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知暖三岁那年下的一场雪是仙山唯一一次落雪。
彼时尔娅尚未拜入上清门。
关于那场意料之外的飘雪,门中曾经也议论纷纷,揣测不断。
按理说掌门设下的禁制强大,仙山绝无落雪的可能,可偏偏那一年仙山下了一场大雪。
漫天飞雪冲破掌门的禁制铺满仙山十二峰。
所有人都说这雪来的蹊跷诡异,可又无人能查个清楚明白。
那场大雪纷纷扬扬来的蹊跷,但却让年仅三岁的迟知暖人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看到雪,并且玩儿了个尽兴。
那时候尔娅还没拜入上清门,也没来到相守峰。
相守峰上照顾她的哥哥姐姐们都是迟仲远安排的人。
他们对迟知暖没多少感情,照顾她也只是不让她饿肚子,不让她生病,他们不会陪她玩儿,也不会逗她开心。
那年大雪来的时候,他们怕她玩雪玩着凉,再病了,都不让她出屋。
后来她趁着他们午睡,偷偷溜出去玩雪。
她一个人在雪中奔跑翻滚,直到把自己滚成一个小雪人。
没有人陪她打雪仗,她就一个人捏雪球砸相守峰上的树,又或是抛到山峰下。
她一个人也玩得很开心。
不过那天的放纵之后她病了,高热不退,后来她身边照顾的人无一例外都被迟仲远赶出相守峰。
她身边照顾的人也在那一次全部换了一拨。
从那次开始,相守峰的人照顾她更尽心了,但也越来越冷漠,没有感情。
迟知暖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尔娅便送过来一个汤婆子放到迟知暖手上。
想起三岁那年那场大雪,迟知暖还是觉得很开心。
迟知暖:“尔娅,那年虽然我玩的也很高兴,但后来也病了很久,还害得照顾我的哥哥姐姐们被父亲责骂,赶出相守峰。”
尔娅默默听着,没有接话。
所以迟知暖是因为那件事才越来越谨小慎微,生怕行差踏错又连累无辜的人。
迟知暖:“尔娅,你下山去玩儿吧,不用留在这里照顾我。”
今天这样的日子,门中弟子应该都会下山逛逛。
无论尔娅喜不喜欢雪,但有一点迟知暖可以确定,比起她,尔娅一定更喜欢和师姐师妹还有师兄师弟待在一块儿。
迟知暖笑了笑:“下山去带一抔雪回来送我吧,好吗?”
听迟知暖这么说,尔娅有些心动,但她又担心迟知暖一个人在相守峰待着无趣。
尔娅:“我还是留下来陪你比较好。”
迟知暖不经意的一回首,突然闯入身后千司玄的目光中。
她看着千司玄对尔娅说:“他会陪着我。”
尔娅回头也看到了千司玄。
对千司玄,尔娅谈不上好感,也谈不上讨厌。
她总觉得千司玄来路不明,情绪内敛又不外露,是个难以琢磨的人。
好比山下大雪,此刻看着平静肃然不假,可谁又能预料大雪会不会在某一刻突然变成暴雪,成为一场灾难。
迟知暖催尔娅:“去吧,记得给我带礼物。”
“好。”
尔娅下山和姐师妹还有师兄师弟汇合。
尔娅走后,迟知暖问千司玄:“你要不要也下山去看看雪?”
迟仲远软禁了她,却没有限制千司玄的行动自由。
他若想下山应该不难。
千司玄一眼瞥过山下飞雪,每一眼都透着漫不经心的不在意。
“比起看雪,我更愿意在这儿待着。”
迟知暖看他:“你不好奇吗?”
“什么?”
“为什么仙山不下雪?”
明明仙山地势更高,也更冷,为何却只有山下落了雪?
千司玄声线淡漠:“不好奇。”
“可我想告诉你。”
千司玄马上改口:“那么我好奇。”
迟知暖觉得他有点儿逗:“父亲不喜欢雪,在仙山设下禁制,所以仙山终年不下雪。”
末了,迟知暖又补了一句:“不过我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不喜欢雪。”
千司玄对迟仲远没有好奇,但他好奇另外一件事,他像是在向她确认:“这儿一次都没下过雪?”
“其实下过一次,在我三岁那年。”
千司玄问她:“那一日你高兴吗?”
迟知暖笑:“高兴。”
甚至是高兴过了头,病了好几日,还连累了许多无辜的人。
“还想再看一次吗?”
迟知暖忽然想起额间平白多出来的霜花,她摇摇头:“不想。”
她不想在仙山看雪,等下了山她要去别处看个够。
千司玄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盯着她。
迟知暖也在看他。
只不过她看的是他鼻尖的一颗痣。
他怎么会在这个位置长了一颗痣?
怪好看的。
傍晚尔娅回到相守峰,她给迟知暖带了一罐山下的雪。
迟知暖把尔娅送的那罐雪放在了梳妆台上。
那一日上清门来了几位客人。
彼时迟知暖在长相守峰的一棵树下看到那群人御剑飞行快速掠过长相守峰上方,往主峰定仙峰而去。
出于好奇,迟知暖随口问尔娅:“尔娅,今日是谁来了?”
尔娅抬头望了一眼头顶上越来越远的一行人:“看道袍,似乎是雷音派的人。”
“雷音派?他们怎么来了?三派联合考核的日子到了吗?”
每三年上清门,问元派,雷音派三大门派便会齐聚上清门道场互相切磋学习,整个过程历时长达三个月,为的是给各门派弟子一个精进修为的机会。
尔娅笑笑:“哪儿能呢?那都是明年春的事情了。”
迟知暖慢慢悠悠荡着秋千,她睁着大大的眼睛问尔娅:“那他们这时候来干什么?”
