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伊萨难得认真起来的尖锐声音,吴瑕自然不敢含糊,跟着伊萨在地上使劲一个打滚,翻到了一边。
“快跑,树后!”伊萨终于没了笑容,厉声喊道:“我掩护你!”
像是豹子一样,吴瑕几乎是扑向了树后,与此同时,她听见伊萨激烈的脚步声沿着树干向上而去。
忽然,从树上伸出来一只手,将她一把拽到了树上。他紧贴着她的耳边低声说道:“我传了消息出去,一会就会有人过来的,不管发生什么,坚持住。”
风声随着凌厉的兵器穿破树叶的刷刷声在身畔响起,还没等吴瑕反应过来,身后传来的温热气息已经远离,嗖嗖的武器声渐渐远离。
听着声音远去,吴瑕当机立断,发挥着最大的力量,几个翻身向着树顶的方向而去。
如果伊萨在这边一定会惊讶于她身手的矫健,并困惑于其行动间近乎非人的姿态。可她这一切都是全凭野兽般的直觉。
她飞身而上树顶,急切又冷静地搜寻着可疑的痕迹——
这里有鸟雀停留,不是;这里阳光倾洒,不是;这里……是了!
她死死盯着广袤树林阴影处的一个角落。鸟雀斜飞,树林窸窣,视野良好——就是这里!
从树顶跃下,利用自己娇小的身形,将身体埋在高高的草丛中,吴瑕几乎是趴在地上,努力朝着那个方向前行。其中她看到某处隐约闪过身形,应该是伊萨?……不,现在还难以确定。
她和伊萨面对的情况不同。
伊萨武力高强,动作矫捷,足以自保。可她虽身手不错,却缺乏对战场的敏锐度。方才她和伊萨翻身上树,对方竟然纹丝不动,两人都不曾听到对方急切接近的脚步声。
想来那些人必然正埋伏于视野良好的区域,将他们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才能如此淡定。
即使无法反杀对方,起码别添麻烦,她对当熊孩子可没什么兴趣,但躲到哪里是安全的呢?
她拼命想着,内心却鼓噪着,催促着她,与其等待着敌人将自己一击毙命,还不如伺机反扑,以攻为守,求得一线生机。
本能一般战斗的血液奔涌起来,情绪变得高昂,也许是肾上腺素,或者是别的什么在身体里快速分泌,她感觉哪怕只是几秒的过程都被无限拉长,连草木树叶粗糙的边缘在此刻都清晰映入眼帘。
自己在朝敌人冲过去。
可是,为什么?
她的心发出惊讶,身体却如草丛之下吹过的微风一般,以超过自身想象的速度向前冲去。
看到了!
瞳孔紧缩,原本漆黑的眼眸渗出点点红光——
——百米之外的草丛里,某个蒙面杀手有一瞬间的慌乱。不知为何,方才第一次攻击下还显得呆滞的女孩已经不见踪影,可恶,小孩子身高太矮,这里草丛又太高,到底在哪里?
不,他瞬间回过神。
不能被女孩牵绊住,只是刚刚习武的小女孩,不足为惧,当务之急还是要找到那条狠戾的狗……
忽然,身后传来剧烈的惨叫声,他颤抖着猛地回过头去,映入眼帘的却只是一双猩红色的瞳孔。
瞳孔深邃,没有恐惧、害怕,有的只是漠然。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视野便陷入了一片漆黑。
……
当赛瑞德带着三人小队急匆匆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双眼猩红,面无表情的黑发女孩蹲在地上,身体朝着纵横交错的尸体方向,脸上、肩上、衣服上大半都沾染上了喷射状的血迹,衬得她黑色的瞳孔越发幽深。
她蹲踞着,转过头,视线自下而上落到了赛瑞德表情复杂的面容上,依然没什么表情。
“你来了。”她说。
赛瑞德咬了咬下唇,心底泛起战栗,正欲说些什么,忽然有人伸手拦住了他的去路。赛瑞德转过脸,看向来人。
脸上挂着依旧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伊萨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女孩未沾染血迹的右脸颊。
“你累了,需要休息,吴瑕。”
吴瑕低下头,眼神晦暗不明。
许久,她重新抬起头,头朝着村子的方向:“这群人,你们认识吗?”
