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朗星疏，无风。
山坡上的所有人，随着赵元清那句尖叫过后，都沉默了。
沈妙音木木地看着底下，因为脚踩珍珠，摔得晕头转向，半天爬不起来的护卫们，以及把自个摔得断胳膊断腿的骷髅们。
挺好。
这召唤出来的玩意，敌我不分，全给干趴下了。
“杀——”
趁这混乱的场面，护卫高呵一声，翻身起来，持剑冲上去，对准因为缺胳膊少腿还未爬起来的骷髅们，一通砍。
赵元清贴到沈妙音身边，细声细气：“那人，就是之前的贼人。”
沈妙音点头，摸着下巴：“看出来了。”
被召唤而来的人，不仅把厮杀的人绊倒摔伤一脚，就连自个也不放过。至今还保持着四脚朝天的模样，像个笨重的乌龟，半天翻不过身来。
她随身携带的报复也散落一地，露出掩藏在里头，熟悉的锦衣华服。
特别是小赵公子白日里带的那块抹额，上头的蓝色宝石在夜色中，熠熠生辉。
太闪了。
沈慕青蹲在一旁，凉凉道：“召唤了个啥啊？龟丞相？怎么趴那就没动了。”
“应该是符差了点。”沈妙音解释道，“符的能力和画符人的能力，以及符纸笔墨有关。召唤符用的符纸是最普通的一档，召唤出有点问题的精怪，也不奇怪。”
当然，她是不会觉得是她的能力有问题。
至于笔墨，那是师父亲自调配的，怎么可能有问题。
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符的能力和使用者也有关。
二哥如今病恹恹的模样，使用召唤符，自然发挥不了符本身最大的最用。这点，也没必要让他知道，以免太过自责。
沈清容轻声细语：“不过也不是没有作用，至少因为她，那些断了腿的骷髅，行动不便，更方便咱们的人攻击。”
沈慕青：“也是。不过她到底是什么？”
沈妙音摇了摇头，她盯了半天，愣是没从那堆长毛中，看出是什么精怪。
这时，一道轻柔的嗓音响起：“是成了精的女猿，就住在这山林中。素来爱美，有了灵性后，夜夜去偷富贵人家的首饰衣裳来穿戴。”
循声望去。
是裹着沈慕青外套的小赵兄弟。
沈妙音抿了抿嘴，漂亮的大眼睛弯成明月，很不走心的棒读：“哇！你知道的好多！”
赵元清身子僵硬一瞬，不自在地瞥开头，喃喃道：“在拂柳寺，听那些小和尚说起过……”
沈慕青信了，凑过去：“跟我讲讲跟我讲讲，我还没听说过这事……”
赵元清对于他的忽然贴近，下意识屏住呼吸，梗着脖子往后：“就、就没了……”
底下的厮杀也到了尾声。
骷髅除了身子坚硬外，并无其他本领。有了女猿先前那神来一笔，也好攻击许多，只要砍断他们的四肢，限制住他们的行动就行。
董寒月不愧是将门虎女，不管是身手，还是手上的兵器和护卫们都不是一个等级的。再适应了骷髅们的身体的硬度后，再次出剑，力度都适中许多，一剑一节骷髅骨，跟看西瓜一般轻松自在。
很快，看起凶猛危险的骷髅们，全断成了一节节骨头。
山坡上的贵人也缓过神来，一些情绪激动地，还落下泪来：“呜呜呜呜……”
“得救了！”
“这疯了一样的世界，什么时候才能梦醒啊？！”
赵元清：“呜呜呜——”
沈妙音一头黑线：“你今晚很脆弱啊。”
赵元清哽咽：“姐姐，我有点怕……”
沈妙音昂了声，没接话。
赵元清走近贴贴，怯生生地伸出一根小食指勾住她衣角：“姐姐，我有些话想跟你说可以吗？”
沈妙音颔首：“说吧，什么事？”
赵元清瞄了眼四周，对上一脸好奇宝宝的沈慕青和静静看着他的沈清容，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小声道：“我想和你单、单独说……”
