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依偎

佐助越向族地走,越原形毕露。

他开始向由纪倾诉鼬的十宗罪,试图把由纪拉入讨伐鼬的同盟军,由纪很配合,他说一句,她跟一句,说到后来,佐助本人反倒不乐意了,他拽着由纪的手,谴责道:“哥哥哪有你说的那么坏?”

由纪习惯佐助的变脸行为了,接着这话以后又跟着吹鼬的马屁,吹的天下有地下无的,吹的十分顺手,不是由纪于此途上有多熟练,而是她记性好,止水在时说的大多数话,她都记得。

不过,止水没死,她根本不在意他说了哪些话,可他一死,那些话跟磁带似的一直在由纪脑子里循环播放,尤其是由纪泡在冰冷的南贺川,日复一日,夜复一夜寻找止水的踪迹的时候,那些话一浸到水里,不但没有化开,反而像遇水的生石灰,劈里啪啦地滋滋作响,吵得由纪不得安宁。

这些话就包括了他和鼬两个天才少年对彼此的彩虹屁。

由纪对此如数家珍,用起来更是信手拈来。

佐助听她夸得那么多,震惊地说:“哥哥好厉害!”

“不错,他超级厉害。”由纪继续捧。

听了一耳朵鼬的彩虹屁,佐助很满意,也很高兴。

由纪看他那个样子,估摸着鼬晚上回家又得被佐助缠着陪练了。

哎呀,真是甜蜜的负担。

由纪把佐助送回家,然后一个人出去晃悠。

说实在,那晚血色的屠杀如果是真的,那她希望是假的,可要说它是假的,那确实又太真的,真到现在由纪一想起来还是头痛欲裂,眼中的写轮眼又开始作妖了。

由纪不想顶着一对写轮眼招摇过市。

她往族地外跑,然后走到了熟悉的南贺川。

她、止水、鼬三个人以前常常跑到这里烤鱼吃,止水负责抓鱼,她负责烤,鼬负责,呃,品鉴。

害,谁让人是大少爷呢。

止水性格很温柔,但仅限于不熟悉的外人,一遇到熟人,他就会表现得像个爱做恶作剧的小孩儿,对鼬,他总喜欢莫名其妙地笑,搞得鼬总是一头雾水,然后意味深长地说,鼬,你很优秀,我是真的很开心啊。

鼬在这时赶忙会夸,他说哪里哪里,比起止水桑,我还差得远呢。

在由纪眼里,他们再天才,也只是小孩儿,要在以前的世界,还在学校接受教育。

听他们互吹彩虹屁,由纪翻了个白眼,说,我跟鼬比起来差得远,鼬跟止水比起来差得远,这算什么,等差数列?

止水哈哈大笑,直说,所以这才是缘分呐。

由纪反驳说,不,这是数学。

止水朝着由纪晃了晃手里的烤鱼,惋惜地说,未来伟大的数学家由纪女士,你这鱼盐放多了。

由纪哼了一声,让止水憋着。

鼬则在一旁轻轻地笑。

据说,止水从瀑布旁一跃而下,河水从上游一路游到下游。

他一死,族人们拿着他的遗书上门找鼬麻烦,他们怀疑是身处暗部的鼬做的手脚,族内乱作一团,鼬对族内每个人一口一个一族的未来,一族的利益,弄得烦不胜烦,深深开始怀疑自己的器量还能不能承担起宇智波家的荣耀的时候,全族上下,只有由纪相信止水没有死。

她从南贺川上游找到下游,连着泡了三天三夜,直到失去意识为止。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只要没找到止水,由纪就觉得还有一丝希望。

她被卡卡西从河里捞出来,在床上发着高烧,却还是爬起来,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到南贺川,然后继续投入冰冷的河水中。

卡卡西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怕她真把自己折腾死,找来了自顾不暇的鼬。

于是,鼬踏在河面上,难得没用敬称地喊她的名字,他呼唤道:“由纪。”

声音自上传到水中,河下暗流汹涌,到处都是阻碍,蒙住了一心一意找人的由纪的耳朵。

鼬便只能又喊一声:“由纪。”

由纪还是没应。

鼬叹了口气,垂着头,声音很低,像是在自言自语:“你不要像止水一样离开我好吗?”

