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周灵一个人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床顶的雕花,瓜瓞绵绵,枝繁叶茂,雕刻它的工匠拥有一双灵巧的手,复杂的花纹栩栩如生,不知是哪家长辈寄托的对儿女的美好期许,而此时这些怀着美好愿望的长辈又身在何处呢。

她不禁想到,药郎君是从哪里弄来的这张床?他们是何时搬来此处,又为何要留在这小小的市井之间扮演寻常的夫妻。

是为了汲取这些为了营生终日劳碌,停不下病不起无法喘息的平凡百姓的绝望,还是为了将自己隐藏在这热闹到有些拥挤的街坊四邻之中。

四下寂静无声,隔壁小院的动静已经消停了,但药郎君不知去了哪儿,还未回家。

周灵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掌下的生命是如今她能保护自己的唯一依仗,她能感到随着呼吸它在慢慢成长,自己也得益于此,生出了许多变化,她能察觉到自己拥有了更为敏锐的感知、更为坚韧的灵魂、更为强大的身体,多亏了这些改变才能在今晚能勘破药郎君的真相。

她也能感受到它的渴求,它还太过幼小,需要更多更多力量,即便是这样非凡的生命,处在生命伊始的阶段也无法仅仅靠自己长大。

周灵想,她好像知道应该怎样去照顾它。

她闭上眼睛仔细感受着这个世界运转的方式,努力想要与它再次建立联系,在她强烈的祈愿中,周灵忽然感到了一霎间地失重,她像是仰面跌入了一池星河之中,有一瞬间猛烈的窒息感,再回过神来,她已经回到了曾来过的那个浩瀚的银河里,这次她并没有熟睡,她的神智清醒,目标明确。

银河众星依旧璀璨,它们沉默的闪耀着,在巨卵一呼一吸之间不断化为齑粉与它融为一体,而后又重新诞生新星,这已是一个拥有自己规则的小小世界了。

周灵着迷的观测着这全新的规则,这小世界也包容的展示着其内在运作的轨迹,她学习巨卵呼吸的频率,引得星尘纷纷落在她的肩头,不过几次呼吸间,她的身上便积累了厚厚一层闪耀的星尘。

星尘与她相拥,周灵感到虚妄之中的自己愈发详实,她沉醉于此,生出一些不如长醉不复醒的冲动。

但现实之中种种诡秘的存在却不肯容她这般快活。

周灵猛地睁开眼,突然从虚妄之中抽离的感觉仿佛被人在心脏上狠狠的捏了一把,她的心脏剧烈的跳动着,药郎君放大的脸正在她面前,此时他脸上没了白日里那时刻挂着的笑,他伏在她的身上,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像是某种疯狂而没有理智的野兽。

周灵吓得不轻,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一言不发的盯着药郎君的眼睛,四下一片漆黑,房内也没有点油灯,而周灵却能清晰的看清楚他的表情,药郎君的状态很奇怪,他伸手一点一点的触碰周灵的脸颊,手指慢慢向下滑落,直到停在她的脖颈处。

药郎君双指感受着这具躯体的心跳,十分有力,他仔细的沉浸在这旺盛的生命力之中,着迷的分辨其中潜藏着的第二种律动。

不由自主的,药郎君的力道越来越大,他无声无息的笑了,身形不断在虚妄与现实之中变换,这小小房间里空间似乎变得扭曲起来。

周灵几乎要被他生生扼死!

不知药郎君此时发的什么疯,周灵用力抓住他的手,勉强挤出几声求饶:“夫君……夫君快停下……”

药郎君置若罔闻,手上的力度仍在不断加大,周灵已经无法呼吸,她像一条上了岸的鱼,抵死挣扎起来。

但哪怕是已经开始变强的此时,周灵的挣扎在药郎君眼里也不过蚍蜉撼树罢了,直到她失去意识的前一秒,药郎君仍旧没有停手,因此周灵并不知道,就在她濒死之际,药郎君的手仿佛被烫到了一般收了回来。

他低头看着自己皮肉焦糊的手心,眼中的疯狂渐渐消失,药郎君长叹一口气,心里有些嫉妒,喃喃道:“这物倒是护主。”

