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辆马车冲向城门口的阵仗,跟北疆的蛮子打来,京中失守有的一拼。几十辆马车就跟在赛马大会似的,你追我赶。
董寒月不愧是将门虎女,眼见马车要落后,门帘一掀,把马夫往边后一扯,自己抓住了缰绳,让两闺女坐稳后,转眼便超越了十几辆马车,遥遥领先。
他们到的时候,寺庙门口已经停了七八辆马车了。
拂柳寺的规矩,护卫与马车不得入内,她们只能下车。
董寒月掀开帘子,伸手往里一抓,快速地将沈慕青背着就跑:“扶着你们哥哥。嬷嬷和佩玉去找大师,沈六去打探消息。”
“好!”
沈妙音赶忙跳下车,和沈清容一人抬起沈慕青一条腿,追在后头。
永宁侯府常年礼佛,在拂柳寺有固定的厢房。厢房在后院,从前院进来,还得穿过几座气派的菩萨殿。
一路上,有不少穿着显贵的人拎着斋饭匆匆路过,但都神情萎靡,衣衫凌乱的像几日没好好梳洗过了。
沈妙音来不及细看,脚下跑的飞快。
董寒月一脚踢开厢房,在姐妹两的帮助下,让沈慕青平稳的躺平在床上。
刚松一口气,屋外便传来了骚动。
跑去打探消息的小厮,恰好回来:“康郡王破了规矩,直接赶着马车冲进了庙内,情急之下,还动手抽伤了一名前来阻拦的僧人。动静太大,惊动了做早课的僧人,现在正闹着呢!”
沈妙音听着,将房门打开一条缝,往外看。
厢房门口果真乱成一团,康郡王带了个坏头,导致后面跟得紧的几家,也浑水摸鱼,将马车驾驶进来。
董寒月焦急道:“呦呦,嬷嬷回来了吗?”
“还没有!”
听着痛苦地□□声,沈妙音赶忙回头一看。
沈慕青不知什么时候,额上已经沁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眉头也紧锁着,嘴里嘟囔着什么,十分不安。
一旁守着的沈清容赶紧替他擦汗。
“大师……”
沈妙音耳尖的从屋外吵吵囔囔的声音中,分辨出大师二字,她往外一看,人群中一名背对着她的僧人正被包围着,再一看,去请大师的嬷嬷渐渐地被挤出了包围圈,也不敢强行从这群勋贵手中拉走大师,正急着跺脚呢。
可不能让人截胡了!
沈妙音急忙推开门,冲出去。她走位灵活地往人群堆里冲。
“让让让,先来后到,把我二哥瞧了先!”
……
再一次被推出人群堆后,沈妙音看了眼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沉默了。
不是,这群世家子,怎么战斗力比小横山脚下的村妇抢菜时还厉害。
还未等她挽起袖子再冲一回,身后便传来了动静。
是抬手间,佛珠互相碰撞发出的清脆声。
“诸位莫急。”
惠真大师的声音带着奇妙的韵律,简单的一句话,就让所有躁动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双手合十,深色的佛珠套在手腕上。
“斋房为病人准备了药粥,是对病情有好处的,先让他们喝下。贫僧会根据病情的严重程度,一一救治。”
一听到对病情有好处这几个字,有几人动摇了,纠结了片刻后,咬咬牙转身离去。可是剩下的人数还是过多,一圈又一圈地将惠真大师包围在人墙内。
真是咫尺天涯,愁死个人了。
沈妙音叹气,要是这群人能排队离开去拿药粥就好了——
忽然,站在沈妙音前头的人猛地后退,转身挥动手臂时,幅度又大又猛,手肘直接撞向沈妙音。
沈妙音见了,抬脚向后撤想要避开,却发现自己忽然浑身僵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的手肘撞上她的肩头。
“嘶。”
沈妙音被这股劲撞地一个踉跄,摔了个屁股墩,还未等她质问,只见那人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药粥二字,便转身朝着前去拿药粥几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紧接着,人墙有了动静,他们脸上的焦急逐渐平静,又转化为恍然大悟,口中囔囔着药粥二字,一窝蜂地追在率先离开的人身后,乖乖排好了队,一块离开。
沈妙音眼前的压阴影散开,没了高人墙的包围圈,她仰着头,费尽的看着。这才看清,惠真大师的模样。
惠真大师远比她想象的年轻多了,约莫二十出头,相貌出挑,尤其是琉璃色的瞳孔,像是不染世间尘埃,端的是一副出尘样。
和清虚道长的玩世不恭比起来,他生了一副悲天悯人佛相。
沈妙音看着他,想着,戏文里唱的得道高僧,就是这样吧?她察觉自个身上的僵硬感没有了,赶忙拍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大师,我二哥他——”
“砰!”一声。
沈妙音回过神来时,已经腿一软,双膝着地。
惠真大师抬眸,淡然道:“小施主不必行此大礼。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贫僧定当尽力而为。”
不是?我力气呢??
