拥有曼妙身段的异域女郎,跟随充满风情的乐曲在小舟上翩翩起舞,两岸围观的人们一边欢呼一边跟在小舟旁一齐走,周灵的身边瞬间便空了许多。
她眼见女子乘着小舟顺流直下,也起身想去追,她隐隐有种预感,她有一部分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的记忆就与这些女子的来处有关,而她要想回家必须要去弄清楚。
她试探性地回头看了一眼小伞,突然惊讶地发现这个一向面无表情的侍女此时也看向小舟前行的方向,露出了一些可以被称之为怅然的情绪。
从小伞死死拖住那突然失控朝自己袭来的男子起,周灵便觉得她身上有几分不对劲,可这侍女自来沉默寡言,除非她主动开口,平日里不管周灵如何绞尽脑汁地想要引诱她说话,她都一言不发。
周灵便探究地问道:“我想去找她们问几句话,可以吗?”
小伞脸上外露的情绪一瞬间便收了起来,她又恢复了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不过,这次她到底还是有些不同,她看了周灵许久,破天荒地提示道:“你不应该再去找她们。”
她停顿了一会儿,仿佛在思考该如何组织语言,又补充道:“她们不过是一群无知的苦命人,你会害了她们。”
周灵猛地想起那天从王二银口中听得的三言两语,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心也随之沉了下去,在她忘记的那段记忆里,她到底尝试过多少次逃亡,又是否牵连到了无辜的人……
周灵喃喃道:“我曾害过她们,是吗?”
小伞沉默地看着她,这次,侍女没有再开口说什么。
王二银与哥哥在一旁远远地把周灵与小伞之间的互动看着了眼里,两兄妹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疑虑。
王大金皱着眉头伸手搓着自己的下巴,瞪着妹妹厉声道:“你快把钱还给她,她毕竟自异域来,与我们心思不同,你现在看她这样,若是偷跑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还未必追究到你头上,若是跟上回那些女奴一般死在河中身首异处你可如何是好?若药郎君不愿她去玄清观求符水,她便该老老实实别生出些旁的心思,终究不要与她们打交道,免得惹上一身骚!”
王二银本来还想好声好气的和哥哥沟通,说说自己对药郎君的不信任,闻言大怒,她捂着怀中的银子压低了声音吵道:“她们本也是可怜人,一辈子如牲畜般拴着铁链子,哥哥未免太冷血!我帮她,她也帮我,有何不好?”
她说着想到自己也险些被卖掉,保不齐哪天跟这些女子一样一辈子栓上铁链,物伤其类,更是悲从中来,猛地推了王大金一把,怒道:“哥哥休要管我!”
扭头便溜着墙边跑了。
王大金被推得一个趔趄,有心再想追上去,妹妹已经跑的没了影子,他恨恨地跺了跺脚,转念一想,觉得这事终究归根在自己身上,若是自己身上这样异状消失,妹妹便不会再与异域来的女子扯上什么关系,玄清观求来的符水终究是太贵了,若是药郎君能有法子就好了。
他左思右想,悄悄回家从炕里掏出几枚私藏的的铜钱,朝着济世堂的方向走去。
药郎君是半年前突然出现在他们坊的,生的那般好,教人多看一眼都不敢,像是冒犯了他似的,惹得方圆数里的未婚女子们纷纷将他放在了心上,偏偏药郎君倒是不好女色,只守着他那异域长相的夫人过日子,家中唯一的侍女也相貌平平,倒是教芳心暗许的女子们咬碎了银牙。
这样神仙一样的人物,还有一颗菩萨心肠,自他来了便在济世堂行医治病,连那原本渐渐没人去的济世堂都一并带得门庭若市起来。
这半年来周围许多人都得了一种怪病,先只是没有力气,后慢慢地便烂起来,到最后人烂成一滩水,患者痛苦不堪,原本得了这病的人若是有钱,还是去玄清观求仙人赐下符水,这符水从来便很有效,偏碰上这个病,原本病的不重的病人,一碗符水下去直接就没了。
这便不得了了,还不如去济世堂求药郎君给一剂便宜草药,还能多拖得几天才死,因着这个怪病,药郎君在此处的名声更是不得了了。
