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河灯

火之国四季分明,一到夏天,酷热难当,夏蝉声嘶力竭,叽叽喳喳地把由纪从床上拽起来。

由纪热的浑身是汗,燥热感缠着她,让她脾气暴躁。

她从床边抓起昨晚上一直拿在手里的蒲扇,疯狂扇着,然而热天里连吹起的风都是热浪,她扇得手都软了,还是白费功夫,她一气之下丢掉了手里的扇子,翻身从床上跳下去。

今天是盂兰盆节,学校早早放假了,她不需要早起上学,便在家摆烂。

她随意将自己的长发拢起来,扎起一个松散的丸子头,凌乱的发丝垂下来,黏上了她脸上的汗渍,被梳上去的头发,给后脖留出了大片空白,后背终于得以喘息,由纪总算舒服了一点。

她半阖着眼,从楼上走下来,到冰箱里给自己找了杯冻了一晚上的凉水,灌到喉咙里,燥热以至于几近沸腾的五脏六腑终于在灌下来的冰水的安抚下恢复了短暂的安宁,一杯水很快见了底,她就着尚且冰凉的杯子摁在自己热的通红的脸上,舒服地喟叹了一声。

“由纪!”

有人在喊她。

由纪走到客厅的窗边,往外望,看到了几个眼熟的小孩子,她回:“怎么了?”

“你又在家睡懒觉吧?”

由纪额上冒着青筋心想,一天到晚蹭吃蹭喝还真好意思说我啊?!

许是天气原因,一向平和懒散的人像是烧烤架上的烤鱼,燃得劈里啪啦,鱼肉上烤出来的香油滴落在火堆里,轰地一下冲出一小股火焰。

她气冲冲地跑到玄关,刷地一下打开房门,一颗颗小萝卜一样的头冒出来,他们异口同声地喊:“由纪。”

由纪问他们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

学校难得不上课,大家都结伴来由纪这里蹭吃蹭喝罢了。

由纪侧身一让,这些家伙便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

止水作为年纪最大的一个混迹其中,丝毫没有违和感。

由纪抓起他的衣服,问:“你又不上学跑我这来干什么?”

止水笑着说:“啊啦,我天天不上学,不也没事就跑到你这里吗?”

他说得很有道理,由纪无法反驳,然后她将眼神投向比起止水稍微正经靠谱一点的鼬,鼬牵着佐助,笑着看着佐助。

佐助一早就被鼬安排的明明白白,他神秘兮兮地向由纪递上了礼袋,由纪打开礼袋,发现里面躺着一件款式简单,颜色素净的浴衣。

由纪将衣服拿出来,抖了抖,深蓝色浴衣的全貌便露了出来,除了衣服后面统一的族徽,看不出这件衣服有什么不同。

由纪看着止水、鼬和佐助三人几乎款式一致的浴衣,诚恳地问:“你们这是给我送族服,还是给我送校服啊?”

止水欸了一声,惊讶地说:“你不喜欢吗?”

说着他就要抢由纪手里的衣服,由纪当即就要跟他过起招来,止水跟她随便打了两下,就收手了。

“哦,”他笑着说,“也不是不喜欢嘛。”

“止水桑,不要逗由纪了。”鼬看向由纪,解释道,“今天是盂兰盆节,族里要举办纪念亡者的仪式,由纪桑到时候跟我们一起去吧。”

鼬的请求,由纪一向不会拒绝,不过往年,由纪都会跟卡卡西一起过节,不留在族里,这回要留在族里的话就得把卡卡西一个人留下来了。

由纪还是有些迟疑的。

止水看状,劝道:“我说,由纪你啊,是时候也要长大了,不要整天缠着卡卡西前辈。”

由纪想反驳自己自己哪里有缠着卡卡西,就见止水开始掰着指头算:“没有吗?那新年、樱花祭、夏日祭、盂兰盆节、哦,还有你非要过的中秋......”

眼见着止水要没完没了了,由纪上手捂住了他的嘴,给他物理消音。

止水无辜地眨眨眼,指了指由纪的手,向鼬投去求救的眼神。

由纪恶狠狠地说:“来,来一个我蒙一个。”

鼬双手举起表示投降,无奈地笑,说:“止水桑很厉害,一定会救自己的。”

止水小同志对鼬这种临阵倒戈的行为表示强烈的谴责和极其的痛心。

天色将晚,由纪赶着月上柳梢之前,和卡卡西一起去祭拜带土,路上她跟卡卡西说今年打算回族地里过节,卡卡西没什么意见,他拿书敲了敲由纪的头,道:“你老不跟族里的人亲近也是个问题。”

由纪反驳道:“哥哥还不是跟族里的人不熟。”

