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花香

百花楼里来了一位稀奇的客人。

只听脚步,花满楼就知道,她绝不是一位江湖人,甚至并不是个身体很好的人。她的脚步虚浮,软绵绵地走在路上,直叫人担心她会不会一个不小心倒下后便再也站不起来。

她看见门是大开着的,而且里面那么明显地站着一个人——一个好看的男人,这对她来说好像很不可思议,又倒退几步,小心翼翼地在墙壁上敲击几下,礼貌地告诉房屋主人自己的来访。

花满楼忍不住笑起来。他的气质就像江南的微雨,淅淅沥沥的,在燥热的夏天在人心里下起一阵小雨,温柔又没有攻击力,却能顺着雨水到你的心里去。他的皮肤很白,但是并不是久病之人所有的苍白,而是一种白壁一样的如玉般的白,隐隐地能看见带粉的腮边。他有极高挺的鼻梁和饱满的唇瓣。尽管唇红齿白,但是毫不女气,只因他还有一双英气逼人的眉眼,尽管他的眼睛也好像含了无限柔情,可是那张脸却依旧俊逸且富有男人特有的坚韧。

沈知意知道他在游戏里的立绘是什么样子的,也是面目温柔俊秀清雅,但是那薄薄的一张纸片,怎么也无法和眼前这个既柔且刚的男人相提并论。一种柔和温婉的气质在他身上毫不显得女气,反而只叫他更加温润如玉。

她愣了许久,才把这个男人与游戏里的花满楼扯上联系,同时心里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幸好他们长得并不一样……那个在游戏里,因为她再也不愿意踏出百花楼一步的纸片人花满楼,她也是很难以忘怀的。

花满楼感受着姑娘不愿意从他身上移开的视线,好像误会了什么,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她——说是看,其实那双瞎了的眼睛也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但是他愿意这样‘看着’别人,以示对他人的尊重,他对她说:“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花某并非富可敌国,亦非手段通天,但是若只是听一位姑娘家的烦恼,在下无论何时都可以都有空去倾听的。”他的语气很温柔,说的话更是一点不把自己当外人,但是却并不叫人生厌。他身上好像真有一种如沐春风般的气质,叫人忍不住心神向往,放下戒备。

“可是我的难处,即便和你说了,你也没办法帮我解决它的,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少女的声音很好听,可惜含了几分化不开的忧郁,如清铃般清脆悦耳的声音带上了几分难以让人察觉的颤抖,叫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花满楼并不觉得自己是个会因为对方的性别,声音而区别对待别人的人。但是眼前的女孩确实是这样楚楚可怜,这样叫人心生怜惜。于是他的声音也因此更加温柔,像是在对待无意间跑进楼里的小猫一样,压低自己的声线,小心翼翼地去对待,去照顾。

“即便不能解决,但是这个世界上会多一个了解你心事的人。”

此时天已近傍晚,屋内逐渐昏黄,但是一个人无法察觉天色的变化,而一个人沉浸于自己的心事中,于是也没有在意。

她坐在他的一侧,闷声问他:“你也是江湖人,对不对?”

“我不太常自称自己是江湖人,也并不喜欢主动卷入江湖事……但是你若问我,我会说,是的。”

“那你们江湖上的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浪迹天涯,都喜欢去远方,永远不可能被一个女人留住的,是不是?”

花满楼愣了愣,像是没想到这位没有一点武功的姑娘会爱上一个江湖浪子。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但是又很快松开:“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江湖很大,你永远没办法去知道谁和谁都是什么样的性情,都是什么样的人。我只能说,每个人都是自由的,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这跟是不是江湖人没有关系。”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听着她的描述,脑海里就情不自禁的想起自己的好友陆小凤。以朋友的视角去看,没有比他更好的朋友了。

可陆小凤绝不会轻易为了一个女人去拼命,但是他却随时可以为了自己的朋友去。这样的人,他适合做兄弟、做朋友,但是是绝不适合做一个恋人,做一个丈夫的。他的心不会停留在任何地方,就好像江湖永远都是流动的,不会在某一处停留一样。

他有些担心这个少女是碰见了像陆小凤那样的浪子。为这样的浪子所烦恼的女人,是很难在她心心念念的恋人相处间,寻到可以让她感到有那么一分一秒的安定的。

所以,他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劝说的又添上了一句:“其实不止人间情爱,世间也有很多美好的世物,比如雨打芭蕉的脆响,被风吹来的花与泥土与青草的香气,夜晚升起的农间炊火……我想,生命里肯定会有更多美好的东西等待我们去发现,去聆听的。”

