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章 唤你十五

年初一握住手里那半截子玉佩轻轻叹了口气,父亲年老三用她一桩婚事换了一房妾室,这会子正摆了十桌酒席,请四邻八乡来宾做个见证。

院子里自然是熙熙攘攘,喧闹声震天,陆敏君坐在榻上,一脸担忧的望着自家女儿道:“初一……你不要怪你爹,他这门家业总得传下去,要怪,就只怪为娘这肚子不争气!”

年初一自己倒也没有怎么伤心,骆子尉那个人好赌又好色,在溪口镇都是传开来的,她原本也不中意这门婚事。

只是如此一来,自家娘亲怕是得受些委屈,爹爹那妾室正值双十年华,比起年老色衰的陆敏君来,不知道好看多少倍。

将来再生个儿子,那便是要继承年家这间棺材铺子的,陆敏君在这个家里到底能不能呆得下去,还两说。

“娘,我倒是没有什么,不嫁骆子尉将来也能寻着婆家,可你怎么办?”她娘是个慈悲心肠的,凡事总是往好处想,可利益当头,世间哪里来的那么多的好人?

“我还能怎么办?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爹若有良心,将来得了儿子也得叫我一声娘,若是他……那我就卷了铺盖住进庙子里。”陆敏君黯然道。

这世间男子,三妻四妾,左拥右抱都是常理,可她一个妇道人家,若是在夫家没有地位,那真真是没了活路。

眼下唯一的心愿,便是初一能有个好归宿,女儿的将来有了着落,就算是叫她去死,她也了无遗憾了。

年初一听她那话头里似乎还有那么一丝不甘心,于是也放了心,女人只要还有斗志在,就还有希望。

她爹一心想生个儿子,她们能成全了他延续香火的念想,可也不能因此将她们娘俩个丢开来不管。

再如何,她娘是那个陪着他风风雨雨挨过饿扛过苦难的人,如今日子好过了,就能将过往丢弃嘛?

“娘,您以后可不能万事都随着我爹的心意,小事上头他只要做到一杆称称得平,咱们也就算了,可大事上千万警醒着点,刘姨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都还不清楚,凡事都防备些总没坏处。”

年初一将那玉佩包在红布里交到她娘手上,一边又道,“该端着的就该端着,该落下的,咱们也得放开,要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您记着跟我说一声,咱们两个人出主意,总好过你闷声不响的憋在心里,甭管年家进来多少个妾,您可都是当家主母!”

陆敏君接过女儿递过来的东西,眼睛有些发红,女儿的话让她一下了惊醒了过来。

是啊,她那么悲观做什么?现在一切还抓在自己手里,就算刘氏将来生了儿子,不还得管自己叫娘吗?

“初一你说的对,娘不应该这么早就放弃自己,就算是为着你,我也得把这个家看牢了!”她咽下心头那股不平,将手里那半截子玉佩握得死紧。

“这就对了,咱们也不会特意为难或是克薄她,该立的规矩就叫她立,该有的东西也要给她。”提点了她娘几句,年初一就回了房。

看外头这副架势,今天晚上怕是有得闹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还是早些回房,将房门锁紧了才好。

年老三幼年时随着逃难的人群到了溪口镇,很是吃了几年苦头,陆敏君却是溪口镇原住民,只因家里老父病重,若是嫁了别人,家里便照顾不到,无奈之下,就招了年老三入赘。

年老三人勤快,脑子也活络,没几年就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陆敏君万事都依着他,渐渐的,这入赘的事情也就不作数了。

“我一不贪你陆家银钱,二来,也不想占你陆家土地,当年的困苦都过来了,君君呐,我年家不能断根呐!”年老三这般几番哭诉,陆敏君哪里招架得住,便又请来保长,将户籍给变更了过来。

年初一是老两口唯一的闺女,这些年里,年老三做梦都想生个儿子,在他的观念里,闺女总归是别人家的人,这家业还得儿子来继承。

所以,当刘家提出用一个美貌庶女来换了闺女一门儿好亲之时,他竟毫不犹豫。

骆家在溪口镇属于大户人家,当年他救下骆老爷一条命,骆老爷为了报答这份恩情,就许了这门婚事。

没成想,当年这点恩德,倒是给他换来个美娇娘。

只有点对不住初一……可又一想,自家女儿将来就算进了骆家,也未必就过得如意。

骆家那小子实在是有点一言难尽,那他还不如给她寻个普通人家,大不了将来多贴点嫁妆就是。

便是这般作想,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年初一回到房里,便见十五给她提来了热水,闷不声响的往浴桶里灌,灌满了就替她守在门口,轻轻的带上门。

他原本是个饿得快死掉的乞丐,那日恰巧年初一去庙子里给她娘亲祈福,瞧见了就捡了回来。

起初她爹还老大不愿意,多一口人便多一张嘴,虽说年家如今的日子好过了,可也没理由平白养个闲人。

好在十五来了年家也很是会察言观色,平素话不多,可眼睛里瞧得见活计。

铺子里看得见的看不见的地方,统统给你清扫干净,进了木料他撮一撮手就开始一根一根往后院里背。

时间久了,还能帮着年老三做些抛光的细致活,吃的多,做的也多,特别是对年初一,简直唯命是从,只要有他在身边,年初一基本不用长手。

故而年老三也就随他去了,去外头花钱雇个伙计,还不一定有十五做得好。

十五原本并不叫十五,只是当时年初一问他叫什么的时候,他只轻轻的摇了摇头。

害得年初一以为他是个哑巴,心里的怜悯便越发盛了些:“真是可怜,以后就跟着在我年家做些粗使活计,总归比在外头饥一顿饱一顿的要好的多。”

十五扬眉,给了她一个灿烂的笑。

年初一这才发现,这小乞丐虽说瞧上去邋里邋遢的,可笑容也十分迷人,带回来洗干净了,说不定还是个美人胚子呢!

