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窟里面和外表一样,繁杂幽暗,空气里有股若有若无的湿润腐臭,地上的泥潭里不知道都有什么东西,石头、根须、骸骨、排泄物。尤嘉四下打量,倒是没有见到活物的身影,
大个子的卫生习惯真是够可怕的。
尤嘉兴致勃勃地看着他要做什么。
然而独眼巨人席地而坐,拍了拍肚皮,很快就向后躺在一片苔藓上,闭上眼睛,呼呼大睡,鼻孔里甚至冒出个鼻涕泡。
……这么安逸。
尤嘉堪堪稳住身体,没有从它身上滚下来。她不合时宜地想起马戏团里顶球的海豹。
代步工具居然罢工了。她踩了踩它厚如城墙的胸膛,没得到任何反应,连打鼾的频率都没有一点变化。只好从他山一样的身躯上跳下来,离开洞窟,展开双翼,飞翔在漆黑的云层下。
她飞过一片片废墟,隐约看见远处一片火光,炊烟袅袅飘上天空,于是向着那个方向前去。
是个相当让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被围绕在中央的是一座高大的木制火刑架,下面堆满干柴,淋着油光,一具黑袍包裹的身躯用粗麻绳绑在火刑架两侧,即使透过黑布,也能隐约看出是个女人窈窕的身形。狂风席卷,勾勒出她的身形,连细微的颤抖也无所遁形。
一群身材矮小、皮肤萎缩、相貌身躯诡异的畸变人正围绕着舞蹈,歌声和尖叫飘荡出好远。
他们看起来那么丑陋,皮肤像是开裂腐朽的皮革,凋零的肢体用金属部件补齐,头顶金属尖刺或者冲角,歌声有着青铜钟般的质感,明明只有十几个畸变人,却唱出了风拂过高山松林的气势,恢弘渺远。
尤嘉羽翼呼啸着俯身冲下,狂风掀起火刑架上的黑袍,露出下面的面容,红褐色的长发在空中吹拂,眉毛高挑,眼窝深而憔悴。
是摩拉。
她嘴里塞着一团看不出原色的布料,脸色苍白惊惧,带着血和尘土,但看起来没有受到重伤,四肢俱全。
和尤嘉一起降临的,还有从她身后虚空中冒出的黑色影子,有如实体一般凝聚,穿过每一个畸变人的胸膛。
不说反抗,他们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她的脸,就像迎接一道毫无预兆的天启,纷纷倒在地上。
他们的歌声终于停下了,其实并不难听,但是尤嘉本就心情烦躁,更不想忍受这些嗡嗡作响的蚊子。
安静真好。
尤嘉轻盈地落在地面上,黑影随之凝聚在她脚下,温顺地钻回影子里。
摩拉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几乎喜极而泣。
尤嘉踩过一个畸变人的后背,托住她的下巴,掏出那团肮脏的布料,“其他人呢?”
摩拉偏过头,干呕了几下,才哑着嗓子说出话:“......都没了。”
她看起来饱受摧残,痛苦得近乎麻木。
尤嘉挑开紧紧缠绕的麻绳,发现里面还缠着铁丝,有些勒进血肉,深可见骨。
等到所有麻绳解开,摩拉支撑不住,跪在了木柴上。
“好了,都结束了,我先想办法送你出去,再探察这地方的情况。”
魔王大人即使安慰人的时候,也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气质,但是摩拉的心奇异地安定下来。
她撑着身子站起来,声音嘶哑地说:“快走吧。”
尤嘉轻盈地悬停在半空中,试图牵住她的手,把她也带起来,却听到摩拉尖叫一声,“什么东西!”
一个畸变人没有死透,趁她们两个没有注意,暗暗爬行过来,用残存的最后一点力气抬头,张嘴咬在她腿上。
那口牙乌黑参差,像是一排毒针,张口间有黏连的液体流淌。光是看着就让人作呕,现在居然咬进皮肤。摩拉倒抽一口凉气,简直想当场晕厥过去。
尤嘉一脚重重踢飞他的脑袋,蹲下查看摩拉的伤口。
短短几秒钟,伤口周围已经肿胀,红中透出黑紫,散发腐臭的味道,黑色的组织已经萎缩起来,沾上畸变人牙齿上的脏东西,几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
摩拉嘶声道:“好痛,还发痒。”
她担心中毒或者感染,现在的情况显然得不到有效的救治,如果死在这里实在是不甘心。
尤嘉当机立断把布团塞回她嘴里,黑色的魔质化为窄刀,利落地割下伤口一圈腐肉,几乎可见白骨。
摩拉一时之间还没有反应过来,甚至没来得及叫出声,白眼一翻,向后昏厥,倒在地上,额头上冷汗几乎要汇成水流。
尤嘉拖住她的脑袋,“诶呦,没事没事,没什么大事,不会摔成傻子吧。”
她靠在摩拉胸前,听到心跳正常,才放下心来,又切下一块干净的布料,捆住摩拉的伤口,等着血流止住。好不容易救回一个,要是又弄死了,该多可惜啊。
到这个时候,她才有心思想起那个被她踢飞的畸变人,走过踢了两脚。
居然还活着,胸膛起伏,微微呼气,还想着张合嘴咬她。可惜脖子已经断了,再没有力气抬起来。
躺在地上的摩拉在休克后睁开了眼睛,一张脸在刚刚那一瞬间已经涕泗横流,她挣扎着坐起来查看伤口,幽幽道:“我还以为刚才已经死过去了。”
“这不是活下来了嘛,伤口先那样吧,等回去再处理。对了,你知道这些畸变人的来历吗?”
