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齐东珠来说堪称是惊心动魄的一晚过后,她在破晓前才将比格阿哥暖烘烘的小毛爪贴在脸上,昏睡片刻。
再醒来时已晨光熹微,齐东珠发愣地搂了一会儿在睡梦中颤动着嘴边白毛毛的小比格,才依依不舍地将满是幼崽奶味儿的襁褓放在榻上,准备离开。
谁知刚一出门,她没看到来接班儿的奶母,反而迎面撞上了神色激动的翠瑛。
“内务府来人了,据说有贵人发了火儿,那拉家那嚣张跋扈的吃了挂落,内务府那边儿又调来两个新的奶母。”
翠瑛压低声音说道:
“管事嬷嬷今儿来的特别早,叫你过去呢,看样子是大喜事,你快跟我来。”?
齐东珠仍然有些发愣,亦步亦趋地跟着翠瑛走了两步,忽然想起比格阿哥身边儿可没留什么人,连忙折回殿内去抱比格阿哥。
翠瑛无奈地跺了跺脚,却只能跟齐东珠一道进入殿内。谁知在榻上原本睡得安稳的比格阿哥此刻睁着一双大眼睛,听闻齐东珠的脚步声便抽了抽小黑鼻子,扭头来看,从喉咙里挤出委屈的哼唧声,像在问齐东珠方才去哪儿了。
他还很幼小,齐东珠不知道他分不分得清照顾他的奶母们的区别,却对他这粘人又乖巧的模样百般怜爱,无法抗拒,忍不住将他搂进怀里,对翠瑛轻声说:
“来了新人不也正好,但这热闹我也不想去看了,小阿哥身边儿离不了奶母。”
翠瑛就气她这幅不知机的木头样儿,急得喘了几口气,把话儿说开了:
“昨儿晚上皇…贵人来了,是不是?值夜的奴才都传开了,说你得了贵人青眼,上面点名儿要提携你,这回儿管事嬷嬷一大清早儿就来了,内务府也派了人带了给你的赏,满院子就等你一个呢!你若是不去,莫说以后在这西四所你的威严立不住,就是管事嬷嬷和内务府的人也被你狠狠得罪了!人家正费尽心思给你抬抬身份,你不出面算怎么回事儿?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这小阿哥看上去也不饿的样子,我先替你看一会儿,你去走个过场,如何?”
见齐东珠不仅面无喜色,甚至脸上还有几分踟蹰,翠瑛这个急性子更是急得在冬日大清早憋出了一头汗,噼里啪啦地说道: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轴呢?这是天大的好事儿,内务府专程派人来给你做脸面,之前那拉氏在小阿哥的院儿里颐指气使,她可都要上赶着讨好趋奉管事嬷嬷,可没人特特给她做脸儿!你这一去,满院儿的奴婢都知道西四所日后该听谁的,小阿哥身边儿又是谁在做主,你怎么就不着急呢!”
急躁的翠瑛不知道的是,她的一番推心置腹地劝说完全起到了反效果,齐东珠这资深社恐不仅不会因为即将到来的升职加薪而激动万分,反而在听到满院子的奴婢和上司都在等着她前去时,吓得腿都有些发软,赶紧搂紧了怀里无辜地眨巴着大眼睛的比格阿哥。
她真的好怕这种被各路视线审视的场合,也一点儿不想在这宫廷之中升职加薪。
“冬珠!纳兰东珠!”?
翠瑛以前单知自己性子急,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为了别人的事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就差跳脚了。
“要不你把小阿哥一起带着?你就露个脸儿就行,你想想,你这才入宫几天,就成了这小阿哥院儿里最得眼的红人儿,这宫中没别人有你这运道了!可别错过这机会!”
想她翠瑛在宫中苦熬多年,还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洒扫婢女,拼尽全力才谋了个小阿哥身边儿的清闲差事,只等熬到了年岁出宫,再不用伺候那些阴晴不定、脾气怪异的主子们了。不过如今她也算苦尽甘来,交好的姐妹走了大运,日后她在这宫里可就更有些盼头了!?
几日相处,翠瑛其实也看得出齐东珠性子温吞,城府不深,还诡异地躲避与人交际,想来若不是第一日翠瑛主动与她搭话,齐东珠也不会在宫中结交其他宫女,与宫人拉帮结派。她不是钻营的俗人,可运道来了,那是天将与之,岂有不受的道理!
可即便是翠瑛急得几乎跳脚,齐东珠还是一脸为难,几乎将脸埋进小阿哥襁褓里,嗫嚅道:
“小阿哥还没满月,不得出门见风。”?