村内,本该有人来往的街道此刻阒然无声,处处门户紧闭,只能听见鸟雀的叽喳声。
然而即便情况已经如此反常,独自坐在帐篷内看着木板书的艾利依然不动,只是全神贯注于书本上的知识。
书桌角的沙漏逐渐流逝,一块木板,又一块木板……正当他打算拿起桌子右上角的木板时,一道凌厉的声音忽然刺破了满室静谧。
暗器直直穿破了帐篷布,等暗算之人回过神来,方才的位置已经没了人影。
——不好!人呢?
没等杀手反应过来,帐篷深处便传来底布撕裂的声音,掺杂着钝重的兵器声,除去书桌周围的一块实地和窄小的网格状道路外,帐篷的大部分地面竟是空心的。足足几十名佩刀的刀者从下面杀出。
此刻帐篷四周埋伏的数名杀手们暗叫不好,立刻出手砍断帐篷的绳结,试图用篷布将刀者们捂在里面趁机消灭,却没想到篷布四周陡然现出刀身,眨眼篷布四裂。
帐篷内的刀者们们训练有素,将艾利保护于中心,以圆形向四方倾泻而出,一时场面逆转,原本占据主动藏在暗处的杀手纷纷向后退去,落入明处。
刺杀的小队原本只是想以最小的代价,砍下艾利项上人头,此刻双方都在明处,人数悬殊,原以为的胜利已然化为泡影。
杀手们不断后退,却忽然听着后面也传来了兵器的锒铛声。其中有人反应迅速,立刻意识到即使再往后退,恐怕也要被包围歼灭,倒不如逆流而上,还有一丝可能暗杀成功。
杀手们渐渐聚做一团,其中一人窃窃私语,周围人立刻会意,顿时攻入一处,生生将刀者们的包围撕出一个口子。
“不好,艾利大人——!”
艾利听得有人惊呼,看着像是不要命一般直直冲他刺过来的男人,他的表情冷硬。
上任村长评价他善于思略筹谋,但疏于武艺。他自认无甚武学天赋,却也知道扬长避短的道理,因此虽几度涉险,总能靠头脑化险为夷。
可他刚刚将他最信赖的近卫派了出去,能力有限,一时无法躲开。
白色的刀影掠过视线,他下意识闭上了眼。
——噗嗤。
血肉分离的声音……
可预料之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他缓缓睁开眼睛,却发现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挡在身前。
“你是——”
女孩转过身,红色的瞳孔望过来,艾利脊背悚然一阵电流而过。
“您还好吗,艾利大人。”
“谢谢你,吴瑕……”他很快调整了过来,转身对着跟过来的伊萨一行人说道:“快去帮忙。”
回过头,艾利的表情褪去了之前的冷意,他重新朝着吴瑕温柔地微笑,将她拽到身边,悄悄地摸了摸头:“谢谢你。”又偷偷塞了什么东西给她。
“结束了吗?”吴瑕抬起头,感受着手掌传来树叶粗糙的触感,望着他喃喃道。
艾利点了点头。
……好累。
像是沉入了深邃而冰冷的海洋之中,吴瑕感到自己的眼皮渐渐变得沉重,她听到除了艾利之外的某人似乎在叫她的名字,这次叫得很标准。
说起来,那个时候应该就已经很累了,为什么还会不顾一切冲过来呢?
