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敌营第七天

“你醒了?”

洛十一睁开眼,刚要开口,先咕噜噜喝到了一大口腥甜的营养液。

自己似乎是被浸泡在了高等医疗舱里。

隔着湛蓝的水和透明罩,她很快认出来,坐在医疗舱旁边一脸严肃的那位,正是新生的指导员马蒂斯。

“我们很抱歉,洛宵同学,因为学校的工作疏忽,轮到你使用基因修改器时,主脑被一条病毒程序入侵了,导致你的精神力失常。”

“但遗憾的是,基因修改器的运转速度实在太快,虽然学校老师一起努力实施了抢救,还是没能改回你的身体参数。”

“现在的情况是,你的体力和速度等方面的参数被稳定在15,爆发力为874。”

“虽然战斗学院的那些家伙,都盲目追求终极暴击,但前提是他们的其他基本身体素质都至少在70分以上——换句话说。”

“你现在的情况,可能跑100米都会力竭。”

“我们的建议是,你暂时先退学,回家做好康复训练后,再视情况而定。”

话音未落,那位有着乱糟糟红棕卷发的少女,已经推开营养舱,坐了起来。

她的脸上还带着未干涸的蓝色液体,黑色的眼瞳却是清澈宁静的。

她随手擦了下脸,似乎平静地笑了下:“既然是建议,那也就是说,我能选择继续留下的吧?”

马蒂斯似乎是顿了顿:“当然,不过你的情况,最多撑到第一学期结束,或者,在这之前就遗憾告终了。”

洛十一垂下眼皮,随意“噢”了一声。

马蒂斯不甚熟练,一板一眼地出声安慰:“放心,即使退学,也并不意味你是被开除,你仍然有机会重新报名……”

“补偿呢?”洛十一突然抬头。

“什么?”

“我是说,我会留下来好好努力的。但学校给我这次事故的补偿是什么啊。”洛十一漆黑的眼里有一瞬间的凛利,但很快又变得懒散而好奇。

马蒂斯皱了皱眉。

“当然有补偿的,但你最好选择退学……”

“咳,”落地窗边,一道颀长的影子缓缓转过来,“马蒂斯,我们应该尊重洛宵同学的选择。”

洛十一将目光移过去,窗边站着个表情温和的英俊男人,正是之前的面试官之一,辅助学院的院长。

“既然你坚持,那么,欢迎加入辅助学院,”儒雅的年轻男人微微俯身,朝洛十一伸手,“请不要气馁,之前你们的学长中,有位情况曾比你更糟糕,但他现在是三年级的综合第一名。”

“洛宵同学,你很有天赋,多去图书馆和训练营逛逛,说不定会有新的启发。”

洛十一脑袋还在嗡嗡作响,直到她听着那位院长说此次的补偿金已经到她账户了。

抬手按住太阳穴,缓缓掀开眼皮,短促地笑了下:“等等,除此之外,我有个请求。”

“既然我的基因报告并无问题。因此,请学校务必查出污蔑举报我的人,按照校规,我有权过问她的处罚结果吧?”

马蒂斯下意识皱了下眉。

却听见那位院长轻松答应了。

“院长——”

“好好养身体,马蒂斯,麻烦跟我出来一下。”

**

豪华的校医院休息室重归于平静,洛十一抵着后脑勺,原地平躺了会儿,缓缓叹了口气。

她甩着胸口的弹壳,艰难挪回营养舱,刚要闭目养神,一群人却刷啦啦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薇纳。

“你终于醒了!我要吓死了!感觉怎么样?”

对上那双明澈的金色眼瞳,洛十一被抓住的胳膊抽搐了下,仿佛幻化出了疼痛。

她眼皮抽了抽,下意识收回手:“还好。”

薇纳并没有留意到她的异样,迅速将光脑塞到她面前:“那就好,快快快,离选宿舍系统关闭就剩几分钟了,只有两个床位了。”

“还好我给你锁定了一个,不然,你就要跟三年级那位凶残的学长分到一间了。”