沈妙音挣扎着想起身,却发现自己浑身失了力气,连优雅地翘个兰花指都做不到。
她尴尬地用浑身唯一能动的眼珠子转悠了一圈,想让嬷嬷来扶她——就看到董嬷嬷,此时嘴里也念叨着药粥二字,跟在队伍的小尾巴处,正摇晃着身子跟离开。
……这庙不会闹鬼吧,也太邪乎了!
既然如此,沈妙音只能求助他人,可怜巴巴道:“大师,扶我一把求求了,我起不来……”
惠真大师走到了她身边,低头看了眼,眉间有些苦恼地皱起,似乎在想怎么将她扶起来才不失礼。
惠真大师思考了会,有了想法,走到她身后,弯腰双手卡在着她腋下,将她往上一提:“小施主,走吧?”
沈妙音一脸懵圈地双脚悬空,感觉自己就像个破面条,荡阿荡啊。
“有劳您了?”
“救助弱小,是贫僧的本分。”
“……”真是谢谢啊!
厢房门口,董寒月已经站在那迎接了,嘴角抽搐地将沈妙音从大师手中接过,恭敬道:“劳烦大师救治我儿。”
惠真大师白玉的手腕上,深棕色的佛珠格外显眼,他双手合十,佛珠上流光闪动,再定睛一看,仿佛之前所看到的一切只是个错觉。
“贫僧定当尽心尽力。”
一入内,厢房就显得昏暗了。惠真大师也不急着进去,而是走到窗台边,将窗户推开,好让阳光倾洒进来。
沈清容赶紧帮忙推窗,而董寒月趁机将沈妙音放在一旁的椅子上。
六扇窗推开后,笼罩在阴暗处的难受□□地沈慕青,也随着阳光倾洒,昏暗的室内,缓缓明亮了起来后,呼吸渐渐地平稳下来。
惠真大师这才走到了床边坐下,他也不把脉,只是阖上双眸,衬着眉间的朱砂更加明显。手指拨动佛珠,珠子滚动的速度很慢,缓慢地念着佛经。
几人对视一眼,纵然不解,也沉住起安静的等着。
“观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这是太上清心咒?沈妙音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她虽然在道观长大,可对隔壁的佛经也并非一窍不通。
尤其是宁神的经文,在她小时候静不下心来学习画符的时候,她那个不靠谱的道长师父,老让她背隔壁佛教的清心咒冷静冷静。
熟悉的经文从惠真大师口中念诵,似带着丝玄意,与她的一字一句往外崩相比,简直辱大师了。
而在玄妙地经文念诵中,沈妙音流失地力气也逐渐回来。她活动了下手腕,完全想不通自己怎么就忽然软了身子,思考了几秒就索性将这疑问就抛到脑后,不管了。
几句经文后,惠真大师停止拨动佛珠的动作,阖上的双眸也睁开,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沈慕青的肚子。
董寒月忐忑道:“可是有问题?”
惠真大师微笑道:“不急,贫僧需要给小施主把个脉。”
惠真大师掀开被子的一角,洁白如玉的手指轻轻搭在沈慕青的手腕上,一改一贯轻松的神情,眉间蹙起。
方才他诵经时,就觉得奇怪,佛珠上游走的灵力,没有朝着该去的地方涌去,反而全部汇聚到了沈慕青的肚子里。
现在这个脉象——
惠真大师斟酌着开口:“这位小施主,其实是个姑娘?”
“……?”
沈妙音瞪圆了眼,忍不住替远在小横山的师父打抱不平:这大师念经把脑子念瘸了吧,怎么还指男为女呢。那些世人都拿他和我英明神武的师父作比较,瞎搞!
董寒月没有说话,她迟疑着看着大师,又想说些什么,憋了半天,最后还是把嘴给闭上了,这话她是接不上了。
好在,惠真大师也没有卖关子:“小施主这脉象,是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