也许是因为,艾利大人是为数不多能叫对自己名字的人吧。
来到这个世界,她已经失去了很多,不想连这个名字都失去。
随即,她的意识陷入了黑暗。
……
黑色的甜梦中,吴瑕见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前方透明的道路上,那人有着高大的身材,挺拔的身姿,向着某个方向坚定不移走去。她也想像那人一般,可是刚一抬脚,无边无际的孤独便化作情感的巨浪向她袭来,顷刻间翻涌的情感让人几近呕吐。
她踌躇着,迈不出步子,可是脑海中却又有一个声音低声呼唤着。
——如果不向前的话,是无法触摸到命运的。
命运?那是什么?
她疑惑地想着,但还是被催促着迈出了脚步,强忍着,一步又一步。
很奇怪,随着时间流逝,那份痛苦逐渐也变得可以忍受了。她迈的步子越来越大,逐渐像是要追上那个薄雾中的身影——
突然,一面透明屏障挡住了她的去路。
“此魂不归,其理难测,天命不仁,万物难违,何归,何归。”
耳中的声音逐渐变得晦涩难懂,吴瑕看着无边无际的屏障渐渐缩小,最后凝结成一面镜子的形状。她像是受到了蛊惑一般,将古镜拿在手中。
从中映出的,是她的脸,又不是。
吴瑕陡然从梦中清醒。
映入眼帘的是翠色的帐篷顶,她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忽然有人凑上前来:“醒了。”
吴瑕转过脸看了一眼,是赛瑞德。
接着许多气息围了上来,吴瑕目光一一扫过,其中艾利松了口气,阿法芙喜极而泣,赛瑞德忧心不减,她最后笑了笑,朝着伊萨比了个大拇指。
“我这个徒弟……你可得好好教啊,老师。”
原本只是淡淡的微笑渐渐加深,伊萨伸出右手,用食指关节敲了一下她的前额。
“当然了。”
“让她好好休息吧,我们先出去。”艾利首先提议,众人都点了点头,唯独阿法芙表示想留下来照顾她时,艾利点头同意:“阿法芙……妈妈,您有充分的照顾病人的经验,当然可以。”
充分的照顾病人的经验?
刚刚醒来不久的吴瑕瞬间竖起了耳朵,她有时候也真痛恨自己的某些天性,比如说总是不合时宜的好奇心。
可照顾病人听起来不像是什么愉快的回忆,面对阿法芙,她又难以开口。
最后,她目送着阿法芙给她倒了杯水,小心翼翼走过来,轻轻塞进她手里。
她盯着水杯里起起伏伏的茶梗,没有问出口。
她清醒后本想下床,却被阿法芙阻止了,从和对方的交谈中,她得知自己昏睡了整整一天一夜。
这还不算,令人最为奇怪的是,她的手里还紧紧握着一面古镜。
“古镜?”
现实和梦境的交错,让她不由得脑中一阵混乱。
“是啊,好奇怪,艾利和赛瑞德他们都说没见过。”阿法芙向她眨眨眼,调笑道:“不过,也该到爱美的年纪了?”
感到哭笑不得之余,吴瑕掀开了被褥,果然,一面青铜古镜微微反射着光,光华流转,犹如梦境一般。
“看起来很古老了。”打量了一番之后,吴瑕自言自语得出结论:“但是,上面的花纹……”
她的手轻轻抚摸着古镜的边缘,波纹之上印着古老的字体,镜面通透。
不知为何,吴瑕有些害怕从中看到自己的面容。她回过神来,看到阿法芙正好奇地看向这边,不由得如梦初醒,苦笑一声。
努力克服着心理的不适,吴瑕再次将面容凑到镜子面前,梦中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她握着镜柄的手甚至都在微微颤抖——镜子映出了她与平日别无二致的面容。
长长地舒了口气,吴瑕笑了笑,感觉自己似乎太神经过敏了些。
然而下一刻,镜面深处忽然荡漾出金色的波纹,像是平静的湖水终于被扰乱,她的面容渐渐隐去,一行字从中浮出。
很简单的一句话,吴瑕很快就看懂了,但内容却让她不寒而栗。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