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墙?
萧琬红唇微张,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一般。
两家之间的墙少说也有一丈之高,清阳县主竟是翻墙过来的?
她看着坐姿懒散的李清禅,视线扫过她的裙摆,发现上面的泥泞和青苔。
李清禅对着愣神的小娘子笑了笑,伸手去够书案上的茶杯,郑曦伸手将茶杯给她推过去。
郑曦问:“表妹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萧琬:“我……”
她不过是想过来同表兄待在一起,能有什么事?
李清禅悠悠啜了口茶,见萧琬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话,贴心道:“我去找芸娘玩。”说着,起身跨步走出书房。
“等等。”
郑曦叫住清禅。
李清禅顿足回头,对着郑曦眨眼,无声问他怎么了。
郑曦道:“芸娘这几日住在曲水院那边,你别走错了。”
李清禅:“知道了。”
清禅离开后,郑曦看着还没回过神来的萧琬,语气温和:“表妹,过来坐下说话。”
萧琬提着裙子在李清禅方才的位置坐下。
郑曦给萧琬添了杯茶,又问:“表妹可是有事?”
萧琬看着眼前丰神俊朗的郎君,心想,难道我只能有事才能来找你吗?难不成清阳县主来找你也是因为有事同你说?
萧琬沉默了片刻,郑曦耐心等待,并不催促她。
“表兄。”
萧琬叫他,语气涩然:“你……你真的心悦清阳县主吗?”
这是萧琬第一次正视表兄同清阳县主之间的事。
她当然知道表兄待清阳县主不同,也清楚自己爹娘的心思,所以萧琬一直心怀侥幸,毕竟国公夫人待她那般好,且自古以来表兄表妹结亲也是常理,更何况……
更何况清阳县主不似一般世家宗室之女端庄贤淑、温柔大方,英国公府真的会同意表兄娶一个不循礼法、做事随心的娘子吗?
“是。”
郑曦没有丝毫犹豫,承认了自己的心意。
萧琬看着郑曦,他神色大方坦荡:“我心悦七娘已久。”
萧琬咬唇,说不出自己现下心境如何,手中无意识地绕着腰间的彩穗。
“可是……”
萧琬绞尽脑汁,想要说出一个不合适的理由。
“可是清阳县主她……她不遵世俗礼法、行为放肆,如何能嫁与你?”
是了,萧琬心下一定。
李清禅身为宗室女,毫无宗室仪态,一点也不知书达理、举止娴雅,如何能做世族娘子?姑母会同意表兄娶一个会翻墙的女郎吗?
“琬娘。”
郑曦放下茶杯,神色严肃认真:“世间女子有千般姿态、万种模样,每一面都是极好的。”
七娘性情活泼,不受礼法拘束、恣意明媚;芸娘长于后宅,但在她父兄的教导下,明事理、懂进退;琬娘你虽体弱,自小却饱读诗书、博闻强识,又哪里有什么好坏之分?
前朝女帝执政,肃清朝堂、用人唯贤,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山河无恙,留名青史;
二十年前信阳长公主为了家国大义,自请和亲北方乌月一族,换得两国边疆安宁,如今得两国百姓敬重;
六公主虽为女儿身,但志在沙场,与万千男儿于战场厮杀,挣得军功。
琬娘,前朝历代,女子都受了太多的压迫,我魏朝国力强盛,保女子自由,为何你还要纠结这些?”
萧琬呼吸急促,她听见表兄说的这些话,心跳砰然。
“表兄……”
萧琬抓着衣裙:“我……”
她一时间理解不了表兄的话,只能胡乱道:“表兄,你心悦清阳县主,我同样……我……我也可以嫁于你做妾……我……”
萧琬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
郑曦先是一愣,随后暗叹一声。
郎君清俊的眉眼写满了无奈:“琬娘,哪有女子愿自降身份做妾?卓文君在《白头吟》中写‘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除却万不得已,若有选择,哪个女郎愿意给他人做妾室?”
郑曦语气是一贯的温柔,萧琬却脸颊发红,头埋得低低的。
萧琬想要逃离此处,自觉表兄是在笑话她。
郑曦:“我与七娘一同长大,她何种模样我都见过,即便她如今温柔贤淑,我也依然心悦于她。”
琬娘,你很好,只是我对你仅有兄妹之情,长安儿郎众多,你也不必念着我。”
“可是我……”
萧琬霍然抬头,泫然欲泣:“表兄,你当真如此绝情?连一点念想都不愿给我吗?”
郑曦只道:“琬娘,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郑曦知道她一时半刻不能接受,但他必须这么做。
萧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书房的,一路上只觉得飘飘然,心神恍惚。
曲水院。
房中明亮,东边纱帐垂下,掩住内室风光,西面摆着几张软榻并案几,郑芸倚着软榻看着手中话本,心绪随着话本桥段时喜时悲。
清禅踮着脚轻悄悄地踏进室内,行至郑芸身后,伸手吓她。
“呀!”
郑芸看得认真,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拍,吓得全身一颤,手中话本子被她扔向空中。
清禅笑着伸手去接话本:“让我瞧瞧,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郑芸见是她,不由得松了口气:“七娘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阿娘呢。”眼见李清禅伸手翻话本,郑芸心下一紧,扑过去想要抢回来:“七娘你别看!”
