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封圣女?”
尤嘉用指尖拎着这份来自教会的文书,咯咯直笑。她笑完,收敛神色,皮笑肉不笑地扯开羊皮卷,嗤道:“还要收取一半收入作为税收,当我是死人吗。”
缪拉脸色平静,“答应他们,我来给教会回信。”
尤嘉不满,“凭什么,一半收入这是钱的事吗,这是我的命。”
是城堡的城墙、瞭望塔、要塞,还有她名贵的珍惜花朵,有着粗壮荆棘藤蔓的异色玫瑰花可是相当珍贵,在外面只会用来提取精油,加进贵妇人一克千金的香水。
尤嘉不意外翡露镇被教会注意到,还打算派来修士建立教区,封圣也是他们的老路数了。但是她可不是什么善信,想从对家魔王的嘴里抢肉,要做好被剥下一层皮的准备。
缪拉安抚她,“有一个宣称会方便很多,一个能够一个以领主名义对外的统治者才是真的坐稳位置。至于税收,一年从指缝里漏点出来就好,怎么可能真分出一半蛋糕。”
她相当了解魔王大人的脾气,抛出了杀手锏。
“而且......教区派来的修士,正好可以当您的新玩具啊。”
这句话打动了年轻的魔王,她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露出甜蜜中带着尖刺的笑容,“好吧,你说得有点道理,教会派来我的领地的牧师,是应该好好招待他......”
为了迎接来自教廷的修道士,属于女神的神殿中多了一间告解室。
一段时间后,尤嘉见到了那个来自帝都的修道士。
晚春的午后已经够温暖,她穿着白袍,抓着酒瓶跌跌撞撞地穿过市集,装进一个带着凛冽香气的怀抱。
紧随其后,一般替她付钱善后的摩拉停住脚步,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以往这个时候的,她已经替尤嘉道歉赔偿,此刻的沉默让她有些意外,迷茫地抬起头。
“怎么了?”
下一刻,她也陷入了沉默。
扶住她的青年身材高大,长长的卷曲金发束起,有着光耀的鎏金颜色,英俊得如同神话中的日神。令尤嘉意外的是,他的英气之中隐隐透着和魔王城壁画上的金发人类公主相似的风情。他的眉毛更修长飞扬,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嘴唇线条锋利,像是用刻刀把画中公主的脸描绘下来。
尤嘉忍不住“哇”了一声。
她无视青年身上的修士袍,一把抓住他的手,“是我的了!”
摩拉默默地伸出手,“等等......”
那张金发公主的画像挂在回廊上,她当然也看过。但是眼前青年这身装扮,红色的修士袍,看上去血统高贵的相貌,说不定就是教廷派来的监视者。
我们翡露镇不是这样的地方,主君,控制一下你自己。
尤嘉的指尖锋利,对青年又不存怜惜,微微嵌进他手背皮肤。
摩拉叹了一口气,知道她纯粹是收集癖犯了,已经做好赔偿的准备,扳住尤嘉肩膀向后,“不好意思,这位小姐她......”
尤嘉看不见身后,于是摩拉动作轻柔地指了指她的脑袋,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如果叫魔王大人看见,立刻会把她抽出魂灵丢进深渊。
老板是个杀伤力爆表的巨婴,她能怎么办。
青年修士也不知道信没信她这套说辞,另一只自由的手握住怀中少女纤细的手腕,低声道:“你该剪指甲了。”
尤嘉讨厌被控制的感觉,下意识地要挣脱手腕再把他甩出去。以她的力气,这样对待一个人类本应该像抛出仓鼠一样易如反掌。可是她翻转手腕,金发青年纹丝不动,冰海一样的蓝眼睛默默注视她,瞳仁漆黑。
她脸色沉下来,藏下惊疑,直视对方的眼睛。
这人什么来头。
摩拉察觉到她的低气压,脸上赔笑的神色也淡下来,看着青年白皙强劲的小臂,“你该松手了。认识一下,这位是翡露的代言人,尤嘉小姐,今天晚上我们会在神殿举办宴会,现在由我带您到办事处办理交接吧。”
魔王城书房,尤嘉咬着指甲,不解道:“怎么会有凡人一只手就能摁住我,是我的魔力出问题了吗?”
她伸手,小心翼翼地拍在厚重的胡桃木办公桌上,看着它从中裂开一道缝隙,轰然倒地,激起一阵粉尘。
桌子后的阿尔弗烈德顿了一下,吹散一层浮在茶杯里的木屑,把它放在架子上,幽幽地说:“你知道这张桌子有多名贵吗?”
他没有指望不当家的魔王大人有什么价值概念,但她的回答还是相当有冲击力。
“记得换一张更名贵的,我不要便宜货。”
可怜的魔物员工,他默默地想。
还有深山林里年岁悠久的名贵木料,真可怜。
尤嘉对他的愁肠百转毫无所知,正指挥魔物把画框搬到面前,又对着水晶球里金发青年的参详,“这两张脸真的很像,对吧?”