这时，董寒月指挥声响起：“保险起见，把骨头集中在一块都烧了吧！”
护卫小厮们：“是！”
沈妙音打断他：“事情解决了再说。”
赵元清抿了抿嘴，泄了气，半响，闷闷道：“好、好的。”
护卫和小厮分头去去捡掉落在各处的骨节，务必不留下一个漏网之鱼。
沈清容担忧地扶住一脸倦意的沈慕青：“二哥不如去车内先歇着？”
沈妙音附和道：“是啊！听说怀孕的人总是嗜睡些，而且久了站不住。”
沈慕青微笑，咬牙切齿：“闭嘴。”
沈妙音吐吐舌，举手做了个讨饶的动作。
这么闹了下，骷髅带来的沉闷感也消散不少。沈妙音和沈清容一人扶着病弱哥哥一只手，朝着马车走去。
这时已经是夜深了，高悬的月色被黑色的幕布遮掩，连星星都只剩几颗微弱的。地面是泥泞的，又烂又滑，稍有不慎就能脚底打滑，摔倒骨节上。
小厮们亮起火把，前来迎接。
沈妙音将二哥交到空闲的护卫手上，就听见身后紧跟着的脚步声停下。她诧异回头，挑眉询问：“怎么了？”
赵元清皱着鼻子，嗅了嗅：“闻到了腐烂的味道。”
沈妙音疑惑：“从地上爬起来这么腐尸，有腐烂味不是很正常？”
赵元清毋庸置疑：“不一样！味不一样！”
闻言，沈妙音瞬间戒备起来，手摸上了仅剩的火云符：“妹妹你离我近些。”
沈清容虽然没听懂，但是不免从这凝重地氛围中，察觉到什么，乖巧的贴近。
“不对啊！”
人群中，护卫犹疑：“怎么感觉骨节少了这么多？”
沈妙音侧耳倾听。
“你是不是看错了？”
“怎么可能！这一块可是那个怪物从天而降的地方，砸断了多少骨头，你看，现在就剩下这么一点点了。”
“是不是其他人打扫了？”
“不会的，这一块是我负责的。”
骨节少了？沈妙音心下存疑：“你能分辨出腐烂味从哪来的吗？”
“我试试！”赵元清点点头，闭上眼，摒弃其他感觉，用力嗅了嗅。他脑袋随着这个动作，左右摇摆，最后定格在一处方位，睁开了眼，惊喜道，“虽然很微弱，是那边！”
手指着的方向，是山脚下。
沈妙音视力不错，即使有些距离，她站在原地，眯着眼，依旧能清楚的看到山坡下的画面。
只见，七零八落的骨节中，其中一堆骨节上发出莹莹灵光，光亮很弱，若不是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很难会让人注意到。
那堆骨头，好像是她抡小赵兄弟时，砸碎的。
倏地，风起。
树叶发出沙沙声响。
“骨头——”
“骨头化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护卫们持剑警惕。
董寒月和赵锦年也很快的来到了他们身边。
那堆骨节的光芒猛地亮起，不再谨慎小心的隐藏着自身奇异的地方，而是高调的在夜色中，在众人面前，彰显着它的存在。
与此同时，其余的骨节，脆弱的，被这阵风轻轻一吹，便化为了灰烬。
“不对。”沈妙音喃喃。
不是风吹的。
是那发光的骨节在搞鬼，这阵风，也是它将其余骨节的能量，吸到自己身上，而引发的。
更神奇的是——
那些化为灰烬的骨节，成为了它的养料。不仅让那些骨节自动组合在一块，形成了一副完整的骷髅形态。那光滑的骨节，竟然长出了一层层的肉。
赵元清嘴惊讶的微张：“重塑肉身。”
董寒月和赵锦年持剑挡在他们跟前：“后退。”
“要打断他！”沈妙音当机立断掏出火云符，夹在手指和食指中间，发动符箓，“不能让他长出完整肉身！”
