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惊鸿一瞥,卫如初的心便随白鸢轻轻一跃的身影一起飘走了。卫瞻气急败坏地嚷着要报官,卫如初心里却是担心起来,因为月底卫瞻正巧有批珍贵木材运往南方,运木材向来走水路比陆路方便,而买家只认卫瞻,指明需卫瞻亲自押货。

卫如初主张听女贼的话,由他替父亲押货,他的理由是:仙女不会骗人。

卫瞻自然不会被儿子的狗屁理由说服,但好歹听了他的劝没报官,自认倒霉。到了约定时间,坚持自己上船押货去了。

卫如初却多了个心眼,雇了两名精通水性的船工到船上干活,命他们寸步不离保护卫瞻。卫瞻一走,卫如初便以卫瞻的名义,给好几处慈幼院、孤独院、病坊、寺庙捐了大笔钱财物资。

没过多久,卫瞻的船队行至一半路程时遇上龙卷风,船翻了,包括卫瞻在内的好几人落了水,幸得那两名精通水性的船工将人救了上来。卫瞻此时方知后怕,生意也不做了,匆匆赶回家中。见到卫如初的第一句话便是,“快准备厚礼恭迎仙子。”

于是一个月后的那晚,卫家府门大开,府里灯火通明,白鸢才进门,便见院子正中一张贡桌,桌上金灿灿的金元宝、银元宝堆成了小山,险些闪瞎了眼,中间居然还有一座观音像……

卫瞻衣冠楚楚,率领阖府上下迎了出来,“恭迎仙子大驾。”

除了卫府的人,那晚恭迎白鸢大驾的,还有开国伯府的老夫人及小孙子、上骑都尉的丈人、城中最大绸缎庄的掌柜、做珠宝玉石的璞玉斋东家的小舅……

“白姑娘,这是大昭最好的雨前茶,请姑娘品尝。”

白鸢闻了闻,却道:“把你们府里最好的酒端上来。”

那一晚,白鸢坐在客堂上首,一边品着卫府珍藏多年的美酒,一边替众人排忧解难。

开国伯府的小孙子已六岁,至今仍未会说话,睡觉老做噩梦,见了生人会大哭,白鸢指点:让他爹带着他往东一直走,将他送进遇到的第一座寺庙里当小和尚,三年后再接回。

上骑都尉的丈人哭诉,最近府里每天晚上都有人听到阴森鬼哭,还有人说见到早几年死去的妾氏,请道士作了法事仍无好转。白鸢询问一番后,让他将今年新纳的小妾好生送回家中,并赠一笔丰厚财帛。

绸缎庄掌柜的遭遇则很离奇,每个月总有一两天会梦游,醒来后有时□□地站在院子里,有时又会穿着十多件庄里最名贵的绸缎衣裳,将自己裹成一只粽子。白鸢当场画了张桃符给他,让他压在枕头底下,又语重心长地教诲,做生意要讲良心,以次充好要不得。

璞玉斋的小舅支支吾吾许久,最后小声告诉白鸢,他最近老是梦见同一名女子,在梦□□赴巫山,他怀疑是隔壁米铺后院中的一株百年桃花树成了精,他想请白鸢作个法,让他能和桃花精双宿双栖。

白鸢观他面相后,淡淡地道,就这你模样就别自作多情了,那不是桃花精,是黄皮子,黄皮子最喜新厌旧了,不会滋扰你许久,很快她就会找别人去了。

小舅当场就吐了,据说自那晚后再没做春梦。

那晚白鸢满载而归,卫如初向她承诺,填海楼三楼向南望江的雅间,专属她一人,欢迎她随时去作客。虽然算是结识了白鸢,可白鸢对自己的事向来三缄其口,卫如初只知道她叫白鸢,其余一无所知。

吃饱喝足,白鸢与喜儿出了填海楼。

天气已转晴,大街上又恢复了热闹,俩人不着急回去,信步在坊市里闲逛。小贩们挑着担子和箩筐走街串巷叫卖各式货品,喜儿央着白鸢买了串糖葫芦,边吃边走。

“姐姐,那些人都在看你。”喜儿舔着葫芦道。

年轻漂亮的女子走到哪里都引人注目,何况她还牵着一个可爱的小童。白鸢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目光,但片刻后,她在众多打量的目光中察觉到一丝异常,蓦地回头,一陌生身影飞快闪入街角不见了。

白鸢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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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白鸢应约来到卫府。