但是说完他又觉得不好……爱一个人本就是自己的事情,他一个外人又有什么资格去插嘴呢?他心下歉意,本只想做个听众,却没想情不自禁的为她担忧起来,反而显得毫无边界感了。而且,他其实也并不知道女孩口中的江湖人究竟是什么性情,不过先入为主的就以为他也是个风流浪子,其实也是很不礼貌的。

他刚想张嘴道歉,姑娘反而先他一步开口,声音再不见那几分颤抖,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你和话本子上的江湖人不一样,但是……你和我想的一样,你真是个好人。”

“……谢谢你”少女的声音里有些紧张,正微微的发起颤来。

花满楼又笑了,虽然他总是笑着的,可是这一次,并不是为雨水的声音,并不是为风的气息,而是为了一个分外可爱的少女。

“姑娘不要嫌花某话多就好了。要说谢也是我该说,多谢姑娘,愿意和我一起聊天。”他温柔又满足的笑着,好像沈知意只是光和他聊天,他就已经非常的开心了。他是这么的干净,这么的容易满足。

少女看着这么好的一个人,嘴巴张张合合,一些因为他是个好人所以想说的话,又因为他实在是太好了些,而羞于说出口。

花满楼敏锐的闻到小心翼翼朝他靠近的少女身上如兰花般的清香,即便是在这样繁花遍地的百花楼里,也是那么特别。混在那些或甜腻或淡雅的香气里,也绝对是最惹人注意的香气。

他忍不住动了动鼻子,又很快意识到这并非单纯的花香,而是少女的体香,又马上停下了这样的举动,羞耻的让薄红染上了耳根。

沈知意当然不知道花满楼此刻的所思所想,她满脑子都是想央求花满楼暂且把她收留到百花楼里,好躲过石观音的剧情杀。尽管在游戏里做了无数遍这样的事情,可是到了这样的真实世界里,她还是感到一种难以启齿的羞耻感。

那一夜,她为楚留香包扎好伤口,喂了他水之后,剧情还是正常的按照开局剧情走下去了。她开始问他他在江湖上经历了什么趣事,都有什么样奇奇怪怪的人,都有什么样的武林门派。在主线剧情里一笔带过的这一段其实真实发生的时候,非常有意思。楚留香非常善于讲故事,他总是能把故事说的那么生动灵活,而且还会故意抹去那些会叫沈知意觉察到危险与恐怖的经历。第二日,她醒来,还是只看到他留下的信物,只不过从珍珠换成了玉镯。

觉察到主线已经开始的沈知意几乎是连夜离开了那个确确实实抚养了她十六年的沈府。她只能离开,如果她不想让这个世界的亲人遭遇不幸的话。

她收拾了金银细软,来到百花楼,也是因为百花楼与沈府同在苏州,她找起来十分便利,而且花满楼是唯一一个没有好感也会保护她的人……再不能确定是否死亡就等于真的死亡的情况下,在最近的几个主角里,最心软,最善良的人是他——她只能依靠他了。

心有忧虑的沈知意没有看到花满楼耳根处的异样,她只是靠近他,伸出手,拽了拽他的衣角。

“……你很好,我是我见过,最好的人了。”

“如果我说,我求你收留我,你、你会不会讨厌我啊。”她说话的时候,声音忍不住地打着颤,有一种她本人不自知的可怜可爱。

她的手在摇晃他衣袖的时候,无意间擦过花满楼的手腕,他能感觉到少女手的形状和他想的应该一样的可爱,小小的一只,恐怕不过他的半手大。小小的一只,真和他捡的幼猫一样,叫人怜爱。

——要如何去呵止呢?要如何舍得去呵止呢?

花满楼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最后,他只能轻叹一口气,笑着说:“百花楼的大门是开着的,只因为我喜欢交新朋友。而花某并不觉得自己的朋友来这里暂住,是什么需要请求的事情。”

像是没想到他会答应的这样快,少女摇着他的衣袖的手停了。在十分纠结地又拧动了几下他的衣摆,让他的衣摆看上去更加皱巴巴以后,她慢慢地收回了手。

“我叫沈知意。知书达理的知,诗情画意的意。”

“你……你说我们是朋友了……那,你叫什么?”

她知道他的名字。

她在骗他。

她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每一分怯懦——都在用来欺骗这个对她这样好的男人。

沈知意更加后悔自己吐槽游戏时曾经吹牛说自己亲自来勾搭这群男人,只会比玩游戏被逼着选选项更简单这种话。

但是花满楼明显没有察觉到少女心里的不安与歉疚,他只是笑着回她:“我叫花满楼,鲜花满楼的花满楼。你的名字很好听。”

“很高兴认识你,沈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