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太突然了,一点征兆都没有,婆媳俩都吃了一惊。
对视一眼,刘桂芝开口道:“书玉,你怎么突然想退亲?”
现在两家定亲的事都传遍了,退婚也得有个正当理由,不然就是结仇,回头传出去,别人也要议论她家书玉。
苗秀英也有这个顾虑:“是啊,书玉,你今天出去是不是听人说什么了?”
不然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不待见赵家了。
宋书玉不答反问:“奶奶,妈,你们不愿意我退亲吗?”
这可问住了婆媳俩,两人思量片刻,交换了一个眼神,苗秀英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握住宋书玉的手说:“书玉,你要退亲,我跟你妈不反对,但你得答应我们一件事,以后咱不招婿上门了。”
本来上门女婿就不好招,来的都是歪瓜裂枣,宋书玉这退了亲,名声上多少有点瑕疵,以后再想招婿,男方的条件只会更差,多半还不如赵文军。
苗秀英婆媳本就不愿委屈宋书玉,因此趁机提出了让宋书玉以后好好找个婆家嫁出去,凭她们家书玉的相貌人品,肯定能找个不错的人家。
刘桂芝也是这个意思:“妈才过完年才四十岁,还年轻着呢,不用你管,至于你奶奶,有我照顾。你就嫁附近,想回家就回家,有什么事,我托人找你就是。你要给妈养老送终,也不一定要住一块儿,你看这有儿子的也不少分了家。”
宋书玉眼睛有些酸涩,两辈子,奶奶和母亲都是这世上最爱她,也最为她着想的人。
她们舍不得她受委屈,她又何尝舍得抛下她们?
这年月在乡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逢年过节、长辈生日,能买点东西回去看望父母就不错了,想要像儿子一样孝顺父母,每年给父母定额的粮食,生病出医药费,去医院伺候,几乎不可能。
而且嫁到别人家当媳妇也不自由,很多公婆不愿分家,把持着家里的财权,挣的工分,卖的东西,一年的收入都掌握在公婆手里,媳妇手上是没几块钱的,就是想孝敬自己的父母也有心无力。
宋书玉不可能让自己落入这种境地。
奶奶和母亲都青年丧夫,含辛茹苦地将她拉扯她,她一定要让她们有个幸福安康的晚年。
所以嫁人是不可能嫁人的。
至于她的婚事,从昨天早上醒来,恢复了上辈子的记忆开始,她就一直在思量这事,如今心里也大致有了思路。只是这想法有些惊世骇俗,保守的奶奶和母亲是肯定不会同意的,所以还是别说出来吓到她们了。
宋书玉避重就轻地说:“这事以后再说吧,要是没合适的,我不会招赘上门的,你们就别担心了。至于我为什么想跟赵家退亲,奶奶,妈你们也看到了,赵家是什么样的人,跟这样的人结亲不是一件好事。虽说赵文军是招赘上门,但你们也说了,他很孝顺老实,两家隔这么近,咱吃点好的,他不孝敬他爹妈啊?他爹妈有点什么事不找他啊?”
“妈,我看书玉说得对,赵文军虽是个好的,但架不住他家里人不像话。葛慧玲是啥样的人你都看见了,她两个儿子不使唤,一有点事就往咱们家跑,使唤我们家书玉。还有他们家两个儿子半点兄弟情谊都没有,完全不管赵文军,回头有事指望不上他们家,他们家有事铁定跑来喊书玉和文军,这样的亲家还是别结的好。”刘桂芝本来就很看不惯葛慧玲,如今女儿既已萌生了退亲的想法,她说话也不用有什么顾虑了。
苗秀英点点头:“哎,就是可惜了文军那孩子,老实勤快又孝顺,怎么摊上这么个家庭,一家子啊,就他最老实。”
宋书玉低垂着头,勾起唇,讥诮一笑,老实吗?男人只有没其他优点,才会被人夸老实,之所以老实,很多时候还是因为没本事,有本事未必还老实。
“妈,这就是他的命,有什么办法。你别叹气了,我明天就去找媒人,跟赵家说清楚,省得有点什么事,葛慧玲就往咱们家跑。”刘桂芝是个利落的性子,说干就干。
但宋书玉却拦住了她:“妈,这事不急,咱们别提,等他们家提出来。”
苗秀英和刘桂芝都有些诧异,不解地看着她:“为什么?”