王大金心里计较着,跟着人群在济世堂门口的药童处排上了队,在这里排队的都是些得了病能拖就拖的穷人,聚在一块儿连味道都不好闻了起来,王大金悄悄掩了鼻,在门口等了许久才听得药童叫到自己的名字,赶忙随着药童入了门内。
药郎君便端坐在一方长桌后,着实是俊美无铸,穿着一件玄色外袍,衬托的这又窄又旧的济世堂都熠熠生辉起来。
王大金只敢抬头看了一眼,就自惭形秽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药郎君问一句他答一句。
药郎君倒是一脸的饶有兴致,眼前这个少年浑身萦绕着一股邪诡之气,邪气外泄,面目模糊,眼见着就要变做一只魔物了,他在此地盘亘许久,还是第一次碰到这么有意思的凡人,仅仅因为些许魔气入侵便要入魔了,真是根骨奇佳。
他这般思索着,琥珀色的眼眸闪着奇异的光芒,形状漂亮的嘴唇扬起一个完美的弧度,轻笑道:“你这不碍事,回去将养着便好,记得每旬过来济世堂找我看诊。”
药郎君的声音并不如何响亮,但王大金却觉得好似每一句都说在了自己心里,让他油然生出一股欣喜。
王大金由衷地赞叹道:“若是没有您,我们这些穷苦人生了病就是硬熬着,一点希望都没有。”
药郎君又是一笑,淡淡道:“我也不过做些应该做的事罢了,好了,你回家去吧。”
他让药童叫了下一位病人,如此这般,一共坐到了黄昏,才结束坐诊,又好脾气的跟门外等候的病患致歉,这才施施然地准备回家。
药郎君不急不缓地漫步在将要收摊的市集中,含笑与每一个向他致意的人点头,他目之所及,此地魔气四溢,来往的行人皆笼罩在氤氲的魔气中,甚至有不少人已经魔气入脑,眼见着就可以收获了。
他更是心情愉悦,这里是他的乐园里他比较喜欢的一处,因此才将孕器放置在此处孵化魔龙,这人间处处是困苦,凡人短短数十年性命,如蝼蚁般渺小又卑微,随意便能生下许多后代,又增加许多苦厄,像他这样懒惰的培育者,最喜欢这样不用如何呵护便能肆意生长的作物。
药郎君目不斜视的路过玄清观,眼前的画面倏然转换。
他来到了一个漫天黄沙中的城池里,这城的城门破败,城中家家户户大门洞开,曾经的主人们早已化为干尸,这里只有魔气吹过屋宇间尖锐的叫声,除此之外万籁俱寂。
药郎君穿过这座城,漫不经心的收获了一批魔种,心下生出些许烦恼来。
若是留着凡人做种,便不能要了他们的性命,只能耐心等着痛苦将他们吞噬,慢慢长出他想要的东西,但那太慢了,有时他没有那么多耐心,便像对待此城一般,一次便收割了,取个两三次就扔在一旁。
药郎君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露出有些苦恼的表情,他的孩子可真是难养啊,日日喂养,仍是没甚动静,不知要孕育多少年才能长成。
如今也不好再浪费,他又仔仔细细的将这城池从头到尾的收获了一遍,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药郎君再次出现在玄清观门前时,周围没有任何人看向他,小摊贩们仍旧忙着收拾东西回家,他也坦然自若地大步走着,直到路边有位青年急急忙忙从他身边穿过,叫住了一位正在准备回家的卖糖葫芦的小贩。
那年青带着笑,向小贩解释道:“对不住,我夫人有了身孕,说就是想要吃上这一口你家的糖葫芦。”
说着卖了四五串糖葫芦,直说要留给夫人明日慢慢吃。
药郎君在一旁观察,觉得十分有趣,凡人有孕后要吃糖葫芦?他想了想,也朝那小贩走去,有样学样的买起了糖葫芦。
他也不顾旁人的目光,就这样拿在手中走街串巷,待到家门口,又想起了什么,抬手便将炼化的魔气注入糖葫芦内,光吃糖葫芦对孩子可没什么好处啊,药郎君想道。
小伞开门将药郎君迎入院内,他那夫人已经等在屋中,笑盈盈地看着他,她腹中之物疯狂地涌动着,混着一半魔气一半灵气,每一下呼吸都在拼命地汲取力量。
药郎君弯了嘴角,将糖葫芦递给周灵,温柔道:“孩子可调皮?今日也是辛苦夫人了。”
周灵看着药郎君周身暴虐肆意的魔气,那阴冷黏腻的腥气几乎要将她吞噬,但她面上依旧含着笑,双手接过糖葫芦,摇头道:“一点也不辛苦,孩子若能好好长大,这点根本不叫辛苦。”
她说着,手上轻抚自己的小腹,犹如最圣洁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