翠瑛一口气不上不下,憋了半晌,却也没法拿她怎么样,只能飞快寻思起一会儿怎么跟管事嬷嬷交代,才能让齐东珠不得罪在场的人,别在管事嬷嬷心里留下什么拿乔的印象。
狠狠瞪了缩在榻边犯怂的齐东珠一眼,翠瑛最后跺了跺脚,匆匆对着齐东珠怀中软绵绵的小主子行了一礼,准备去管事嬷嬷面前回报,可谁知她刚脚步匆匆走到门口儿,便听到小阿哥殿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而管事嬷嬷和内务府的小管事召集了小阿哥院儿伺候的所有奴婢,直直上门儿来了。
翠瑛连忙撤步退回殿中,去揪齐东珠的后衣领子,快速说道:
“来人了,你麻溜出门,见了领头的记得行礼,她说什么你不会回答就应是或者点头就行了。”
说罢,她瞅了一眼齐东珠怀里蹬着小脚的小阿哥,想了想,说道:
“你把小主子裹紧点儿,带上吧。”?
齐东珠听到管事嬷嬷和其他奴婢都堵到门口儿了,更是慌了手脚,这回也用不着翠瑛嘱咐,就裹住了比格阿哥,紧紧把他拢在胸前,像搂着一个毛绒绒的盾牌。比格阿哥被挤得“唧”了一声儿,却仍然乖乖地把小毛毛嘴贴在齐东珠的前襟上,软软的小白爪在襁褓中探出一点儿,爪心的粉色肉垫儿若隐若现。
齐东珠没忍住,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小毛爪,幼崽身上暖融融的奶味儿让齐东珠焦灼的心情平复些许,又扯来一截儿小被将比格阿哥裹了一圈,在翠瑛的催促下踏出了殿门。
比格阿哥的院外挤满了人,齐东珠透过大敞的院门匆匆望了一眼,便又有些软了腿,待她踏出院门,便也没仔细看,抱着比格阿哥便学着翠瑛,对领头的嬷嬷和内务府的小管事一福身,说道:
“奴婢东珠,见过管事,见过嬷嬷。”?
齐东珠感受到周遭人打量的视线,尤其是两位领头的管事,目光将她从头扫到了尾。这令社恐人士极端不适,只好抱紧了怀中的比格阿哥聊以□□。
“回嬷嬷,回管事,并非奴婢耽搁时辰,只是东珠照顾小主子尽职尽责,见今儿个那拉奶妈还未来替班儿,便不敢轻易走开,还请嬷嬷和管事见谅。”?
见齐东珠这幅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德行,翠瑛恨铁不成钢,只能越俎代庖,替齐东珠说些辩解的场面话儿。
“嗨,我也正寻思这个事儿呢,所以就算冒犯了小主子,也带人上门来寻了。那拉氏和孙氏那两个受了发落,只顾到我这儿哭哭啼啼,可曾想起过小主子还需要照料?要不人家纳兰家来的能得了贵人青眼,有些人呐,在宫中做事享着优俸,做人却忘了本呐!”
管事嬷嬷率先发了话儿,又亲切地上前扶起了抱着比格阿哥的齐东珠。她是个四十余岁的中年女人,长相端正,身上浸着股浓厚的香粉味儿,熏得比格阿哥狠狠皱着小黑鼻子,将毛绒绒的小脸儿往齐东珠怀里埋了埋,只留出一个毛绒绒的后脑勺。
陌生人突然靠过来,使齐东珠略微紧张,很想和怀里的比格阿哥一道把脸埋起来。虽然管事嬷嬷动作和缓,她却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扫过她,没什么暖意,反而有几分厌烦。
想来这之前那位嚣张跋扈的那拉奶母和这位管事嬷嬷多少有些交情,如今上面发了话儿,要提拔她这个丝毫不知谄媚讨好的新人,显然触动了这管事嬷嬷的利益。
更何况她这个新人还有些不知好歹,连句好听的话儿都不会说。
心里这么想着,齐东珠面儿上还有几分呆滞。说来可悲,如果读懂人情世故就能变得人情练达,那世界上就不会有社恐的存在了。
有句话儿怎么说来的?道理全都懂,可惜做不到啊。
齐东珠在脑海中絮絮叨叨的抱怨显然影响了系统,引发了系统那酷似中年妇女的一顿说教,可惜没一句落在点子上。
另一侧,内务府来的管事对齐东珠微微颔首,说道:
“是个性子稳重的,得了贵人青眼也是应当。内务府的赏银十两,并肥羊一只。诸位日后行事便以纳兰氏为首,好好伺候小阿哥,赏是少不了你们的。”
那管事话中倒没什么恶意,恩威并施,却明显有些不耐,显然想尽快了却这糟让内务府滥用私权择选奶母,跟着吃了挂落的糟心事。齐东珠怀里抱着尊贵无比的小阿哥,翠瑛便替她接了赏赐,连声道谢:
“多谢管事,多谢管事!”
那管事也没心思计较她越俎代庖,继续连珠炮般道:
“今儿个我还带了两位奶母过来,皆是旗人家的哺乳妇女。宋氏,魏氏,日后便听纳兰氏差遣,好好伺候你们的小主子。呆愣着干什么?过来给你们小主子见礼。”
两位二十余岁,妇人打扮的旗人女子对着齐东珠怀里的比格阿哥福身行礼,其中魏氏看上去像个心思活泛的,拿眼看了看齐东珠,对她讨好般地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