阿尔弗烈德也看了一眼,“是有点,大概是有王族血脉的后裔吧。”
尤嘉有点烦躁,“他今天抓住了我的手,挣脱不开。”
阿尔弗烈德讶然,“他什么品味。”
意识到他把这件事当成求偶,尤嘉把茶杯里的红茶顺着他的头顶浇下去,琥珀色的茶叶打湿黑发和睫毛,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他叹了一口气,擦掉茶水,“真任性啊,你需要被管教。”
那双从人类夺取来的绿眼睛,属于他的日子越久,越显出异变,蛇一样幽森,他的手臂从肘部开始隆起发黑,钻出鳞片,转瞬之间变成巨大的爪子,向尤嘉袭来。
看着很可怕,对于他们这个等级的恶魔来说不痛不痒,甚至算得上和风细雨。但是这种逗弄小猫小狗的态度反而让尤嘉有点逆反心理,想好好跟这个资历悠久的大恶魔打上一架。
她冲上去,用和阿尔弗烈德完全不同的路数轻巧地闪过利爪,狠狠地头锤攻击他的胸膛。
阿尔弗烈德闷哼一声,“你是小牛犊吗?”
他抓住尤嘉的领子,把她拎起来,向后一点,防止尖利的指甲刮倒脸。
魔物们蒙受召唤,来到书房清理现场,像是一群勤勤恳恳的小工蚁,对幼稚的魔王和副君置若罔闻。
阿尔弗烈德深感和小鬼魔王混迹太久,自己的情商都有所下降,于是把她好好地安放在椅子上。
他转移话题,“据说当年打败先代魔王的剑圣也出身王室,说不定这个修道士就是他的后代,身体流着神圣的血,即使这么多年过去,依然能够克制深渊的结晶。”
居然是几百年前的仇人。
尤嘉听完他的话,低下头,手指拂过水晶球,看着光晕中金发青年的脸。
他坐在办事处的椅子上,对面是遵从尤嘉命令,暂时代替魅魔代理人出面的奥古斯都,他们正在签署分封领土、设立教区的文书。
她对这个能够控制自己的修道士心怀不安,不打算让魔物顶着被看破的风险出现在他眼前。
他身姿端正,红色法袍边缘有着隐隐的圣纹。睫毛是和头发一样的金色,像是透明的蝉翼。正在文件上签字的那双手也修长白皙,筋骨分明,指节泛着淡淡的红色。
他的名字叫伽雷。
尤嘉觉得又忌惮,又好奇。
真有意思啊。
她透过奥古斯都的眼睛,查看伽雷的档案。
“上面没有他的家族纹章,看来不是王室和贵族。能这么年轻就得到成为牧首的资格,却又被孤身扔到一个新兴起的陌生教区,他的档案上父母的名字被涂黑了,说不定是哪个大人物的私生子。”
阿尔弗烈德否认,“私生子只会不登记父亲的名字,这种涂黑名字的做法,更像是对待教廷的罪人。”
但是罪人的后代,活下来已经是稀奇,又怎么会在教士的道路上走到现在呢?
晚上的宴会开在神殿后的庭院,有着参天的植物和河道的花园,摆着木质的长桌,披着纱衣和水晶的侍应生穿行其间。
桌子上摆着酒和精美的餐点,一头叼着苹果的烤乳猪位列中央。这场宴会聚集了魔王城高层的人类和大商人,甚至还有一个不知所云、由属下对接的慈善组织,这些人大部分的心思都不在食物上。
尤嘉穿着层叠的纱裙,额上佩戴着一枚硕大的金色宝石,她的眼睛在宝石光晕下流转。
她对酒精和享乐相当喜爱,宴会开始没多久,已经灌下几杯香槟,脸色丝毫不变,魔王的身躯让她拥有超凡的代谢能力,即使只剩一滴血也有重生的余地,更何况是一点酒精。
伽雷看到了她,向她示意,“贤者大人。”
他穿着黑色修士袍,内衬领子雪白挺括,扣子系到喉结,脖颈修长雪白,扭动地时候线条流畅强劲。
尤嘉平静地说:“我该叫您牧首,明天有空,让我来带您逛一逛领地的景色吧。”
他们态度平和,像是白天的龌龊从没有发生过。
“我的荣幸,翡露是个很美的地方,没有被畸变入侵,我来程的路上穿过煤雾笼罩的城市和荒野,只有这里像是草叶上的露水,又纯洁又清透。”
他的脸像是冰雕,语气却低缓沉静,让人忍不住静下心,听他说话。
这就是教廷修道士的魅力,能让信徒发自真心地爱戴他们。
尤嘉自认为是低俗的生物,没办法理解除了皮囊外的任何魅力,她没被伽雷的高洁打动,只是对他身上那点隐约的王族影子感兴趣。
“那就在这多留一段时间吧。”
“我会的。”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直到整座领土臣服于教廷的统治,他都会留在这里。如果尤嘉是个人类,说不定教士会守在她身边,直到几十年后的弥留之际,劝说神志不清的临死之人把全部献给教廷。
尤嘉嘲笑他们这种行为像是食腐的秃鹫,尤其大部分修士还穿着黑色的袍子 。
不过看着伽雷的脸,她倒是很难说出这句话。
他看起来足够洁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