洛十一扫过去光脑的虚拟投屏,一眼看到“3204”室其他三个室友的名字。

“薇纳,莉迪亚,诺尔”。

大脑刺痛了下,几乎瞬间,几张眼熟的脸,同她们名字的主人对应上了。

都是在那个“幻觉”里,被她救下,又共同投票表决她是间谍,将她留在无限空间里的人。

洛十一漆黑的眼睫抖了抖,她环视了这些“室友”,叹了口气:“给我吧。”

“好,你快选,千万别被其他人抢走了,你不知道我哥专门给我讲过那位学长的事迹。”

薇纳压低音量:“听说他脾气很古怪,出身于星盟最古老的贵族家庭,祖上有猎食兽人的传统他私底下经手着一些可怕的事情,经常有人看到他深夜浑身是血地出现在校园里。”

“最重要的是,他这个人特别可怕,不仅自律到不像真人,而且神出鬼没,可能住一个月都看不到人。一出现就让人喘不过气,他似乎具有精神力入侵的能力,在他的重压下,之前他分配到的室友都接二连三出现了精神力疾病。”

洛十一的黑瞳快速闪烁——

自律且神出鬼没?

那不刚好是她想要的吗?

“他一直一个人住?”

“当然,要不是这届新生实在太多,不然也不会分到那间宿舍,也不知道谁会成为那个倒霉蛋。”

话音刚落,洛十一突然短促地惊呼了一声:“啊。”

“怎么了?”

洛十一抬头,漆黑的眼瞳里闪烁着无辜:“锁定时间结束,没抢到跟你们同间……那个倒霉,蛋好像就是我。”

**

凭借着超强自愈力,洛十一下午就出院了。

在诸多同情的眼神里,她顺利领到了双人宿舍顶楼最末间,“5009”宿舍的密码锁。

相比于其他人,她的行李少得可怜。

然而凭现在的体力,她连这都拎不起。

因此,当她带着搬家机器人,气喘吁吁抵达第宿舍顶楼第五十层时,瞬间收到了无数异样的目光。

“这也是今年要跟高年级同住的倒霉蛋吗?看上去体力很糟糕呢。”

“哈哈,希望她不会死在训练营里。”

“这么弱,难道是只omega?听说今年新生有好几只omega呢,喂,不去帮忙表现一下?”

“话说,她跟谁一间?”

走廊突然沉默了片刻。

“还有谁单独住的——似乎只有那个家伙了。”

气氛似乎僵持了片刻,有人轻咳一声:“你去问问?”

机器人助理并不能通过门禁,丢下洛十一和沉甸甸的行李,以及一台完整的模拟机。

“小学妹,住哪一间的?需要帮忙吗?”

洛十一并不知道他们看热闹的心态,面对着自己明显拎不起的行李,她没有拒绝其他人的好意。

诚恳道: “谢谢,5009室。”

金发男热情的手指僵在原地,他果断丢下抗上肩的模拟器,露出见鬼的表情。

“5009?你确定没搞错?”

洛十一:“怎么了?”

肌肉发达的家伙挠挠脸,表情古怪,欲言又止,最后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其他人。

洛十一也意识到什么不对劲了:“或许我可以自己想办法……”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哎,跟上。”肌肉男沉沉叹了口气,转身回宿舍拿了什么东西,然后扛起重达千斤的模拟器,逃命似的一口气飞奔向走廊。

直到领着洛十一,抵达那扇平平无奇的隐形门前,他指了指地面:“行李先放这里。”

下一秒,他掏出怀里的巨型消毒剂,表情庄严,对着模拟器和所有行李,“刷刷”喷了个遍,连任何角落都没有放过。

在洛十一古怪的表情里,他扬了扬脖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虚张声势:“你那位室友,嗅觉特别灵敏,很讨厌领域里有其他味道,会发疯。”

“谢谢,但……”

“这个送你了,祝你好运,回见。”

洛十一话音未落,友善的肌肉学长已经 “嗖”地消失了,只剩下洛十一怀里沉甸甸的消毒喷雾。

洛十一:……

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喷雾,和刚刚那位雄壮的学长,略显狼狈的背影。

几乎没有犹豫,脑海里已经勾勒出一道壮若陨石,肩比双开门冰箱,长相凶狠的影子。

洛十一定了定神,掌心贴在虚拟门上。

“叮——”

