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是周遭百姓的惊呼声,以及四处躲避的声音。
还有摊贩的叫声、东西落在地面的碰撞声、女郎的惊叫声、儿童的哭喊声。
李清禅迅速回头,瞳孔微缩,只见一匹失控的黑马直奔她而来。
马上坐着一个穿红袍的少年郎君,那郎君双手死死地攥住缰绳,力气不敌处于惊吓中的黑马,整个人在马背上左摇右晃,头上的幞头掉落在地面上,被混乱中的人群踩踏不知踢到了何处。
“快!快让开!”
红袍郎君见前面还站着一群人,急忙高声叫道:“这疯马受了惊!你们快些让开!”
郑芸见状连忙提裙转身向后跑:“都快让一让!快离开这里!”郑玄与萧琬也跟上忙着疏散后方还不知情的百姓。
郑曦一把拉过前方道中被吓破了胆的女童,将其护在身后,同时提醒清禅:“七娘!”
李清禅散身至一旁,扶起一位被撞到在地的老妪,对着马背上的郎君叫道:“谢七!你快从马背上下来!”
那谢七早已被吓得慌了神,只是想着这马若没了人为的牵制,怕是要伤害许多无辜百姓,因此才一直留在马背上。
此时听见清禅的话,谢七抖着嗓子道:“我……我不敢……啊啊啊啊……”
“七娘!”
疯马从李清禅身前跑过,扬起一阵尘土,李淑上前一步将李清禅拉住:“小心!”
轻纱披帛在空中飞扬。
谢七手心被缰绳勒出红痕,火辣辣的一片:“清阳县主!救救我啊!”
李清禅蹙眉,郑曦抱着被吓哭的女童走到清禅身边。
他们虽擅骑射,但是没有办法驯服受惊的疯马。
“发生了何事?”
晋阳公主听见外面的嘈杂声,带着薛律掀起帷帐走出来。
一道黑影闪过,转眼间,清禅便见一个人影踩着两旁散乱的台子跑了几步,然后飞身落在谢七身后,抓住了缰绳。
下一瞬,谢七被薛律拎着衣领扔下马背。
清禅与郑曦对视一眼,后者将怀中的女童递给李淑,两人拔腿跑过去,接住了被薛律扔下马的谢七。
“啊啊啊!哎哟!”
谢七的惊叫声在半空中劈了个叉。
“嘶!”
虽然郑曦承受了大半的重力,清禅仍旧被撞倒在地。
手臂从地面擦过,顿感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李淑蹲下身,轻声安慰怀中哭泣不止的小女孩,晋阳拧眉紧紧盯着马背上的薛律。
“今日值守此处的金吾卫呢!”
晋阳厉声喝道。
李淑顿时反应过来,今日曲江池龙舟竞渡,官兵把守以防出乱,现在这疯马一路疾驰而来,却不见官兵出面制止。
郑玄伸手扶住踉跄的萧琬,一脚踢开路道上的竹筐,艾草、菖蒲散落一地。
郑芸头上的步摇不知落在了何处,萧琬挽着的银泥披帛也在混乱中被人扯落。
“快起来。”
萧琬拉起一个被人踩了脚的妇人。
“琬娘小心!”
郑玄叫道。
萧琬转头,那黑马被薛律拉着左右来回乱转,此刻冲到了萧琬面前。
萧琬被吓得一愣,下意识想要后退,脚下不知道踩了什么,腿一软,跌倒在地。
萧琬闭上了眼。
“吁!”
薛律咬牙用尽全身气力拉住了缰绳,黑马仰天长吁一声,前两只马蹄在原地哒哒,郑玄与郑芸冲过去扶起萧琬。
“孽畜!”
薛律一抽马鞭,将黑马驱至道旁柳树下。
郑芸满脸担忧,抖着嗓子问:“琬娘,你没事吧?”
萧琬惊魂未定,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脚扭到了。”
郑曦被谢七压得皱眉,一掌推开谢七,可怜的谢家郎君才从疯马上被人扔下来,又被郑曦毫不留情地甩开,傻愣愣地趴在泥地上喘着大气。
郑曦小心翼翼地握着李清禅的手,浓眉紧锁,柔声问道:“疼不疼?”
李清禅呲牙咧嘴,全然不见平日里的端庄大气:“疼!”
单衣轻薄,李清禅方才在地面上滚动,红衫上蹭满了泥土。
郑曦放轻动作撩起衣袖,雪白细腻的手臂上擦伤一片,渗出点点血迹。
李淑提着裙子跑过来:“七娘,你没事吧?疼不疼?还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郑芸、郑玄二人扶着萧琬一步一步挪过来,晋阳大跨步走向薛律。
李清禅甩了甩手臂,借着郑曦的立站起来,低声道:“那马不对劲。”
“如何不对劲?”
郑曦掏出手帕,轻轻拭去清禅手上的泥泞。
李清禅待郑曦动作完毕后,提着裙子走到还趴在地上的谢七身旁,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谢七,这是怎么回事?”