河底里冷静寻人的由纪忽地一顿,她一晃神,身体就往上漂。

水很深,她在河底,除非抽干河水,不然根本找不到踪迹,可她此漂上来身影在水面下若隐若现,一切就变得很清晰了,她就像一捧可以捞起来的月亮,鼬轻轻一拉,就能把她拽出来。

由纪跃出水面,露出一张稚嫩却清丽的脸,她那双宇智波一脉相传的黑沉沉的眼睛,静静地望着站在水面上居高临下的鼬,鼬也看着她。

长大后的鼬和小时候一样,陷在生命意义的追寻中,可是与小时候不一样,他不再询问别人了,他多是在进行内心的角逐,于是,他变得越来越沉默,越来越冷漠,两条泪沟也越来越深,像是要把孤独和哀伤刻在他整个人身上。

那些抽象的问题变得越来越具象化,变成村子、家族以及忍者,他思考的越深,这些东西便像附骨之疽缠在他身上,搅得他不得安宁,可他无人诉说,便只能继续沉默。

由纪终于还是朝他伸出手,鼬暗暗松了口气,把她从水里拉出来。

两人这时都站在如镜一般的水面上,由纪没有放开鼬的手,她想,至少还有这个人的还是热的,还是活的。

鼬看着她浑身全湿了,脸红彤彤的,身体消瘦,似乎风一吹就能倒,简直糟透了,紧紧地攥着她的手,想带她回家。

可那个空无一人的家,对由纪来说实在没什么好回的。

她站在原地,任鼬怎么拉也带不走。

真奇怪,宇智波有名的天才竟然带不走宇智波有名的废物。

“真奇怪,”由纪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她自言自语,“怎么会没有呢?”

鼬一怔,看着自言自语的由纪,那些被他刻意埋葬的痛苦又一次涌起来,他的眼睛很痛,好像又要流出血来了。

“鼬,”由纪走上前,问他,“你说止水能去哪呢?”

鼬说:“他死了。”

由纪好像没听见:“这么久都没找到人,他是不是还活着啊?可是活着为什么不回家呢?”

鼬说:“他死了。”

他强调了一遍:“由纪,他死了,止水已经死了。”

由纪被他浇灭最后一点幻想,终于还是落下泪来。

泪雨一样的落下,由纪刚从水中出来,此时就像是浸在阴冷的雨中,糟透了。

鼬上前抱住了她。

由纪的头靠在鼬的肩窝里,无声地哭,她的手死死攥住鼬的衣服,像是怕这个人也莫名其妙地死掉,过了很久,她哽咽着问鼬:“止水是英雄吗?”

鼬肯定地说:“是。”

“好奇怪,英雄都这样吗?”

“对别人总是很好,甚至可以为了别人随随便便舍弃性命,真大方啊。”

由纪想起很多年前,她抱着带土的灵柩,却怎么也翻不到他一点遗体时的绝望,她质问带土、质问止水、也在质问眼前的鼬。

她问:“可是英雄为什么总是对自己最亲近的人这么吝啬呢?”

“一点也没留啊,”由纪又哭又笑,“真是一点也没有留下来啊。”

眼睛还是疼得不得了,而且越想这些往事,越疼。

但由纪很难控制住自己,她看着南贺川的江面良久,脑海里闪过的是寻找止水时的一无所踪的河底,以及鼬向她刺过来的那一刀。

怎么会有后面那么奇怪的记忆呢?

由纪觉得自己可能疯了。

鼬确实是自止水死后变得越来越冷僻,和族内的隔阂也越来越深,但他不至于会做这种事。

杀人灭族。

由纪一想到那晚上族内一地的尸体都浑身发冷,不由得发起抖来,她觉得自己可能又发烧了,伸手摸了摸额头,体温很正常。

怎么可能呢?

这么难受一定是发烧了。

由纪轻下决断,她望着河面,觉得得给自己物理降一下温比较好。

于是她砰地一下跳进冰冷的江水里,她一入水,除了入水时发出的声音,就再没发出什么声音,水面上连个泡泡也没有,路过的人估计看着这江丝毫不觉得有异,她闷在水里,闭上眼,像是回到母亲的肚子里,被羊水包围着,感到无比安心。

“由纪!”

一个焦急的声音传过来,打乱了由纪的沉思,她睁开眼,仔细分辨了一下那个声音,觉得耳熟。

她从河底又游上来,安静的河面上因此冒出由纪那张过于清丽的脸,承自宇智波一脉相承的好皮相,由纪也长得很漂亮,只是她一向表现得懒散,隐于人群里,让人几乎无法注意到那副好皮相。

她从水中冒出来,乌黑的长发打湿了紧紧地贴在她的头上,眉眼因此变得更加明晰,白皙的脸上镶嵌着精致的五官,眼若秋水,眉似远山,眉眼如画,是放在宇智波一族也难得一见的美人。

河岸旁站着蹙着眉摘了面具的鼬。

说起来这家伙自从升任暗部分队长以后变得越来越神出鬼没了,卡卡西也是,自从入了暗部,戴上面具满世界晃悠,真是的,就他那头标志性的银发,戴多少面具也掩盖不了的,时常回村路上被由纪认出来。

木叶的科技也挺发达的,不知道给暗部这些“暗夜英雄”们申请一点科研经费专门研究一下如何完全掩盖身份吗?

鼬问她:“你在做什么?”