“奶奶,妈,赵文军之所以答应入赘咱们家,说到底还是他们家穷,别说彩礼,连房子都腾不出一间给他结婚。咱们这要退了亲,他的亲事也不好办,依葛慧玲的性格,肯定出去胡说八道,给咱们家泼脏水,所以退亲这事得让他们家提。”宋书玉冷静地给她们分析道。
当然,这都是借口,被人说两句又不会少块肉,宋书玉并不在意。
她真正的目的是要回给赵文军治病的那笔医药费。
在农村,男女双方定亲后,如果男方主动退亲,定亲的彩礼钱是不退的,如果是女方主动退婚,则要退这笔钱。
赵文军是入赘,自然没有彩礼一说。
但宋书玉送他去过三次医院,每次的看病的钱都是宋书玉出的,加起来有二十多块。
在七十年代,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城里普通工人一个月也就二十几块的工资,农村人的收入更低,碰上年景好的时候,一年干到头也只能攒个几十块钱。
挣钱不易,没道理不要回这笔血汗钱。
想要回钱,就得赵家主动提退亲才行,不然依葛慧玲那不要脸的性格,绝对不可能还这笔钱。
苗秀英和刘桂芝想到葛慧玲难缠的性子,觉得宋书玉这话也有道理。
“只是他们家恐怕不会主动退亲。”
宋书玉先前也没把握,但今天不是看见了齐春丽吗?而且齐春丽好像也重生了,她上辈子后悔放弃了赵文军,这下她给齐春丽一个机会。
她有信心,赵文军会主动退亲。
宋书玉笑道:“奶奶,妈,这事你们就别管了,他们会提的。不过在这期间,还要你们应付应付他们,估计明天早上葛慧玲还会来找我,到时候你们继续说我还病着就行了,要是旁人问起,就说我这次病得很严重,身体大不如前,赵家肯定不想摊上一个病怏怏又穷得叮当响的亲家。”
刘桂芝懂了,眼睛发亮:“书玉这法子好,我这就出去借头痛粉。”
她还得向乡里乡亲地好好说说,她家书玉“病”了,问葛慧玲借两包头痛粉都不可借这事,免得以后退亲了,赵家把脏水都往他们身上泼。
***
赵大根看着葛慧玲一个人回来,放下烟杆问道:“书玉呢,没跟你一起过来?”
葛慧玲不高兴地摆手:“别提了,说是感冒了,身体不舒服。你说一个女娃娃,大清早地就跟着宋建国他们出去查看村里的房子,别人家的事这么上心,自己男人的身体都不管,像什么话。”
赵大根心里也不痛快,瞥了一眼老二的房间,斥道:“你小声点,别让文军听到了。”
“听到怎么啦?我说的不是事实吗?谁家的女娃这么野,早知道就不说她们家。”葛慧玲故意拔高了音量,声音大得隔壁的邻居都能听到,更别提屋里的赵文军了。
赵文军木木地坐在床上,眼神晦暗,手不自觉地握成拳。
自从他受伤回来,他就成了人人都不待见的累赘。
“行了,别嚷嚷了,文军的药吃完了,腿又开始痛,还是想想怎么送他去医院吧。”赵大根磕了磕烟杆,目光落到大儿子和小儿子身上,明显是想这两个儿子站出来表态。
但赵老大和赵老三都不吭声,这么厚的雪,去县城来回五十多里地,谁想受这个罪?
而且看病不需要花钱啊?谁出这笔钱?
葛慧玲心疼两个儿子也心疼钱,撇嘴道:“宋书玉身体一向很好,一点小感冒,应该过一晚就好了。明早我再过去找她,文军以后可是要帮她奶奶和娘养老送终的,给文军看病就是她们家的责任。”
“对,宋书玉力气比男人都大,做事又利索,她送文军去县里,当天就能回来,要换了别人肯定得在县里住一晚上,又得浪费不少钱。”赵老大为了推卸责任,连忙说道。
赵老三也在一旁附和:“是啊,一直是她带二哥去看病的,什么情况,她最了解,旁人去了也搞不清楚情况,医生问起咱们也不知道,还是她去最合适。”
赵大根想想也有道理,就同意了。
赵家打好了如意算盘,只是千算万算都没算到,第二天天刚亮,他们家还没吃饭,刘桂芝就哭哭啼啼地跑来了,一边用力拍门一边扯着嗓门大喊:“亲家,亲家,书玉生病了,烧了一晚上,现在烧退了一点,可头痛鼻塞咳嗽,情况很不好。家里的钱都给文军前阵子看病用了,如今手头实在是紧,亲家帮帮忙,借五块钱给我吧,我去卫生院给书玉包点药。回头手里有钱了再还给你们。”
声音大得左邻右舍都听到了。
隔壁的花嫂子正在做饭,听到动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蹬蹬蹬地跑了出来,关切地询问:“桂芝啊,书玉这孩子怎么病了?”
“昨天挖雪救人,衣服都打湿了,回来身体就不舒服,晚上发起了高烧,可把她奶奶心疼得……”刘桂芝边说边抹眼泪边诉苦,声音抑扬顿挫,非常有穿透力,整个二队估计都听见了。
动静这么大,赵家人不可能躲在屋子里装聋作哑。
葛慧玲暗叫糟糕,这下不但指望不上宋家带文军去看病了,恐怕还要搭几块钱进去。
她不情不愿地打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