隐形门在墙面上缓缓展开,洛十一的视线里一片漆黑。

屋内似乎很久没有住过人了,门窗紧闭,散发着某种沉闷的气息,但因为混入了丝丝缕缕的清甜味道,并不难闻。

更没有其他人形容中,那种血腥味弥漫,满屋子挂满骨架的场景。

双人间宿舍按照ABO性别法划分室友,分为公共区域和私人空间。

至少公共区域里的摆设十分简单刻板。

洛十一举着消毒喷壶,悠悠对着自己喷了一遍,很快确定好了计划。

看上去,这位室友人缘很差,那么她可以借着他打掩护,方便自己的卧底行动。

洛十一“刷”地拉开厚重的窗帘。

站在阳台上,透过巨大的落地窗,能清晰俯视整个校园的景色。

她有些混沌的心情,突然变得不错。

那位室友并不在,不过,从对方沉闷漆黑的布局来看,应该确实是个很严肃刻板的人。

洛十一很快整理好自己的东西,顺带取出两盆从黑市顺回的小金桔,放在床头。

念念不舍地想。

等那位室友出现,勉强分他一盆吧。

做完这一切,她舒适地在医疗舱里打了个滚。

直到深夜,那位室友也没有出现踪迹。

洛十一用特制的加密方式,给组织报回了一切平安的信息,心安理得地爬上床。

希望星跟她从前呆的地方很不同,昼夜等长,洛十一睁着眼睛,好容易酝酿出睡意。

门口的方向,却突兀地传出细微的门“嘀嗒”声。

她骤然坐起来,一眼看过去,就看见门口隐约站了个人,单手拎着什么沉甸甸的东西,倚着墙面急促呼吸。

他颀长的影子没入黑暗里,果然鼻子灵敏,对着无处不在的消毒剂味,他忍耐地关上门,上前一步,可惜屋子里味道更浓,连连打了几个喷嚏。

洛十一勾了勾唇角,在对方看过来前,很快换上无辜的表情。

她还惦记着希望星见面礼的传统,坐起来,顺手揪起自己的那盆小金桔,双手奉上。

“学长好,我是你的新室友,这是来自我母星的特产……”

话音未落,感应灯应声亮起。

对方已经转过了身。

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大片大片新鲜的血迹,在白色制服上渲染开,在黑夜里造成强烈的视觉冲击。

像是午夜误入了什么凶杀现场。

洛十一的话戛然而止。

他的左臂似乎被什么炮火炸毁了,从胳膊处截断,糜烂一片。

而那截断肢,正被他右手拎着,往门口地毯上滴血。

对方垂着眼皮,没有打理她。

等他终于艰难地单手脱掉外套,随便扔开,才缓缓侧过头,往这边看过来。

微蜷的黑发散开,深邃的灰瞳直视她,在炫白的灯光下各外冷淡。

洛十一:……

???

她像是被人扼住咽喉,笑容卡在脸上。

唔,这人怎么长的那么像在黑市里,被她咬烂衣裳和脖子,还只拿到了假芯片的大冤种?

她嗓子有点发干,端着金桔的手好像幻生出了痛意,试探性地打招呼:“学长?”

“嗯,你好。”离奇的是,对方情绪稳定,嗓音平和,似乎态度不错。

显然,没有认出她来。

洛十一庆幸那天的斗篷够严实。

她顶着心虚,忍住马上躺回去的念头,清了清嗓子,假装友好地提出:“你的手似乎需要动手术,需要我帮忙叫救护中心吗?”

对方的动作微顿,似乎多看了她一眼,表情冷淡:“谢谢,不必麻烦了。”

洛十一点头,当下也不准备多寒暄了,快速重新躺回去,拉下疗养舱的盖子。

余光却瞥见那位在沙发上坐下,后背笔直,单手拿刀刃刮干净发黑的腐肉,又随意翻出绷带和药剂,往断肢裂口处缠了缠。

他像是对这些都习以为常般。

消毒后,甚至又耐心用剩余的绷带,捡起地毯上的半截断手,慢慢缠好。

那只断臂,被一直缠成木乃伊,丢进窗台上泡着绿色药剂的透明胶囊里。

胶囊挂在阳台上,和里边的断臂一起,随风飘摇。

正对的位置,刚好是她那盆娇弱的金桔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