由纪想说,自己想投河冷静冷静。

不过看着鼬这副马上要爆发的样子,由纪决定不作死了,她从河里捞出两条鱼,献宝似的捧到鼬面前,说:“抓鱼吃,你要吃烤鱼吗?”

鼬闻言一愣,看着由纪手里折腾不休的两条倒霉鱼,毫不留情地指出其中一条快要掉下去了。

啊,真的掉下去了。

由纪瞪大眼睛,显然没意识到它竟然敢逃出自己的魔爪。

鼬忽然噗地一下,别过脸笑了。

见他笑,由纪也放松了一些,她抓起仅剩的那条鱼,笑着说:“没事,还有一条,我们回家可以做一大盘。”

鼬平时冷着的脸也融化了不少,他的眉眼变得柔和了很多,脸上挂着微不可见的笑容,朝着由纪微微点头。

于是,由纪主动朝他伸出手,鼬弯下腰,把水边的由纪拉上来。

由纪一身又湿又冷,把手里的鱼丢给他,抱着自己,吹过一阵凉风,然后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鼬的眉头又皱起来了,他走近想让他离远点的由纪,抓住她的衣袖,轻轻一抓便能拧出一手冰水。

“赶紧回家换件衣服。”

由纪理亏,瞟了鼬一眼,然后弱弱地点了点头。

她缀在鼬身后当他的小尾巴,看着鼬手里扑腾的活鱼,又望了望渐晚的天色,觉得好像也没那么冷了,她笑着摇了摇头,觉得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果然是胡思乱想啊。

“由纪桑,”鼬和她走在回族地的路上,边走边说,“你开眼了?”

由纪一顿,疑惑地看着他。

“卡卡西前辈告诉我的。”

“啊,卡卡西年纪越大,越管不住嘴啊。”

说起来,带土也尤其管不住嘴。

卡卡西这是把带土的恶习也学去了吗?

“不要这么说卡卡西前辈,前辈是非常值得我们尊重的人。”鼬是个优等生,而且是哪哪都优等,在尊老爱幼方面简直甩由纪八十条街。

“嗨嗨。”可惜由纪像个不听劝告的昏君,要多敷衍有多敷衍。

鼬劝了这么多年,应该明白由纪是个难以改变的家伙,要想和她好好相处,自己就得学会退让,所幸,两人一起长大,被由纪磋磨这么多年,他对由纪的底线已经很低了。

他不再纠结这种事,转而问:“开眼很痛苦吧?”

由纪一顿,想起鼬刚开眼的时候,整宿整宿睡不着觉,跑到她家里站着,由纪不敢让这位大少爷真大晚上在自家门口吹凉风,赶忙把鼬拉进屋,给他泡热茶,可惜,鼬越喝越精神,越精神越睡不着,他很痛苦,但他不愿意将自己同伴为保护自己而死作为谈资,于是他不愿意也不能诉说,只想一个人吞咽悲伤。

由纪也只能陪着他熬,熬到止水回来,她已经是顶着两个大眼袋,颠倒日夜黑白的猫头鹰了。

因此,她在学校里摆烂的也更厉害了,睡得那叫一个平。

由纪安慰他说:“没事,对我来说只是一个噩梦而已,一点也不痛苦。”

其实她痛苦死了。

但是就像鼬从来不会向她剖出那些痛苦和迷茫一样,她也不会。

他们在一起太多年了,就像彼此的家人,既然是家人就得保护彼此,尤其是止水死后,他们三个人少了个人,不愿向对方袒露的痛苦就再没有可以袒露的第三个人,就像由纪再也听不到止水和鼬无法诉说的痛苦,止水也再也无法替他们两个人承担痛苦。

止水死后,他们都尽力在对方眼里保持着一切都很好的模样,即便自己已经千疮百孔,也不愿意告诉对方。

说实在的,说出来又有什么用呢,徒生让对方也跟着痛苦罢了。

以前由纪说谎,鼬或许察觉不出来,可这回他知道,由纪一定在说谎。

“由纪桑......”

“嘿,真没事,”由纪赶紧转了话题,“我今天毕业了哦,今晚我们回家做一顿大餐庆祝庆祝吧。”

鼬一顿,低下了头。

鼬站在由纪前面,像是一个人孤独地屹立在寒风中。

由纪不知道在自己不在身边的时候,他有多少时间是一个人的。

哎,这样温柔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那种事呢?

实在太荒唐了。

果然只是噩梦吧。

“鼬。”由纪忽然喊他。

她一喊,鼬理所当然地转过身,轻轻地“嗯”了一声。

由纪出乎他意料之外地快步走起来,走到他面前,然后笑容满面地紧紧抱住了他,鼬一愣,手里还提着那只倒霉鱼,奇怪地问由纪怎么了。

由纪说没什么,却抱他抱得更紧。

鼬心中一暖,偏过头轻轻靠在由纪的头上,像是依偎。

两人心思各异,却都一致地希望永远停留在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