摩拉摇了摇头,“我们被迷晕了,直到处刑前,我才恢复意识,但是我昏迷的时候,好像听到过其他人的惨叫……这些家伙有智慧,能用语言交流,也很歹毒,看出来我是所有人的首领,交谈的时候说要把我留在时候献祭。”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尤嘉摸了摸她的头,声音平静低柔,几乎有一点母性,“都过去了,所有人都会得到安息。”
她们蹲在畸变人身边,开始在他们身上翻找线索。
唯一一个畸变人挎着背包,引起了她的注意,他大概身份不低,面貌衰老,头上除了刺盔和冲角,还顶着一颗表面坑坑洼洼的宝石原石,大概是祭祀或者首领一样的角色。背包里面东西不多,一些零零碎碎的骨头和石制工具,还有扎成一团的毛发,看起来也不怎么重要。
摩拉看着骨头和毛发,幽幽地说:“或许,这些都是他的战利品……”
尤嘉手里拿着一团毛发,僵持片刻,左右为难,又默默地放了回去。
唯一有点意思的是在最底部发现了一本有些年头的日记,扉页上是一个模糊的签名。
第一页也已经模糊了,只有一行花体字,看不出什么信息。翻过第二页,是一张跨页简易地图,依稀能看出大陆的轮廓,标注好了正中央的平原和湿地、南部的沙漠和火山、西北的雪山山脉、东部的戈壁,珀拉底大河自上而下奔腾,如同一道曲折的闪电。
平原的正中心用红线郑重地圈起来。
第四张,用整整几页详细描写了怎么根据星系坐标判断方向。
第八页,是一张铅笔素描,眼熟的沙漠和幽灵船。日记的主人在旁边写下:很多人被穿过红海到达应许之地的古代神话误导,认为穿过红色沙漠就能到目的地。实际上那是错误的,幽灵船本身是某处大海上被死去船员的怨气控制的污染物,由于海市蜃楼效应出现在沙漠里,踏上幽灵船的游客并没有达到目的地,只是在理智清空后陷入幻觉,和同伴互相厮杀,最后被幽灵船吞噬。而空无一人的幽灵船会再次返航,载上新的客人。
这是什么意思?
在魔王城所在的大陆,似乎同样有一条叫做珀拉底的大河,这篇日记所记载的宝藏,说不定可以在真实世界里找到。
尤嘉和摩拉凑在一起,翻了半天,最后尤嘉把日志收到怀里,“算了,先拿走吧,看起来还挺有意思的,说不定是什么宝藏。我会用气息标记这个地方,以后再看看这上面记载的宝藏到底是什么。”
虽然她已经足够富有,不过宝藏总是不嫌多的。恶魔和龙一样喜欢闪闪发光的珍宝,同时他们比龙接近人类,对宝藏的追求更耐心曲折。
在离开之前,尤嘉握住摩拉的肩膀,让她轻轻转过去,“好了,接下来我该向讨取补偿了,以牙还牙,以血换血,为了你不会因为呕吐休克,最好不要看这个场面。”
摩拉沉默片刻,转过头,闭上眼睛,听见令人牙酸的骨肉声音。
过了许久,这声音才消失。
魔王带着一身新鲜的血气走到她身边,用冰冷的手指牵住她,声音轻得像是一场梦,“现在才算真的结束了……我们走吧。”
她听起来很轻松,像是刚从肉铺采购回来。
她喉头干涩,牵住那双冰冷纤细的手,“嗯,走吧。”
高空之上狂风席卷,冷得眉毛几乎要结霜,下面是一片广阔的平原,长满铁黑的枯树和蕨草,散布零星的几处废弃灯塔和驿站废墟。巨大的奇幻生物骨骼伏在荒野上,像是一座座坍塌的神殿,远处依稀能看到河道的痕迹,但是已经断流很久了,河床上只剩下干枯的芦苇群,在雾中静静摇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