他说着便捏紧拳头,再松手时,手心可怖的痕迹已然消失不见,药郎君又抬头望向失去知觉的周灵,有些懊恼的伸手触碰了她脖颈处狰狞的红痕,随着他的触碰,红痕消失不见,周灵的呼吸也安稳了起来。

他的手停留在周灵脸上,俊美狭长的眼眸里露出几分犹豫,药郎君思考了一瞬,叹气道:“抱歉,偶尔我也很难控制自己,今晚便忘了吧,可要好生的生下我们的孩儿呀。”

药郎君又轻轻的抚摸着周灵隆起的小腹,无可奈何地宠溺道:“明明是爹爹我辛苦将你喂养大,却这样没有良心。”

他靠着周灵躺下,牵起她的手,身上黑烟弥漫,转眼便将两人的身形一并掩去,药郎君的表情也不断变化,一时露出无限欢喜的娇羞,一时哀伤到泪盈于睫,上一秒面目扭曲宛如怒目金刚,下一秒咧嘴大笑出声,说不出的怪异荒诞。

那围绕着他们的黑烟异香扑鼻,愈发浓郁起来,到最后如有实质一般,阴冷黏腻,整间屋子里尖笑声哀嚎声叫骂声不绝于耳,待要仔细分辨,又只剩尖锐嘈杂的高频噪音,黑烟中鬼影重重,表情如药郎君一般夸张的男女老少们影子摞影子,重重叠叠的无法分辨仔细。

药郎君表情变换的更快了,他的身体几乎失去了具体的形态,将要融化在黑烟之中,终于在他要彻底失去身体之前,他握住周灵的那只手轻轻用力,所有的黑烟像是突然有了目标一般,雀跃着叫嚣着,全部撞进了周灵的腹中。

周灵微微隆起的小腹随着黑烟侵入,胀大到教人怀疑是否她轻轻一动便会破裂的程度,她身上也渗出了浓浓的异香,这香味太浓太怪异,闻多了教人几欲作呕,此时周灵的模样着实可怖,药郎君却丝毫不在意,一脸兴奋地盯着这畸形的孕肚。

在他狂热眼神地注视下,周灵小腹肉眼可见的慢慢变小了,不过眨眼的功夫,又变成了微微隆起的形状,。

药郎君哈地一声笑出了声,他迫不及待低头虔诚的吻了吻这生命伊始的住所,宛若慈父一般将头贴在周灵小腹旁,轻声哼起了不知从何处听来的摇篮曲。

这小院闹出来的动静着实不小,奇怪的是在寂静的夜里并没有吸引到任何的注意,长夜漫漫,露水也凝聚了起来,顺着站在院中一动不动小伞的脸颊,一滴一滴滑落到地上。

周灵从噩梦中惊醒时早已天光大亮,大床上只有她自己和那古怪浓郁的异香,药郎君已不知在何时起身离开了。

她满身大汗,仍旧沉浸在极度疯狂的情绪中无法抽离,不仅如此,她的大脑昏昏沉沉,许多记忆都被笼罩在沉沉的黑烟之中,周灵努力想要思索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是否忘记了重要的东西,可除了针扎般的头疼,她没有得到任何她想要的。

周灵难受地蜷缩在床上,转换过快的情绪让她产生了生理上的不适,她忍不住伸手狠狠地抠住靠内的床沿,试图用□□的疼痛来缓解。

大约过了半刻钟的时间,她感到有所好转,这些莫名其妙突然出现的疯狂情绪略微平息了一点,周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下光滑的木头。

这是一张用料实在的大床,每一根木头都十分粗大,被打磨的光滑,显得格外扎实有分量。

周灵却渐渐地又沁出了一头的冷汗,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背脊涌上心头。

在她的手下,周灵在床沿上摩挲到了几道轻微的痕迹,一开始她还未意识到这是什么,直到刚刚她才突然反应了过来。

一个圆形下面连着两根线,半个椭圆,又是半个开口相反的椭圆。

连在一起,便组成了歪歪扭扭的一个单词。

跑。

这是这个世界里只有自己能懂的东西,是过去的周灵留给现在自己的警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