李清禅眼疾手快,一手拿着话本举高,一手接住郑芸:“怎么你能看,我就不能看了?”
清禅一身反骨,郑芸越是藏着掖着,她就越是好奇:“别是看什么禁书呢。”
郑芸抱着在她怀中蹭来蹭去:“好姐姐,你快还给我吧。”我怕你看了生气。
清禅旋过身,快速翻了两页,好奇:“这有什么可遮掩的,不就是表兄表妹私定终身、月下相会吗?”
郑芸抬头瞧她:“你不生气?”
清禅放开郑芸,将书还给她,淡然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郑芸将信未信:“可我看你神色似乎不是这样的。”
李清禅耸了耸肩,在郑芸身边坐下。
郑芸将话本压在榻下:“对了,七娘你怎么过来了?”
李清禅瞧着她的动作:“我翻墙过来的呀。”
郑芸:“我当然知道你是翻墙过来的。”你哪次不是翻墙过来的?
李清禅:“可你们府中那个萧娘子就不知道。”
郑芸没听出来清禅语气中的异样,惊讶:“你说琬娘?你们遇见了?”
李清禅点头:“我过来找你十一兄,谁知萧娘子也过来书房找他,所以我就来找你玩了。”
郑芸激动:“等等!你的意思是,琬娘和十一兄,他们现在在书房?”
李清禅点头。
郑芸:“你就这么出来了?”
李清禅:“不然呢?”
郑芸突然想将刚放下去的话本拿出来扔清禅怀里,让她仔细看看。
郑芸克制住自己:“琬娘和十一兄在书房做什么?”
李清禅轻飘飘答:“我怎么知道,可能你十一兄有什么话对她说罢。”
李清禅的神情太过平静,以至于郑芸看不出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郑芸决定帮帮她可怜的十一兄:“听说琬娘父母想要同我们郑府结亲……”
“是吗?”李清禅打断郑芸的话,“那挺好的,萧娘子挺讨人喜欢的。”
郑芸哽住,讨谁喜欢?十一兄吗?
明棋过来请清禅过去,李清禅抱胸轻哼:“你们郎君同萧娘子谈完了?”
明棋陪笑:“清阳县主说笑了。”
清禅跟着明棋过去,郑曦正坐在案前摆弄那盏兔儿灯。
清禅施施然坐下:“将这灯拿出来做什么?”
郑曦笑:“这是你给我的。”
清禅纠正他:“这是我们一起取回来的。”
郑曦心情舒畅,望着对面女郎,笑得愉悦。
李清禅只觉得郑曦的眼神过于炽热,视线避开四处看。
郑曦的这处书房就像他的人一般,古朴雅致、书卷清香,仔细闻闻,还有股淡淡的松木味。
李清禅盯着书房东边墙上挂着的那副仙人抚琴图:“你同你表妹都说清楚了?”
郑曦笑着反问:“你怎知我与她说了什么?”
李清禅撇嘴:“不说算了。”
郑曦:“我与她说清楚了,只是表妹她一时想不明白,须得她自己想通。”
萧琬的家教使得她循规蹈矩,前人如何说她便如何做,不敢轻易踏错一步。
可是人生漫长,谁能一步都不出错?
李清禅目光回望郑曦,冷不丁道:“萧琬的父母想要同你们英国公府结亲?”
郑曦看她,眸中情绪不明,点头承认:“是。”
李清禅心中一堵,“哼”了一声。
郑曦试探:“不高兴了?”
郎君望着她,不知为何,清禅在他脸上看出了紧张之色。
这可真是少见,郑曦自懂事之后,从来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泰山崩前面不改色,几时能瞧见他竟还有紧张的时候?
清禅于是顺从心意:“是。”
郑曦紧追不放:“为何不高兴?”
为何不高兴?
清禅看着郑曦,她想象了一下郑曦同萧琬成亲的场景,顿觉心气不顺、坐立难安。
可是若是崔道言、裴巽等人与其他女子在一起,自己又不会这样感觉。
为什么呢?
清禅自觉与郑曦认识得太久,在她四岁那年被阿娘带着第一次来到英国公府时,她就认识了郑曦,此后无论春夏秋冬,四季如何变化,两人总是在一起。
清禅捂着胸口,感受着心口的悸动。
她是不是一直忽视了什么?
“七娘?”郑曦唤回李清禅的思绪。
李清禅蓦然对上郑曦的脸,急急起身往外走:“我先回去了。”
郑曦拉住她:“怎么就要回去了?”
郎君的手掌温热有力,似乎有一股热意传至女郎心底。
李清禅脸一红,抬眼去看郑曦。
郑曦表情温柔如水,眼眸含笑。
李清禅发觉,这么多年来,郑曦好像一直都是这么看她的。
李清禅心神一动,大胆地回握住郑曦的手,在郎君诧异的眼神中,她道:“郑曦,你等等我,我会想明白的。”
说完,李清禅转身疾步跑出书房。
郑曦愣了片刻,疑心自己听错了。
可是手上残余的柔软触感告诉他,他没有听错。
郎君眉眼舒展开来,心下如温水浸润。
呵护了多年的小娘子,终于开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