火云符化作一道长长的火蛇，速度很快，顷刻间就骷髅跟前。这骷髅吸收了一部分同伴作为养料，倒没了之前呆板不知闪躲的模样，见到火蛇前来，赶忙往后退了一步。然而火蛇的难搞程度，却远远超出他的想象。只是零星的一点火星子沾染到身上，火苗膨大，形成了新的一条火蛇，缠绕在骷髅身上，噼里啪啦的燃烧着。
骷髅抬手护住头，身子扭动，挣扎。
沈清容紧抿的嘴角勾起，小声喜悦道：“好！”
沈妙音拧着眉头：“没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她话音未落，那火焰就逐渐熄灭，最后化作一道青烟，被骷髅吸入口中。
骷髅打了个满足的饱嗝。
几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董寒月和赵锦年对视一眼，纷纷持剑上前，密集地攻击朝着骷髅而去。
“铮——”
骨节断了又生，削掉的肉又长了一层。
反反复复，都是无用功。
沈妙音紧绷着小脸，看向赵元清：“你有什么办法没有？”
赵元清摇摇头：“我也是第一次见……”
气氛又沉默下来。
沈妙音摩挲着指尖，思绪千转。
师父曾说过，任何的事物，都有他的弱点所在，没有谁是天生无敌的。那么一定有什么地方，是被他们所忽略了。
沈妙音聚精会神地看着他们的攻击，慢慢地站直了身子。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那个骷髅每次在攻击来的时候，时不时就有一个奇怪的动作。
身上的攻击他不管，但是剑若是在他攻向他头颅——
这时候，正好又一剑刺向他头处。骷髅抬起快长成人类形态时的手掌，贴在了太阳穴处。
“铮——”
剑戳向骷髅手背，挑掉了一块嫩肉。
骷髅毫不在意的甩甩手，那新刮掉肉的手背，很快又长出了心的肉。
“娘亲！”沈妙音大喊，“攻他太阳穴！”
“好！”
这一刻，所有人释放的攻击，都不约而同的攻向了骷髅的太阳穴处。
骷髅满不在乎的神色，也终于拥有了人性化的慌张。他踉跄地后退两步，避开一部分攻击，一只手又推开一部分攻击，再用左手按在太阳穴上，拦下了最后一部分攻击。
几人对视一眼，再攻。
几个回合下来，焦灼在一块。
他们的攻击只能起很小一部分作用，说白了还是武器的问题。武器的锋利性不够，自然很难对成了精的骷髅，起太大的作用。
沈妙音咬着牙，蹲下身，让两人也蹲下。他们三人围成一个圈，将风挡住，她从荷包里倒出之前在拂柳寺时，装的香灰。
“再近一点，不要风透进来。”
沈清容听了，解开外衫，拉开，将一些小缝隙也遮住。
赵元清见了，也要解开衣衫。
沈妙音赶忙道：“你不用了！”
“……”赵元清被打断，才后知后觉的想到自己体内，是真空状态，脸不由得红了一片。
沈妙音用手抚平香灰，在上面画出自己想要的纹路来。
沈清容好奇：“这是画什么？”
沈妙音头也不抬：“是强化符，给娘亲他们加强武器。”
这种符很常见，所以并不难画，她不假思索，就完成了。
在三人的注视下，香灰画成的纹路，点光游走，香灰一点点浮起来，化作一道清风，绕着沈妙音转悠。
她忽然有点不好的预感：“等等——”
骤然，清风直冲她体内，冲击力吹得她发丝飞舞。
她白嫩嫩的细胳膊细腿上，浮现出一层淡淡的铜色。
沈清容忧心：“失败了吗？没关系的，我们再想办法……”
沈妙音生无可恋：“……强化错了。”
她一寸寸扭过僵硬得嘎嘣响的脖子：“要不你们拿我当武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