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漆黑的瞳亮了亮,头抬起来,目光撞进一双写满不可置信的眸底。
他望着面前蹲下的小姑娘,说:“五块。”
大叔转头看他:“……”
“那我要一个。”余笙扫码付了钱,背后人潮涌动,把刚站起来的她撞得一个踉跄。
今天有表演,许多游客慕名而来,晚上的古城比平时都热闹。
裴晏行起身扶她,和那晚一样,余笙被他伸过来的手掌烫了一下,依旧感觉到粗糙的茧子。
她点头说谢谢,不着痕迹地缩回胳膊。
男人把手放进裤兜里,闲闲望着她说:“里面人多,你拿这个不方便。”
余笙“嗯”了声:“没事。”
飞机编得很精致,但螺旋桨是另外插上去的,这样才能随意转动。她知道裴晏行说得没错,也担心进去之后被挤变形,或者损坏和丢失零件。
看出小姑娘犹豫,裴晏行勾了勾唇:“要不先放这儿,等你出来的时候再拿。”
余笙安静地望了望远处人山人海,又看向手里的竹编飞机。
男人从兜里拿出手机,摁了几下,递给她一张二维码:“不放心可以加个微信。”
“不用。”余笙对上他真诚含笑的目光,眼皮颤了颤,仓促垂眸,然后把飞机递给他,“那我先放这儿,出来再拿。”
裴晏行把手机扔回兜里,唇角微扯:“好。”
出门在外,余笙向来是谨慎为上,不轻易信人。
可谁让这个人是裴晏行。
道了谢,她转身跑进人潮中。
“啧,没加上啊。”大叔好整以暇地望着刚坐下来的裴晏行,他手指拨弄着飞机的螺旋桨,脸色有些挫败。
裴晏行清了清嗓,装作淡定地把飞机放回地摊上。
大叔叹了声:“差那十五块就算了,你要能追到人姑娘,算我功德一件。”
“那怎么行。”裴晏行把大叔的收款码捞过来,用手机扫了十五块,“二十就二十,不能让您亏。”
大叔呵呵一笑:“你这人还挺讲究。”
裴晏行把收款码放回去:“毛主席说了,不拿人民群众一针一线。”
大叔“哟”了声,眼神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解放军啊?”
裴晏行转了转手机,打开锁屏:“嗯。”
“你不说,我还真看不出来。”
裴晏行稍一拧眉,笑着看过去:“怎么?”
“解放军那长相都板正板正的,哪有你这样。”
裴晏行挑了挑眉:“我怎样?”
大叔想了一会儿,说:“长得跟电视上的演员似的。”
裴晏行忍不住笑出声:“就当您夸我了。”
裴家遗传基因好,孩子个个外表都出众。大学毕业那年,找母亲联姻的就踏破了门槛。
若不是他一头躲进部队,可能也要像那些发小一样,被迫三天两头相亲,然后在二十五六的年纪,找一个合适的千金订婚。
那样的人生太没意思。
今晚天气很好,月明星稀,墨蓝的天幕也格外澄澈均匀。
古城中央广场上架了高高的台子,环佩玎珰的少数民族姑娘在台上载歌载舞,台下闪光灯一刻不停。
表演持续了三个小时。
余笙本来想提前离场,奈何人太多,挤不出去,只能待到结束,随着人潮往外缓缓挪动。
时间已将近十点,黔镇平时的夜生活没这么晚,一部分老板也收摊了。
当走到门口的时候,她并没看到大叔的摊位,也没看到裴晏行。
若是平常,就当扔了五块钱到河里,她不会太在意,但这会儿心脏莫名地往下沉,还有些憋闷。
正打算离开,石牌坊一侧传来熟悉的嗓音:“喂。”
心猛跳一下,余笙瞪大眼睛,朝着声源处望过去。
男人穿着深色T恤,整个人像被月光均匀地洒上一层银辉,含笑的眼眸格外璀璨。
他一只手揣在裤兜里,另一只手里,赫然拿着她那架竹编飞机。
视线相交那刻,嘴角慵懒地勾起来:“还要不要?”
心口一阵滚烫,说不清是感动还是什么,余笙走过去接住他手里的飞机。
兴许是感冒还没好,瓮声瓮气的,鼻音很重:“谢谢。”
裴晏行把另只手也放进裤兜,直勾勾盯着她眼睛:“太晚了,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余笙下意识拒绝。
然而话音未落,肩膀上多了只手,确切说只是男人的手腕内侧,将她轻轻往里一带,躲过再次被人撞到的命运。
虽然他很快放开,余笙还是闻到一股浅淡的白茶香味,是某种熟悉的洗衣液香味。
他身上的气味很干净,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刚刚那一刻像梦一样,等她反应过来,裴晏行已经转身往古城外走。
似乎是在等她,他回头看了她一眼。
余笙只好抬脚跟上。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她单方面暗恋过他,明明两人之前不认识,却总让她有种错觉,好像裴晏行对她并不陌生,甚至有些自然的、恰到好处的熟稔。
到雅舍门前,她转过身望着他说:“我到了,谢谢。”
裴晏行抬头看了眼牌匾,才看向她,毫不遮掩深长的笑意:“晚安。”
余笙小心脏跟着一抖。
再见就再见,没事说什么晚安?
