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桑之喝完了鱼汤。
顺着夜路,如幽灵似的回去了。
路上敲着铁杵的打更人有气无力,一眨眼瞧见个白衣女子一闪而过,等到再次睁眼的时候,却已经不见踪影。
奇了怪了。
他揉揉眼睛,怕自己看错了:“刚刚是有个人过去了没错吧?!”
于桑之顺着小路,不紧不慢走回了那间破败的于家小木屋。
她脚步轻缓,落在地上悄无声息。从门口看到饿的眼巴巴的于二妞,以及听到屋子里传出来的于家媳妇哄儿子声音时,她已经波澜不惊。
“大姐。”于二妞怯生生的。
于桑之脚步不停,连睫毛也未曾颤一下。
“喏。”她丢给于二妞一个油纸包。
厚实的油纸包裹得严实,一层叠着一层。
油纸包里包着的是她从客来福厨房里顺出来的两个包子。
包子皮薄馅多,哪怕冷了,也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于二妞如获至宝,小心捧着油纸包,一点点撕开油纸包的外包纸,露出几个又圆又润的白白嫩嫩的大包子。
她的小眼睛几乎睁成了两个大,惊喜的神色从她神情中流露出来。
满满的,像是天上闪着光的星星。
于二妞也曾见过这样大的包子。
在爹没走的时候,偶尔她会被打得头破血流,她哭啼不止,会惹爹心烦,那个时候她娘还会给她买包子哄一哄。
她好哄,一拿到香喷喷的包子就不哭了,抽泣着躲在角落里,捧着一点一点撕进嘴里。
白白甜甜的包子皮,香香的肉馅。
一戳就是一个坑。
她怕把包子戳坏了,小心翼翼地捧着,不敢大力,连啃食也是小声的。
如果惹爹心烦,也许会一脚踢翻她的包子。
等到爹走了之后,娘以泪洗面,载顾不得她,就只顾着弟弟,她再也没见过这样香的包子了。
手中是心心念念的包子,香喷喷,白花花的。
让于二妞饿的扁扁的肚子咕嘟咕嘟发出叫声。
几乎是急切占据了她的理智,她张大嘴,狠狠咬下一口。
鲜美的汤汁从包子的缺口处浸出来,散发浓郁的肉香。
这是一个完完全全不掺假料的肉包子。
新鲜的猪肉剁得碎碎的,刚揉好的面皮在掌柜的手下被捏成圆润的弧形,包子里面肥瘦相间,偶尔点缀着一点葱花。
用料结实,火候正好,哪怕有点冷了,依旧是美味无暇的。
于二妞吃的很急。
她狼吞虎咽地啃着手里的包子,不顾形象,不顾嘴巴上面沾满了油。
整个脸几乎都要埋进大包子里。
咔嚓咔嚓。
油纸发出摩擦的声音。
等到油纸摩擦声音停下的时候,包子已经没了。
于二妞舔干净了油纸上残留的油,又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想把残余的香气舔进肚子里去。
刚嚼完的包子让她的嘴巴有点干,她眼睛左右望了望,从栏杆旁提了个小凳子,砰地一声放在水缸底下,拿了个大瓢子,舀了一口凉水往嘴里灌。
咕咚咕咚。
凉水落入于二妞的肚子里,落在于二妞的脖子上,沾湿了她的破衣裳。
等到感觉自己喝饱了之后,于二妞一抹嘴巴,擦干净了自己的脸,乐颠颠地站起来,跳下小凳子,跑进了屋子。
屋子里,一头长发披散的于桑之皱着眉头看单薄又硬邦邦的床垫,被褥虽然干净但是粗糙,枕头硬硬地立在床头。
再一看,床的另一半被放了几件小男娃的衣服,叠在木筐子里,脏兮兮的,像是囤了好几天没洗。
于桑之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叠衣服,身后张牙舞爪的黑影蠢蠢欲动,似乎要挣脱束缚,把这一片碾成碎地。
月光照耀下,更显诡异和阴森。
柜子挡住了皎洁的月光,银白色的色泽照亮了她半张脸,另外半张则笼罩在阴影下,看不清表情,也看不清面孔。
于二妞刚从屋外跑进来,听到动静的于家媳妇不知道是被吵醒了还是根本没睡,披着粗布麻衣来到于桑之的门口。
于家媳妇小小一个,立在门口,白白细细的一个人,偏偏指使起人来极为自然:“那些是你弟弟要洗的衣服,你这几天没回来,都囤着了,等明天早上去洗了吧!”