家主卫瞻晌午时得了卫如初的信,早已备下美酒恭候,“白姑娘,如初是嫡长子,他的婚事关乎卫家一脉盛衰,鄙人不敢马虎,故尔厚颜请白姑娘过来,替犬子再算一下八字。”

卫瞻替卫如初相中的未婚妻,是五品散骑陈常侍的二女儿。卫家世代经商,虽然有钱,但到底是商贾之家,人都如此,有了钱便开始渴望权势,卫瞻希望卫如初娶个官家女为妻,给卫家子孙们将来谋个好前程,这门婚事是卫瞻费了许多功夫才谈来的。

白鸢端坐上首,食案上摆放着各式下酒小菜、点心,卫家果然财大气粗,从象牙筷子到盛菜的器铭,俱都奢华精致,连那酒杯也是水晶做的。白鸢举着杯子,细看水晶在烛火中变幻出璀璨的光影,不时品上一口美酒,对案几上那两张写着卫如初和陈二娘生辰八字的纸条却漠不关心。

卫瞻絮叨了一阵,见白鸢只顾品酒,心里虽着急,却不敢催促。卫如初站在他爹身后,两眼巴巴望着白鸢,只要能留她一晚,便是把府里所有美酒献上,他都心甘情愿。

好一阵子后,白鸢半眯着眼睛将杯子里的酒喝光,十分满足地轻叹了一声,“不亏是大昭最有名的酒,真香。”

卫瞻生怕她还要继续喝下去,搓着手道:“白姑娘,不知犬子和陈二娘的姻缘……”

“哦,八字啊……”白鸢似是才想起来,朝案几上的纸条看了一眼,随即闭起眼手指虚掐,嘴里念念有词,未几睁眼,一锤定音,“卫公子和陈二娘……实乃天作之合。”

卫如初猝不及防啊了一声,招来卫瞻狠狠瞪了一眼,“莫失礼!”

卫如初清咳几声,朝白鸢猛打眼色,“那个……白姑娘,你再算清楚些,果真是天作之合吗?别不是弄错了。”她莫不是喝了酒后,忘了白天他拜托的事。

白鸢笑眯眯地看了卫如初一眼,一脸真挚,“你放心,我算得很清楚,卫公子与陈二娘的天干地支,互为对方所需,互补长短,天合地合,是难得一见的良缘八字,两位一旦结合,势必家宅和睦,子孙昌盛,无灾无厄。”

“那可真的是太好了,如此我就放心了。犬子成亲那天,白姑娘一定要来喝杯喜酒。”卫瞻眉开眼笑,恭敬地呈上一叠厚厚的银票,“对了,一会白姑娘回去时,若是方便,不妨绕道璞玉斋、开国伯府、都尉府……或有意外之喜。”

这话说得隐晦,白鸢不置可否,收下银票,在卫如初幽怨绝望的目光中翩然而去。

“别看了,婚期还有半年,你给我老实点。”卫如初站在院子里,仍看着白鸢消失的墙头怔怔发呆,被卫瞻拧了一把耳朵。

“爹……”卫如初哭丧着脸,“儿子还年轻,不想娶妻。”

“还年轻?你都快满二十了。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肚子里的小九九,你想都别想!”卫瞻气哼哼地道:“你爹我也年轻过,窈窕淑女,哪个男人不喜欢?可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咱们卫家除了有钱之外,一无是处,那白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你知道吗?”

卫如初茫然摇头,“爹爹难道知道?”

卫瞻嗤了一声,“我也不知。所以啊,连人家是什么人你都不知道,还痴心妄想?说好听点,她是神明下凡,可若说难听一点,她就是个来历不明的女贼。这样的奇女子,可不是一般人能驾驭得了的。”他看向白鸢刚才离开的墙头,摸着唇上的短须又语重心长地道:“白姑娘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么说有点不厚道,可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听爹爹一句劝,你可将白姑娘当恩人一般感激,当神明一般敬畏,但万万不能当她普通女子一般爱慕。”

***

出了卫府,夜色浓稠,离天亮还早,白鸢想起刚才卫瞻的话,一时意起,往璞玉斋去了。

也不知卫瞻是怎么和人家说的,璞玉斋后院的花厅灯火通明,正中央一张长案,案上摆着香炉,香炉里燃着香,一应糕点水果美酒等贡品,一堆明晃晃的银元宝整齐堆叠着,长案后的墙上,还挂着一幅画像,画工并不出色,可仍能依稀看出,画的不正是她吗?

白鸢:……

这是当她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