这男人真不知道自己长这么妖孽,还用这种语气这种表情说这种话很引人遐思吗?
她紧攥着衣摆,表情镇定地说了句“嗯”,然后转身上楼。
回到房间,她还是按捺不住躁动的心,从三楼窗口往外看。
一道颀长身影消失在小路尽头。
气质是一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这世上总有一种人,哪怕从云端跌落,也洗不掉那身矜贵。
看见在古城摆地摊的裴晏行时,余笙脑海中瞬间想起高三时众星捧月的他,觉得他变了,也似乎没变。
好像他拥有的并没有失去,而又多了些别的,同样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从古城到飞行大队两个小时的车程,裴晏行一路飞速,集合时还是比规定晚了两分钟。
教导员李盛来平时惯他们,但训练绝不含糊。
裴晏行刚一集合,就被罚跑二十圈。
戴斌小声问:“中队长从不迟到的,今天怎么回事?”
石杨回头看了眼跑向操场的背影,也压低嗓音:“因为爱情呗。”
李盛来突然一声厉喝:“石杨,出列。”
石杨立刻站直了身子,走出队列。
李盛来问他:“刚才说什么?”
石杨中气十足地喊道:“报告,中队长为爱跑圈。”
这下队列里炸了锅,所有人都憋不住笑出来。
“无组织无纪律性。”李盛来扫了眼面前这些年轻男孩,横眉竖目,板着脸吼道,“全体都有,绕操场十圈。”
半夜十二点,大西北的航空兵部队响起一阵整齐的跑步声。
而遥遥相隔的古城里,有人睡梦正酣。
一夜醒来,余笙感冒彻底痊愈。杜若问她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就答应了。
目的地是少数民族村落,离这儿很远,杜若她们决定在村里住一晚,体验体验篝火晚会,余笙便也带了行李。
回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余笙在前台续房钱的时候,老板娘说有个很高很帅的男孩子昨天下午来找过她。
脑海瞬间浮现出裴晏行那张脸。
可转念一想,又摇摇头,怎么可能是他呢?
余笙对老板娘道了谢,回房休息。
下午她没出门,拿了那架小飞机在雅舍一楼的院子里玩。
飞机是给顾柏舟买的。
顾柏舟总埋怨她心里没哥哥,自己养了只白眼儿狼,那天看到这架飞机的第一眼,她就觉得适合顾柏舟。
虽然比不上他房间里那些价格昂贵的模型,但也算是给他带了件礼物,不能再骂自己白眼儿狼。
余笙把飞机摆在木桌上拍了许多照片,各个角度的,配合不同光影加了不同滤镜。打算和这些天游玩的景点照一起发给顾柏舟嘚瑟嘚瑟,让他在鸟不拉屎的训练基地羡慕嫉妒恨。
刚哼着小曲点开微信,突然闻见一阵熟悉的味道。
浅淡的白茶香,混杂在庭院芬芳的草木中,不太容易分辨出来,但还是刺激了她对此格外敏感的神经。
身后离得不远不近的,是属于男人略高的体温。
裴晏行挨着她坐在长凳上,手闲闲搭在桌沿,女孩素净而漂亮的侧脸落入眼帘,他目光便再没挪开过。
他总是这样直勾勾的,毫不掩饰地看人,余笙忍不住脸颊发热。
管理好表情,镇定自若地打了声招呼:“好巧啊,又见面了。”
“不巧。”裴晏行勾起唇角,带着十足的痞,“记得你住这儿,进来碰碰运气。”
余笙心口微颤,假装镇定地用手拨弄飞机螺旋桨:“哦。”
螺旋桨转得很快,裴晏行顺势看过去,她的手被绿色飞机衬得越发白皙,在阳光下泛着剔透的光,甚至能想象到那种女孩子特有的光滑柔嫩。
他眼里笑意更浓,突然伸出手,轻轻捏住飞机头。
竹编飞机在他手里转了个圈。
男人手掌宽大,骨节看上去很有力量感,仿佛一不小心就能捏碎,但他只是抬起来端详几秒,就送回她面前:“这是我国直-8的造型。”
余笙不太懂这些,又“哦”了一声。
裴晏行轻笑着看向她:“喜欢飞机?”
余笙点点头:“还行。”
因为顾柏舟,心里会觉得有些特别,但也谈不上喜欢。
男人上半身微倾,侧过来对着她,目光也越发直白地落在她脸上。唇角微勾,漫不经心地开口:“那开飞机的喜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