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禅与李淑二人回到府中,不出意料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六娘、七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李清禅拉着李淑回到自己的兰汀院,正坐在廊下打络子的使女燕枝见到两人一身狼狈,不禁惊呼问道。
院中其他使女也忙围过来,扶着她二人坐下,备水的备水、拿衣衫的拿衣衫、请郎中的请郎中。
兰汀院这边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沈氏与王氏,两人结伴而来,清禅与李淑已换过衣裙。
“这是怎么了?可是遇见什么事了?”沈氏急问。
燕枝正拿着帕子给清禅擦脸,李淑拉着沈氏的袖子将今日在曲江池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王氏见清禅挽着衣袖,露出擦伤的胳膊,关心问:“请郎中没?”
有使女回:“请了,还在路上呢。”
沈氏沉吟半晌:“这事儿等你们阿父回来了,我便告诉他,你俩等会儿让郎中看看,可千万别留下什么疤痕。”
王氏看了沈氏一眼,没有说话。
一盏茶的时间,须发皆白的郎中被人请到兰汀院,李淑没怎么受伤,便起身让郎中先给清禅诊脉。
“可是有何不妥?”沈氏问。
李清禅斜歪歪地靠着隐囊,仿佛被把脉的不是她。
“县主身上除了擦伤一切都好。”
郎中收回手,缓缓道。
沈氏松了口气:“劳烦郎中再替小女看看。”
李淑在清禅身旁坐下,伸手由郎中把脉。
最后自是没什么大问题,郎中开了擦伤的膏药便被府中下人送回去了。
燕枝小心为清禅上着药,后者疼得叫出声来:“好燕枝,下手轻点吧。”
燕枝无奈:“七娘,婢子可没使力。”
李淑靠着沈氏,母女俩看着李清禅,都是脸含笑意。
沈氏抚着女儿的发丝,口中叮嘱:“七娘,下次你们出门,千万记得带上府中的奴仆。”
李清禅:“知道了,沈姨,我这不是没事吗。”
沈氏忽然怔住,眼前女郎的神情与语气让她瞬间忆起已去世的燕王妃。
当年王妃被诊出有孕三月,燕王及府中上下众人都将她当作珍宝一般捧在手心生怕摔着,然而珍宝本人却毫不在意,每日仍拉着她四处游玩,甚至还毫不顾及王妃之仪,抱着裙子三两下就爬上了石榴树摘石榴。
她在树下心惊胆战,王妃兜着几个红彤彤的石榴从树上跳下来,沈氏责备的话还未说出口,王妃就献宝似的挑了个最大最红的石榴递给她,笑眯眯道:“英娘,我这不是没事吗。”
转眼二十年,斯人已逝,王妃的一双儿女已平安长大,清禅也越来越像王妃了。
“沈姨?”
李清禅见沈氏神思恍惚,就知道她又想起阿娘,恰好燕枝涂完药,清禅站起来凑到沈氏跟前:“沈姨,你放心吧,下次我会保护好淑娘和自己的。”
少女青春艳丽的脸庞让沈氏回过神来,她看着清禅头上有些萎了的石榴花,伸手弹了弹清禅的前额:“你啊。”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沈氏便和王氏离开兰汀院,留着姊妹俩玩耍。
沈氏和王氏并肩走在廊下,看廊外枝繁叶茂,蓊郁蔼蔼。
“姐姐待县主果真极好。”
王氏突然说道。
沈氏神色淡淡:“王妃仙去,郎君身为男子不免有疏忽之处,况且王妃待我有恩,我自然该好好对待七娘。”
王氏沉默,她是由太后赐给燕王的,燕王夫妇待她虽好,但并不亲近,沈氏与她同为孺人,却深得王妃的欢心,两人好得跟亲姐妹似的。
王妃在世时,沈氏并不如何亲近讨好燕王,倒是日日去王妃院中同王妃待在一起,只是王妃去世后,沈氏突然开始对燕王上心,如今隐隐之间,倒有了王府女主人之势,就连沈氏的儿女也与李宣、李清禅极为相亲。
“姐姐说的是,一会儿郎君回来了,姐姐别忘了将此事告诉郎君,县主平白糟这罪,怎么说也得让那谢家还回来。”王氏笑吟吟道。
沈氏脚步一顿,转头看着王氏。
王氏作无辜状:“姐姐看着我作甚?”
沈氏声音冷淡:“七娘受伤,郎君作为七娘的阿父,自然该知道儿女的一切,至于妹妹说的让谢家还回来,还是妹妹自己去说给郎君听吧。”
真是个蠢货!
沈氏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王氏站在原地,表情几经变化。她看着沈氏的背影,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这假模假样的还能装多久。”
萧琬崴了脚,医女上手检查时,疼得她直吸冷气,抓着郑芸腰间的络子不放手。
郑玄坐在屏风外,听见里面萧琬时不时的呻.吟,眉头紧锁。
“这伤需得静养,娘子平日里少些活动,以免加重伤势。”医女跪坐在萧琬身前,一边检查,一边道。
手下一按,萧琬闷哼一声。
郑芸抱着萧琬,问:“这伤多久才能痊愈?”