卡卡西吊着死鱼眼,认真回想了一下带土以前在宇智波的情形,回答道:“那可能是因为带土是个吊车尾吧。”

宇智波里人估摸着嫌带土丢人,不爱带他玩,但带土自尊心挺强,每天自诩是天才后备役,将同辈里最强的卡卡西视为对手,把还没开眼的眼睛保护的好好的,护目镜戴着,眼药水滴着,可是临阵杀敌老是因为一些奇奇怪怪的原因掉链子。

卡卡西对此评价,带土就像个游戏里一心主线,却总是靠支线完成经验值的倒霉蛋。

“那我呢?”由纪问道。

卡卡西重新看书,一边看一边答:“你啊,继承了带土优良的吊车尾的传统,并一心一意要将其发扬光大,像个在格斗游戏里玩种菜的错频玩家。”

不愧是木叶无出其右的天才,卡卡西的总结能力真是超乎想象的优秀。

由纪恍然大悟地捶了捶手心,觉得卡卡西好牛逼。

卡卡西斜了她一眼,懒懒地批评道:“不过带土好歹还是对自己的学业上心的,你嘛,我看是连一点点心都没用啊。”

真是愁死他了。

卡卡西在暗部当领导当久了,领导能力和作战指挥能力由纪不知道,但说教的本事见长,由纪立即带上痛苦面具,卡卡西见状,一手拿书,一手轻轻敲了一下由纪,没再说什么。

鼬在远处喊了由纪的名字,由纪抱着百合花,有点懵。

鼬说:“由纪桑,仪式快开始了。”

鼬这是来催由纪回族地的。

由纪抱着花抬头看卡卡西,卡卡西似乎又看到了什么有趣情节了,“嗯”了一声,念叨着真是精彩呐。

“卡卡西。”

卡卡西百忙之中,回她:“想去就去,我会跟带土解释的。”

由纪抱着花,低声喃喃:“哥哥,对不起啊,我下次会赔罪的。”

说着,她把怀里一大捧花塞到卡卡西怀里,卡卡西一手抱花,一手夹着书,头都没抬。

她朝鼬跑去。

残阳如血,远山之外的落日挂在火影岩的背后,只射出一点,烧出一大片红,热闹的街道上的霓虹劈里啪啦地挨个亮起来,配合着将暗下来的大半的天照亮。

因着过节的原因,街上人山人海,由纪几乎是挤过去的,她毫不犹豫地扑入人海中,然后被鼬紧紧地牵住手,由纪反手紧紧握住鼬的手,她听到鼬的声音,却下意识往后望,卡卡西抱着花,收起书,同样看着她。

他的眼睛弯成月牙形,拿手的书朝她晃了晃。

“由纪桑。”鼬又喊了她一声。

浴衣的袖子有点过于宽大了,衣服下摆却是紧的,由纪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摔倒了,她穿着木屐,鞋子硬得很,穿着不舒服,她转回头,对鼬抱怨道:“仪式感真是一个折磨人的东西。”

“那我背你?”

“不要,”由纪拒绝道,“止水会笑话我的。”

鼬牵着由纪,顾及着她,走得很慢,他一边走,一边解释道:“止水桑不会笑话你的。”

由纪哼了一声,捏了捏鼬的手,反驳道:“他只是不笑话你而已,在他心中你就是水中月,镜中花。”

由纪的比喻一向很夸张,鼬无奈地摇了摇头。

止水神出鬼没地冒出来,在街角笑着等他们,他抓了转手里的苦无,问由纪:“怎么啦?听起来,你吃醋了。”

由纪震惊:“你能不能不要乱用词。”

止水则笑嘻嘻地说:“这句话我反送给你。”

他快步走过来,果然嘲笑由纪:“由纪,你走起路来好像个老奶奶。”

由纪又要去捂他的嘴,可惜这回止水不能再辜负自己瞬身止水的威名了,他抓起由纪的手,反手将其挂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把把由纪扯到自己背上去,等由纪回过神,她已经挂在止水的背上了,她鼓起腮帮子像只河豚,她报复性地扯了扯止水的脸,道:“止水,下次出招记得通知我。”

止水被扯着脸,说话都是漏风的,他好脾气地笑了笑,敷衍地说:“好啦好啦,我记得了。”

当然,他哪次也没记住。

止水背着老奶奶由纪,望着远处族地那边的火光,转头跟鼬说:“我们这就回去。”

鼬点点头,眨眼间,几人的身影都消失在原地。

宇智波族地里的广场上,围成一圈又一圈的圆,而圆心中央有几盏巨大的鬼怪形状的灯笼,而灯笼旁是戴着大过脸鬼面具,在半明半暗的广场上,那一张张面具格外显眼,他们穿着奇异的长服,衣服的袖子那里被挽得老高,赤着膊,随着鼓声,左右摇摆。