谢家是世家大族,谢七又是谢家郎君,所骑之马定是温顺乖巧的品种,又有专人照顾,怎么会突然间就失控?
谢七自小就怕李清禅,被她踢了一脚后,忙不急地往旁边挪了挪,哭丧道:“这……我也不知道啊,绝尘素来性情温顺,从来没有像这般发疯……”
郑曦将清禅的袖子放下去:“金吾卫还未来。”
李清禅一愣,偏眸看了一眼郑曦,在他脸上看出了严肃之意。
金吾卫负责长安城的巡查治安,今日曲江池人.流众多,金吾卫更是加派人员管理,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来?
世家大族、突然失控的马匹、失踪的金吾卫。
清禅倒吸一口冷气,只盼是自己想多了。
无论谢七是不是故意的,此事一出,谢家必会被御史弹劾,今日此处百姓聚集,权贵人家众多,若是有哪家女郎郎君被谢七伤了,又势必会挑起世家矛盾。
还有失职的金吾卫,金吾卫对长安可谓意义重大。
晋阳冷脸将薛律上下查看了一番,除了手心被缰绳磨出擦伤外一切安好。她心下松了口气,转身走到李清禅身边,语气郑重:“这事有蹊跷。”
李清禅点了点头。
地上装死的谢七终于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忙不迭地爬起来撇清嫌疑:“晋阳公主、清阳县主,我……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也没想到这孽畜会发疯啊。”
我从城中一路过来都好好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曲江池这边,绝尘突然就受了惊,不受控制乱跑……”
晋阳瞥了一眼狼狈不堪的谢七,嗤笑一声。
谢七是长安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日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穷奢极欲,被家中长辈娇惯成欺软怕硬的性子,哪里又有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来?
只是……
晋阳踹了谢七一脚:“回去好好查查你身边的人!”
晋阳长在深宫禁廷,有些事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谢七连连点头:“某知道了,定然照公主吩咐做事。”
“何人在此闹事!”
远方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金吾卫长官带着一队人马姗姗来迟。
何义之见到前面一群人,脸色微变,疾步而来:“见过晋阳公主、清阳县主,各位郎君、娘子。”
何义之不动声色地扫视周围,心下一沉,摊上这群身份显贵的人,自己有大麻烦了。
晋阳冷笑:“何参军,为何现在才赶来?可是有什么事绊住了何参军的脚?”
何义之:“回公主……”
李清禅自觉退后几步,抬手,长命缕垂在空中:“真倒霉。”
头上的栀子花与石榴摇摇欲坠。
郑曦不放心地拽了拽清禅的袖子:“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清禅抬头看他,双眸弯成一弯月牙:“放心,我从小在阿娘身边长大,这些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燕王妃身为将门之女,对清禅的教育异于旁人,她可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
“你去看看你表妹吧。”清禅对着萧琬她们扬了扬下巴。
郑曦转头见萧琬神色苍白,关心问道:“表妹可有受伤?”
郑玄答:“琬娘歪了脚。”
李清禅歪头看着萧琬,前几次这小娘子来英国公府时,每次见到她都是一副柔柔弱弱、双眼垂泪的模样,倒是没想到方才竟也有这样的勇气。
李清禅不禁高看了萧琬几分。
郑曦无意间瞥到清禅看萧琬的目光,心道不好。
清禅这神态他太熟悉了,上一次看见她露出这样的神色,还是在前几天怀庆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上,她看见才归卫家的卫九时。
郑曦似若无意地侧过身,挡住李清禅的目光:“一会儿有人过来接我们,八兄、芸娘,你们先带着琬娘回去。”
郑芸乖乖点头。
萧琬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但是看见被郑曦挡住的清阳县主,终究还是没开口。
那边谢七对何参军说明了事情经过,晋阳冷眼旁观,待谢七说完后,她才淡声道:“今日之事,我会告诉阿父,何参军,还望日后不要如此疏忽。”
晋阳受圣人宠爱,平日里受了委屈,不管大小,总要先向圣人告状。
何义之头冒冷汗,心有怨言也不敢开口,今日发生了这般大事,虽然他们金吾卫也是被人暗算了,但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晋阳带着薛律气势冲冲地往太极宫去,谢七被赶来的谢家奴仆带走,英国公府的马车接走郑芸三人,留郑曦与李氏姊妹还在此处。
李淑想起刚才的混乱,就忍不住手抚胸口,若是七娘他们反应慢一点,可就糟了。
李清禅与郑曦并肩走在后面,清禅一边走一边踢路道旁的杂草,郑曦心思都放在身旁的女郎身上。
片刻后,清禅沉不住气,笑着问郑曦:“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郑曦垂眸见李清禅灿若朝阳的笑颜,头上的花朵被风吹过,颤颤巍巍,脸颊两边灰扑扑的,石榴红裙也沾上尘土。
像只在地面打滚过的猫儿。
眼睛亮晶晶的。
李淑平定心绪,转身想对妹妹说些什么,见他二人对面站着,心想,自己方才为何不同芸娘一道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