尔娅像是想到什么:“也或许是来求亲呢?”
这更然迟知暖听不明白了。
迟知暖皱眉:“求亲?求谁?为谁求?”
“自然是为雷音派剑宗长老之子万长风求亲啊。”
“求谁呢?”
尔娅故作神秘地笑了笑,她刚想说两句,迟仲远的人过来传话:“知暖姑娘,掌门有请。”
迟知暖收起脸上的笑轻声:“知道了,这就过去。”
飞舟已在长相守峰的云台等候。
有飞舟代步,迟知暖很快就到了定仙峰。
来接迟知暖和尔娅的弟子领她们去了定仙峰的议事堂。
走到门前,迟知暖听到里面的人在议事。
似乎是关于跃云峰的锁妖塔。
“仲远兄,吡铁凶猛,如今虽已关入锁妖塔,仍需远兄多多费心。”
迟仲远义不容辞:“这是自然,宏生你大可放心。”
万宏生,迟仲远年少时期生死与共的结拜兄弟,如今是雷音派剑宗长老,膝下唯有一子万长风,与迟梁谷同龄。
迟知暖在外头等了一会儿,待到里边的人发话让她进去,她才进入议事堂。
迟知暖进去之后先向迟仲远问好:“父亲。”
迟仲远颔首,他看万宏生和万长风一眼,然后语气平平同迟知暖介绍:“这是你万世叔,这是长风哥哥。”
迟知暖会意,她欠了欠身:“万世叔好,长风哥哥好。”
万宏生笑起来很慈祥,眼尾眯出一条细长的纹路:“几年不见,知暖都长这么大,是大姑娘了。”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不过你大概不记得了。”万宏生笑着看迟仲远,“知暖生得像仲远兄,这才刚长成就已经是个活脱脱的美人模样。”
迟仲远轻笑:“这孩子是比梁谷更像我一些。”
万宏生撇了万长风一眼,不动声色推他往前:“妹妹问你好,你怎么像个木头似的?”
万宏生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德性,这小子必然是突然看到一个人仙女似的妹妹,所以紧张了。
万长风愣愣地看万宏生一眼,手足无措地同迟知暖问好:“知暖妹妹好。”
万宏生不满地瞥万长风一眼,只恨自己儿子是个呆头鹅。
“来之前你不总念叨着想知暖妹妹?怎么一见面却没话讲了?”
万宏生忍不住揶揄自己儿子。
经万宏生这么一说,万长风的耳朵忽然就红了。
偏巧这时候万长风又对上迟知暖看过来的目光,于是他的耳朵就更红了。
迟知暖听出万宏生有意的打趣,默默收回视线,不再看万长风。
万长风似乎也觉得尴尬,他低下头,不知该往哪儿看。
两个小辈突然陷入一种莫名尴尬的沉默中,万宏生心里暗道万长风不争气。
万宏生:“知暖,你们小时候也见过的,在你五岁那年。你还记得吗?”
迟知暖看着万宏生点了点头:“记得。”
万宏生悄悄在万长风背后掐了一下:“你不是有见面礼送知暖妹妹,还不拿出来?”
万长风的脸都快熟透了。
他慢慢从怀里取出一支翠玉簪递到知暖面前:“知暖妹妹,这,这是送你的。”
迟知暖愣了一下,下意识留意迟仲远的反应。
万宏生:“远兄平日管知暖是不是也太严了些,看把孩子拘束的,连根簪子都不敢收?”
迟仲远眉头一松,他笑笑:“哪里的话。”
他看迟知暖一眼。
万宏生笑:“来的路上长风一眼看中了这根簪子,便说一定要送知暖。”
迟知暖收下万长风送的发簪:“谢谢长风哥哥。”
万长风有些害羞:“不,不用谢,妹妹喜欢就好。”
万宏生看迟仲远:“仲远兄,今日我来除了为吡铁一事外,还有一件事想同远兄商量。”
“何事?”
万宏生看看长风又看看知暖:“不知远兄可还记得,当初你我还在轻一真人门下时曾经有过约定,来日你我有了子女,若是同为儿子便让他们像我们一样结拜为兄弟,可若是一子一女,便让孩子们一嫁一娶,亲上加亲。”
迟知暖怔住。
原来刚才在秋千那儿尔娅说万宏生来求亲是真的。
求的还是她。
迟仲远眸光一沉,想起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当初他和万宏生定下这个约定之时,他和师妹莲云还是同门人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那时候他和万宏生许下承诺,满心以为这桩亲事会应在他和莲云的孩子身上。
谁想到命运弄人,如今他和莲云已经阴阳两隔。
记得当时他还和莲云说过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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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儿,我刚答应了宏生,往后我们有了孩子就和他的孩子定娃娃亲。”
“谁要和你生孩子。”
“不和我生?你倒是说说谁还敢和你生?看我不打断他的腿。”
“不知道,大概是和一个姓迟,字有行的无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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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宏生:“如今两个孩子都大了,也到了谈论婚嫁的年岁,我们是不是应该尽早把孩子们的事情定下来?”
迟知暖身子柔弱,这辈子注定无缘修道,但万宏生不在意,只要长风喜欢知暖,只要迟知暖能好好陪长风白头偕老。
旁的事,万宏生一点也不在意。
万宏生的一番话不曾在迟知暖心里激起一点儿浪花。
因为她知道迟仲远一定会拒绝。
为了她体内的仙骨,迟仲远一定会拒绝。
迟仲远不可能让她离开仙山。
而嫁人便意味着离开他,离开仙山。
可她没想到迟仲远竟然答应了。
“你说得对,是该考虑考虑他们的婚事了。”
迟仲远出人意料的一句话让迟知暖乱了阵脚。
他怎么会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周六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