由纪在止水背上研究了一下,悄悄靠在他耳边,跟他说:“好像跳大神的。”

“可以这么说,”止水解释道,“这是傩舞,是祭神娱神的一种舞蹈。”

“据说这是一种可以沟通死者,连接神灵的舞蹈,摘下面具是人,戴上面具便是鬼神。”

由纪闻言沉默了一会儿,让止水放自己下来。

止水一松手,由纪便跳到地上,然后出乎意料地往里挤,止水看着由纪兴冲冲的背影,骤然想起自己今天还有一件事没有完成,跟鼬说了一声,然后离开了这里。

鼬则怕由纪被前面的族人挤到,几个闪身,来到她身后,他默默跟着由纪。

由纪眼里盛着灯笼里映出的昏暗的烛火,她是个唯物主义者,但也常常做些实用主义式的封建迷信的事,她拨开人潮,走到人群的最前列,然后看清了面具上的纹路,舞者跳到她这里,由纪眼睛一亮,拽住了舞者衣服上的长须。

在朝拜神明、敬畏死者的仪式中,擅自触摸舞者是大不敬的行为。

鼬脸色一变,趁没人发现,赶紧拽回了由纪的手。

可由纪似乎被这名舞者“记恨”上了,他一伸手将由纪拽到灯笼所拢聚的最后一个圆圈里,她被丢到了圆心,原本昏暗的烛光在圆心里变得格外明亮,由纪周身都笼罩着金灿灿的光芒,她茫然地环顾四周然后看到那些舞者围成一圈将她包围起来,外面看不到里头发生了什么。

由纪听着鼓声,看着他们迷乱又诡异的舞蹈,眼前景象逐渐变得苍白,明亮的烛光变成了刺眼的日光,日夜被颠倒,昏暗的天变成了一个平常的白天,那些围了一圈又一圈的族人变成苍白的背景,她回过神,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空白的世界里。

止水说他们可以和亡灵对话。

由纪试探着喊了一声:“哥哥,奶奶。”

这一声仿佛抛入水中的石头,噗地一声发出一阵闷响,紧接着将平静的水面炸开,炸出她早已逝去的亲人。

带土和奶奶的身影仿若水波纹一般荡开,然后慢慢平静,显现出真实的样子。

他们停留在死时的年纪。

带土戴着护目镜,苦恼着看着远处的由纪,问:“由纪,你又学会什么忍术了啊?”

带土尚未上战场之前,在家修习忍术,由纪总是看几遍就学会,颇为打击人,带土看着由纪这个话都说不清楚的奶娃娃跟他演示正确的“豪火球”真是让他大跌眼镜。

妹妹天才固然是让他惊喜的,不过,哥哥的尊严啊!

可恶。

带土骂道:“都怪卡卡西那个笨蛋。”

由纪搞不清楚带土莫名其妙的脑回路,反问:“我学我的忍术,你没事骂卡卡西做什么?”

带土咳了咳,掩饰了一下自己的尴尬,回道:“不做什么。”

所以,是随便骂骂咯?

由纪感叹道:“哥哥,我有点搞不清楚你们的关系是好还是坏了。”

带土朝她走过来,捏了捏她的脸,像扯面皮一样,扯开她的脸,然后扮了个鬼脸,道:“小小年纪,不该你操心的,别操心。”

由纪说话声音有点漏风,她吐槽道:“哥哥,你真是个笨蛋。”

带土备受打击,他的手松了松,很受伤地说:“欸,我好歹是你哥哥。”

由纪哼了一声,继续吐槽:“是我哥哥又怎么样,你就不是笨蛋了吗?”

带土揉了揉她的脸,无奈道:“由纪,你说话还真是不留情啊。”

“好了,看你这么精神,我和奶奶也就放心了。”

他放下额上的护目镜,戴在眼睛前,笑容爽朗:“时间到了,我和奶奶走啦。”

“哥哥!”

由纪震惊地看着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

她伸手去抓,却抓了一手空,带土笑着安慰她:“你迟早有一天会见到我们的,不过,晚点来啊,由纪。”

他们彻底消失了。

乾坤倒转,一切又变成原样。

由纪被烛光映照着,然后看到堪比太阳的明亮的光芒,陡然升起,将圈内的由纪暴露无遗。

由纪瞪大眼睛,在茫茫人海中,一眼瞧见了鼬。

鼬不知何时不顾规矩地冲到祭坛里,他那张稚嫩又俊美的脸闪着焦急的神色,然后那一份焦急又在瞧见被光芒包围犹如夜色里站在人造的太阳下的由纪之后,在须臾间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存在过这一份心绪。

由纪后知后觉地朝他伸出手,然后被他果断牵住,鼬带着她从这一场诡异的祭神仪式中逃出来。

他们跑到了角落里。

由纪一安定下来,便转过头,失神地望着光亮处。

鼬问她:“由纪桑,你看到了什么?”