医女答:“至少也得小半月。”
检查完开了药方,郑芸亲自送医女出去。
郑玄见状,犹豫片刻,起身走进屏风内。
萧琬将脚缩进衣裙中,郑玄耳尖一红,避开视线:“还疼吗?”
萧琬脸颊微涩,点了点头:“好多了,谢过八表兄。”
郑玄嗯了一声,气氛沉默下来。
萧琬调整坐姿,问道:“表兄他还没回来吗?”
郑玄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还没有。”
萧琬心中一片失落,表兄现在肯定陪在清阳县主身边。
郑玄见萧琬神色落寞,心中有些涩然,道:“你好好养伤,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萧琬点头:“八表兄慢走。”
郑芸回来见到只有萧琬一人,问:“八兄走了?”
萧琬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
郑芸看着萧琬,榻上小小的一个,突然觉得对方也挺可怜的。
萧琬的父亲同英国公夫人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当年萧夫人体弱多病,生下国公夫人不久后便去世,萧父后来娶了新妇,生下了萧琬的父亲。
国公夫人在萧家过得并不好,好在同安大长公主心善,念着与国公夫人母亲之间的交情,抱养了国公夫人,从那以后国公夫人同萧家的关系冷淡下来,萧家也一日不如一日。
直到几年前,国公夫人在一场宴会上替萧琬说了几句话,萧琬的父母以为她入了国公夫人的眼,便时不时地找借口将萧琬送进英国公府住上几日,以期萧琬能嫁进郑家。
现在萧琬的确也喜欢上了郑曦,只是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情。
今日端午佳节,按理来说,萧家那边应该派人过来将萧琬接回去,可是他们仿佛忘了自己还有个在外的女儿一般。
萧琬在英国公府也只能算作是客,奴仆们不敢不听府中娘子的话,会上心地伺候萧琬,但也只能是这样。
想到此处,郑芸暗暗叹息一声,解下腕上今日一早阿娘给她系上的长命缕,走到萧琬身边,蹲下身将其系在萧琬手上。
萧琬一愣。
郑芸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长命缕辟邪、保你平安,你看你,今天这么倒霉。”
萧琬眼眶酸涩,心下情绪翻涌:“谢谢你,芸娘。”
郑芸抬头见萧琬眼中的水润,急忙道:“打住打住!你别哭!”
于是萧琬听话地将眼泪憋了回去。
郑曦进来就见两个小娘子面对面坐着,一个满脸通红,一个神情别扭。
“芸娘、表妹。”
萧琬闻声抬头,见到是表兄郑曦,双眼一亮:“表兄。”
郑曦颔首,关切问道:“伤势如何?”
萧琬:“还好,方才医女已经过来看过了。”
表兄妹之间的谈话,郑芸觉得没自己什么事,站起来对着郑曦点了点头便出了房间。
不对。
郑芸收回迈出去的脚步。
寡男寡女、表兄表妹。
想起以往自己偷偷看的那些话本子,郑芸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离开,她可是一心向着七娘的。
于是郑芸挪回门外,蹲在帘外,抬头看着院子里那颗柿子树。
燕王回到府后,沈氏立即去书房找燕王说了今日的事。
李宣直接去了妹妹的院子,去时只见李清禅舒舒服服地靠着软枕,正指挥着燕枝给那盆春水绿波浇水。
“哎哎哎别浇那么多,小心花被淹死了!”
李清禅急得从软枕上坐起来。
正所谓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婢子。李清禅是个不喜欢弄花草的,她的贴身使女燕枝也是个对花草一窍不通的。
燕枝无奈停下手中动作:“七娘,奴婢都说了不会养花。”
李清禅后悔得直捶胸:“是我大意了。”只能怪她太过相信燕枝。
李宣不解:“你不是从不耐烦这些名贵花草的吗?怎么就对这盆牡丹这么上心?”
“阿兄?你回来了?”李清禅转头见到李宣,惊讶道。
听见阿兄的问话,李清禅可疑地沉默片刻,半天才不自然道:“这不是……这不是从姑母那里得来的,自然得上心养着……”
李宣意味深长地看了妹妹一眼,给自己倒了杯茶,没再追问,反而道:“今日你在曲江池那边,受伤了?”
李清禅讶然:“阿兄,怎么你知道的这么快?”
李宣好笑地摇了摇头:“今日圣人在太极宫设宴,中途晋阳公主声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向圣人说了这事。”
李清禅兀自想象了一番彼时的场景,忍不住笑出声来:“阿兄,我没事的,你放心。”
李宣默然,自己的妹妹他最了解,见清禅这副样子,也就知道她真的没怎么伤着。
坐了一会儿,李宣离开时,对清禅道:“那盆春水绿波,怕是得由你亲自去浇水方才不会谢。”
李清禅一噎,双颊烫然。
一旁的燕枝听了李宣的话,好片刻才反应过来,一时觉得无比庆幸,还好那牡丹花坚强,没被自己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