“我叫年初一,往后就喊你年十五吧。”年初一眯了眯眼,给他起了名字。

她是初一,他是十五,有句话不是说,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么?

自此,年初一身边便多了这么个跟班,平时做活计时,眼睛也总若有似无的搜寻着她的身影。

年初一泡好了澡,十五老老实实进来将水拎走,又将房门关得严严实实,可今夜人多,年初一特地锁紧了房门这才睡去。

第二日清早,陆敏君起了个大早,她等着刘姨娘给她请安了,昨日女儿初一点拨过,她这驾子非端起来不可。

可这一等,就是日上三竿,别说请安,连个话也没捎来,陆敏君气得鼻子都在喷火。

年初一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她那个爹,早就将心偏得没边儿了。

果不其然,那边年老三神清气爽的从刘姨娘屋里出来,一路直接来到正妻面前:“你快去煮上两碗莲子汤,记住,不要忘记放枣子……对了,蔓娘不喜欢太清淡的,可稍稍加点红糖。”

陆敏君当时就想要跳起来跟年老三干一架,她陆敏君什么时候竟沦落成一个妾室的老妈子了?这个家当真是呆不下去了么?

年初一死死将她娘按住,连忙又使了几个眼色。

年老三说罢,转身坐于案前,等着人回话。

可半晌之后,屋里头的两人竟跟没听见似的,动也没动一下,他不由得火了:“我还喊不动你了是不是?”

他怒瞪着陆敏君,没有对比,就没伤害,从前没有刘氏,也就不觉得老妻如何,可如今经了刘氏那水葱儿嫩的身子再回过头来看陆敏君,简直就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

天上的那个自然是高高的捧在手里,而地上那个,真的是多看一下都觉得碍眼!

“爹爹你刚才说什么?”年初一大大方方走到她爹身边,脸上嘲讽的笑容一闪而逝。

年老三原本涌上的怒火,在见着年初一那满脸的笑之后,也不禁消散了去:“爹爹没叫你,如今让你娘给做点东西吃都叫不动了!”

“爹你要吃那东西做什么?早上光吃那汤汤水水哪能撑到中午?”年初一还是满脸的笑,一边观察着年老三的神情。

“不是我要吃,是给你刘姨娘……”末尾,他语音也渐渐弱了下去,原本理直气壮,可这会在女儿面前,莫名有些心虚。

“刘姨娘?我说我的好爹爹啊……”年初一站起来,在厅堂里走了几步,左看看右摸摸。

“你可还记得这间屋子,是我爷爷留给我娘亲的,咱们那间铺子,也是我爷爷留下来的,恕女儿说句不中听的……”

顿了顿,年初一又道,“那刘姨娘虽然是您枕边人,可到底是吃住在我们陆家,没理由让我娘亲一个正头娘子去伺候她个妾室吧?爹你给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她声音不大,这番话说的也是实情。

当初说好是倒插门,非但让他爹将户籍给改了过来,而今抬了妾了,竟还要正妻给他俩个当牛作马?当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年老三一张老脸臊得通红,被自家女儿如此打脸,偏还不能发作,而今看来,他果然还是得生个儿子才好继承家业!

“初一,你个姑娘家家,大人的事情少管!”脸上不悦,可不得不承认,年初一说的话在理。

但是不叫老妻去做?难不成还要他亲自去动手?

“若是旁的事情,我做小辈的确实不好插手,可这事,初一偏偏要来管上一管,因为您的正妻,也是我嫡亲的娘啊!我年初一再如何落迫,也容不得别人这般作贱娘亲!”

“刘姨娘若想要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爹你大可在这溪口镇上再另外给她置办间房产,再买上两个丫头,她一个人在外头称王称霸都随她心意,可她若脚踩陆家的土地,那咱们一切都得按规矩来!”

说话间,年初一脸上已没了笑意,年老三亦是脸色铁青,原来还觉得对女儿有点愧待,可这会,只余恼恨。

“初一你不要出口闭口的就是我们陆家,你记着,你不姓陆,你姓年!”

“唔,爹爹说的极是,确实是初一说错了话,让你生气!那让你踩在云尖尖上的刘姨娘,请问她打算什么时候来给我娘请安?我娘老早便备好了见面礼等着送她呢!”

同在一个屋檐下,年初一本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偏生有人上赶着给她找不痛快。

只不过,那屋子的怕是觉没睡醒,忘了妾就是妾,还想骑到她们头上来?简直是妄想!

“老爷快别说了,是蔓娘不懂事,蔓娘在这里给姐姐赔不是,昨夜里老爷实在是……这才耽搁了请安的时辰,还请姐姐莫要生我的气。”

正说着,斜面的刘姨娘施施然走了过来,一张粉脸含羞带怯,瞧了眼年老三,又是个满面通红。

这是当着年初一的面,她便毫无顾忌的寒碜着陆敏君。

“我没说要怪你……”陆敏君话一出口就叫年初一给打断了去。

“刘姨娘哪里话,我娘知道您昨日辛苦,哪里会怪您?只是您将将进门可能不知道,咱们年家没有下人,从前这三餐都是自己动手的……”

“后来十五来了咱们家,就通通给他包了去,做得不好吃,可我们也习惯了,倘若刘姨娘吃不惯,可以自己去动手,也让咱们大家尝尝姨娘的手艺!”

作者有话要说:年初一:爹爹娶得妾比我还嚣张,生气(?`∧?)

年十五:做低伏小是我绝活,她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