由纪摇了摇头说没什么,但情绪却低落了下来。

止水恰巧在这时候出现,他告诉他们,祭神的仪式结束了,族人们要去南贺川放河灯。

他们跟着止水去了南贺川,一向寂静甚至于冷寂的南贺川这时候格外的热闹,穿着团扇形状族徽的族人们手里捧着荷花灯,蹲在河边,或一个人,或成群结队地小心翼翼将荷花灯捧在手心,闭上眼,轻声喃喃,然后荷花灯放到了河面上。

湍急的南贺川到中游变得和缓,水流簌簌地流动着,荷花灯站在河面上,在河上平缓流动的江水的推动下,随波逐流,一个个河灯寄托着生者对亡者的纪念和哀思,被江河温柔地从生带向死,

不过一会儿,河面上便飘着一个又一个荷花灯。

无数盏河灯安静地飘在江面上,恰如天上无数的繁星,繁星点点,烛火盏盏,天上人间不过如此。

由纪望着摇曳的荷花灯,沉默不语。

止水则让她伸出手,然后在她摊开的手上放了一盏还未点亮的荷花灯。

由纪怔愣地看着手中的灯盏,抬头看着笑意温柔的止水。

止水说:“许个愿吧。”

由纪不耻下问:“这个能许愿?”

“能啊,你许吧,努努力,万一就实现了呢?”

由纪于是许了个一个很大的愿望,她说:“那就世界和平吧。”

止水一愣,无奈地说:“由纪,你许愿倒是认真一点啊。”

“不认真吗?”由纪一脸无辜地说,“我是很认真地这样希望欸。”

“好吧好吧,那我应该跟你差不多,不过比你要小多了。”

由纪愿闻其详。

止水看向鼬,说着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懂的理想,他说:“我希望木叶和宇智波越来越好。”

这和世界和平有半毛钱关系吗?

鼬看出由纪的疑惑,笑着说:“那我就希望,维持现状吧。”

宇智波和木叶的裂痕不能再这样发展下去了。

由纪手里的荷花灯被点亮了。

由纪捧着灯,她的手下面接着止水和鼬的两双手,他们承载着自己的愿望,也承载着由纪的愿望。

由纪发现温暖的烛光和止水与鼬此时眼里柔和的光重合到了一起,就像篝火一般,温暖又动人,由纪心里那些郁结的心绪淡了一些,他们三人站在一起,一齐小心翼翼地将荷花灯放到了河面上。

荷花灯载着他们伟大又渺茫的梦想越飘越远。

......

卡卡西发现了站在自家门口如同蜡像一般的由纪。

如果不是看到了卡卡西,她的眼睛动了动,卡卡西都要以为她是个假人了。

“由纪。”卡卡西皱着眉问,“你怎么了?”

由纪眼眶通红,浑身也湿透了,眼白密布着血丝,脸色苍白,她直愣愣地看着某处,眼里一点光也没有,湿掉的头发结成一根又一根绳子,她脸上失了笑容,阴云密布,看上去沉郁又阴沉,仿佛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卡卡西记得昨天吃饭的时候,由纪还是好好的。

“卡卡西,”由纪的声音很沙哑,粗粝得犹如沙砾刮在纸板上的声音,她求救一般地望着卡卡西,问道,“哥哥如果有一天要杀你,怎么办?”

卡卡西笃定地说:“不会。”

“那如果是因为任务呢?”

卡卡西还是很肯定:“也不会。”

卡卡西被愧疚困在了过去,他一直活在过去,但也正是因此他能矢志不移地祭奠他的英雄。

“由纪,”他说,“和我这种曾经放弃同伴的垃圾不一样,带土是个真正的英雄,他是永远不会抛弃同伴的。”

由纪的脸色似乎因为这句话变得更难看了。

为什么?

她想。

到底是为什么啊?

连你也要抛弃我呢。

她从阴影中走出来,卡卡西这时才发现她手里竟然一直撑着一把黑伞。

她撑着伞,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莫名其妙地说一件在旁人看来很奇怪的话。

她说:“卡卡西,下雨了。”

卡卡西看着天色,下意识反驳:“没有啊......”

可他的话被由纪接下来的话通通堵了回去。

“不,”由纪哽咽着,声音变得破碎不堪,“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