于家媳妇吩咐得理所当然,他们这里,穷苦家的女儿都早当家,很多养到七八岁的女娃子都能挑起一家人的大梁;更甚者,觉得女娃子是赔钱货的人家多有把女孩给送给别人当童养媳的。
照样是一边寄人篱下忍受白眼,一边无可奈何地洗衣服做饭,伺候一家老小,还得要“照顾”未来的丈夫。
于家媳妇也不计较于桑之到处跑没影的事儿了,她现在的心神全部都在最小的儿子身上。
她细细皱着眉,一边思考怎么把儿子平安养大,一边思考怎么去找于家的男人,让男人回心转意。
屋子再次恢复寂静,于桑之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于二妞张开手,藏起两只小眼睛,遮住了半张小脸,懦懦地看着大姐。
小小的一颗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想了又想,她自己跑过去,拿比衣服筐子还要小的身板去背衣服。
衣服比她半个人还要重,一层一层累在一起,不光有身上穿的,身子下垫的,还有抹布和棉絮堆在一起。
她说:“大姐不怕,我帮你洗。”
于桑之默了两秒,一把提过衣服筐子,甩在一边,另一只手拎着于二妞,将她塞在被子里:“睡觉。”
第二天一早。
吃的饱肚的于二妞抱着自己的肚子,难得睡得香甜,没有被大早上饿醒的满足让她小小的脸蛋上散着红润的光晕,半张侧脸埋在硬硬的枕头里,压出一片红痕。
也许是昨晚睡的好,今日大早上太阳东升了也没醒。
于家媳妇背着儿子来敲门,一双细细长长的眉紧紧皱着,毫不留情拍了拍门,又细又尖的声音像是催命符。
“二妞,今天的鸡怎么还没喂?”
于家媳妇早上一起来,给自己做了饭又喂饱了自己的小儿子,本打算去邻村的村正家里帮忙浣洗衣物,却没想到,一夜过去,水缸里的水见了底,家里的鸡也没人喂,往日总是安安静静杵在一旁的于二妞也没醒。
只能她亲自来敲门。
咚咚咚。
门板被于家媳妇拍的极响。
被声音吵醒的于二妞从梦中惊醒,眼睁睁看着飞到自己面前的大包子飞了回去,相爱想起这只是一个梦。
“娘。”她懵懵地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安静的眼珠子看了一眼阖着眼睛假寐的大姐。
噔噔噔跑下去开门。
单薄的木门露出一个小缝,于二妞两双乌黑的眼珠子也露了出来,正茫然地看着拍门的娘亲。
于家媳妇站在外面,露水浓重,正是日头刚刚升起的时候。
她心疼小儿子,哪怕这个时候也怀抱着男娃……睡醒了又吃饱了的小儿子正睁着眼睛窝在于家媳妇的襁褓里,一眼不眨地盯着于二妞看。
于二妞害怕又胆怯,隔着一扇门望向于家媳妇:“我起来了。”
于家媳妇早习惯了二女儿这样的表现,对她的胆怯视而不见。
她吩咐道:“去把水缸里的水打满,再把鸡领出去喂了……”吩咐了一圈,想到最近大女儿颇有些叛逆。
她想了又想,怕是大女儿现在长大了,生了反骨头,不听话了。
遂提点道:“聪明点,跟着大姐让她给你做饭……”
顿了顿,她又道:“盯着大姐把衣服洗了,别让她到处乱走。”
等看到于二妞傻傻点了头,于家媳妇这才放心。
等她抱着男娃出了家门的时候,正巧隔着段距离遇见村里最会说话的八婆。
这大嘴巴的八婆是王家村子里嫁过来的,平日里嘴特别会说,但要说谁家家长里短的,她却也都知道。
谁遇见她,必然要被她扒层衣服下来。
“于家媳妇。”王八婆叫了一声,成功阻断了于家媳妇要走向邻村的路。
于家媳妇本想避开王八婆,但谁知王八婆眼睛这么利,把她给叫住了。
想到王八婆平日里在村子里传播谣言的水准,于加媳妇软软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着王八婆过来刁难。
王八婆却完全不知道于家媳妇的想法,只见她上前几步,一脸热情地挽着于家媳妇的手,满脸的褶子都盖不住她的好奇心:“最近可没怎么见着你家大妞儿了,往日我们在浣洗的河边都能瞧着她,这两日却不见人影,怎么?是现在长大了,成熟了,学那些大户人家闭门不出,关在闺房里了?”
“这说的什么话。”于家媳妇当然不可能应下,但更不可能让人知道自家女儿天天跑出去。
她低下头,背后的小儿子正拍打着她的肩膀发脾气:“这不是病还没好全吗?就多躺了几日。”
“还没好全呐。”王八婆皮笑肉不笑,很自然地挑过了病情的事儿,生怕于家媳妇邀请她去看病人,到时候还得贴个上门看病人的鸡蛋,把话题转向自己感兴趣的一面:“你看你家大妞也大了,到了该议亲的年纪,怎么?还没有媒婆上门呐?”
她捂着嘴乐呵呵笑道:“姑娘家的花期也就这么几年,再不抓紧可就要黄喽。”
说着说着,王八婆扯过了于家媳妇的手臂,拉她过来,不顾人家焦急的表情:“我有个远房亲戚,也就在王家村,很近的。他媳妇最近病死了,想娶个新媳妇冲冲喜,我一着想,那人家家境不错,你家姑娘也到了年纪,不如就凑合凑合,两人一起嫁娶了得了,恰巧两个村子离得近,想你了还可以回家来看看,也不费事儿,你要想看她哪,也可以随时过去,这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