”
梁静姝问:“那你为什么都没流过一滴眼泪?”
梁白玉答不上来,得知阿爹死讯的那一天,她眼眶红过,后来就再没哭过,心里很难受,堵着闷着,可是就是没办法想梁静姝这样哭。她抬头看向梁正远的棺材,目光有些茫然,她真的是冷血无情么?
吊唁的人走了一波,灵堂里安静下来,只剩下梁静姝的啜泣声。梁白玉默默站起身,出了灵堂。
傅至寒忙完,回过神来的时候,便没见梁白玉的身影了。他皱眉,问了问他们才知道她自己一个人跑了出来。傅至寒在灵堂后头的角落里找到了梁白玉,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不知道从哪儿折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着。傅至寒放轻脚步,慢慢靠近她,他是习武之人,若刻意隐藏,梁白玉自然无法分辨。
傅至寒停在她身后,瞥见她跟前的地上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每个字字形都不同,他费力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那都是同一个字:爹。
不得不说,她的字写得是真难看。
“白玉,在这儿做什么?”
傅至寒忽然出声,把梁白玉吓了一跳,她拍拍屁股从地上起来,有些难堪,伸出脚把地上的痕迹都踩灭,尴尬地笑了笑。
“跪累了,出来走走。”
她还在想他们说的冷血无情,心里不痛快,所以出来了。她以前没上过学,大字不识一个,回到梁家之后,邹氏和梁正远给她请过先生,可她也不爱学,总把先生气得不轻,后来邹氏便不再请先生了。
方才她想写个“爹”字,都想了好半天。不知道她这未来夫君看见了多少,这也太丢人了。梁白玉觑着傅至寒反应。
傅至寒问:“是不是想你阿爹了?”
梁白玉有些尴尬,他这么问肯定是都看见了,她点了点头,垂下眸,手指绞着,“其实我好想阿爹,我好难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是哭不出来。他们说我冷血无情……”
傅至寒磁性的嗓音充满了温柔与安抚:“不是的,你别这么想。不是每一个人在难过的时候都会哭,不哭不代表不难过。”
“那……你会哭吗?”梁白玉抬头,看向傅至寒。
傅至寒摇了摇头。
梁白玉笑了笑,心情轻松了些:“太好了,那咱俩还真是天生一对哈。”
傅至寒:“………………”
他觉得他有必要和小姑娘好好说说这事儿。
“白玉,如今正是你爹新丧,虽说你与我定亲,可这事儿不适合总提起来,你明白吗?更何况,你是姑娘家,应当矜持一些,不要动不动就说这些。”
梁白玉似懂非懂地哦了声,还是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傅至寒一声叹息,看着梁白玉,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发现小姑娘其实也没那么顽劣难驯,只是有些粗俗,又有些不知礼数,别的倒也没什么大毛病。想来好好管教管教,日后还是能成个大家闺秀的。
他倒没把自己当成梁白玉的未来夫君的角色,反倒更觉得自己像代替正远的位置,做她长辈的角色。
梁正远的丧事都处理完之后,傅至寒便带着梁白玉离开梁家。临走之前,他让梁白玉收拾东西,梁白玉仍旧背着那天的小包袱,嘴角扯了扯,对他说:“走吧。”
梁白玉同傅至寒上了马车,马车内十分宽敞,垫子甚至是虎皮的,一看就很贵重。梁白玉忍不住左右打量,心里隐约对傅至寒这个大将军的身份有了些认知。
就,好像是个厉害角色。
她把包袱搁在手边,忍不住伸手触碰马车里的东西,傅至寒看着她的动作,没有加以训斥,还有些同情小姑娘。
他问道:“就只有这些东西要带吗?”
梁白玉嗯了声:“我只带了我带来的几件衣服,还有一些阿爹送我的东西。另外的,都是梁家的。”
傅至寒听她分得这么清楚,对她的同情更甚几分,想到她从前的遭遇,怕她跟自己走不安心,想宽慰宽慰她:“没事儿的,那些都过去了,以后的事都是好事了。白玉,你瞧,你的名字多好听,白玉无瑕。”
梁白玉:“……”
虽然但是,可能别人是白玉无瑕,倒是她是白玉全瑕。
她心虚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没把这心里话说出来。毕竟才刚开始,她也不好意思揭自己的老底,还是留给未来夫君自己慢慢发现吧。
就是不知道等他发现的时候,会不会想要退货……也不知道阿爹到底把她夸成了什么样子,是不是吹得天花乱坠的……
作者有话要说:老傅:白玉,全瑕,一文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