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溪安小心翼翼地坐在单人沙发上，屁股只挨了一个沙发边缘。
他坐立难安，此时已经痛恨起了几分钟前的自己，非要进来凑这场热闹。
距离他最远的钱芙龄偶尔分给他一个眼神，似笑非笑地向他投去一瞥。
彭溪安本人上一次和钱芙龄有交集还是被大小姐当众踹了屁股。
他的某一任女友是围绕在钱芙龄身边叽叽喳喳的姐妹团之一，和彭溪安分手后据说在家里以泪洗面了一段时间。
不巧的是钱芙龄是一个仗义且娇蛮的大姐头，很不介意给滥情的男人一点教训。
彭溪安惴惴不安，但钱芙龄没有往他的屁股上再踹一脚的打算。
拥有丰富得罪人经验的她十分擅长在得罪人的同时不把人得罪死。大小姐乐于找人麻烦的原因是百分之八十她找麻烦的人都不能对她在钱家的地位造成冲击。
她正欣赏明欣随手画的Q版猫猫，并难得给了正面评价，“还不错嘛。”
这让明欣在她心里的评级从“不学无术”上升了一些，钱芙龄懒散地靠在舒兰身上，“你会画人吗？”
明欣麻木地吃早餐。
太吵了，怎么能这么吵，钱芙龄一个人能抵隔壁装修的一个团队。
她的脑袋都暂时失去了思考能力，“会，干嘛？”
钱芙龄颇感兴趣地身体前倾，“你能不能画一个我？”
明欣看着她，木然地咬了一口包子。
舒兰偎着钱芙龄贴来，“我也想看。”
两双闪闪发亮的眼睛黏着明欣，她一下被闪到。
“失算，”她小声嘀咕，拿起笔和本子。“就不该让你们两个凑到一起。”
话是这么说，手上却诚实地勾勒出线条。舒兰和钱芙龄一左一右坐到她旁边。
彭溪安戳戳程云谏，小声道，“她会画画？”
程云谏小声回他，“她大学学的美术学。”
“明越不知道他姐学的什么专业，”彭溪安暗暗道，“他们家有点奇怪。”
“不奇怪。”程云谏说，他摇摇头，“这种事多了。”
明欣画得很快，几笔勾出钱芙龄的样子。
钱芙龄拿着纸就往回收，振振有词，“这画的是我，当然是送给我的东西。”
明欣注意到昨晚舒兰写给她的便签已经不在桌上，不知道是哪个小偷半夜从楼上摸下来拿走了。
舒兰觉得明欣的画风有点眼熟，她没有在这时提出疑问，只默默看着明欣和钱芙龄一句话不对又呛起来。
包里的手机在震动，舒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上面是谢之舟的名字。
换作平时，她一定会马上接电话，而今天，她下意识按掉了手机。
明欣立马看向她，她黑黝黝的眼睛洞悉了一切，“谢之舟的电话？”
舒兰莫名有点心虚，“是他。”
钱芙龄发出一声浮夸的大笑，“谢少爷忍不住啦？”
彭溪安愈发拘谨，屁股牢牢粘在沙发的一小块上。
“疯了吧。”他眼神魔幻，“是我疯了还是她们疯了？谢之舟的翅膀在嘲讽谢之舟？”
“你这样说话很容易挨揍。”程云谏诚实道，“你被踹屁股，我肯定冷眼旁观。”
钱芙龄懒懒地拂过腮边微卷的发丝，“我建议你不要接，他的少爷脾气这会儿绝对没消，说不定是来跟你吵架的。”
明欣说话很直接，“分手吧。”
舒兰哭笑不得，“可是我——”
钱芙龄坏心眼地教唆，“你还没见过谢之舟妈妈吧，那是一道大坎，如果我是你，在谢之舟搞定他妈妈前，我才不会出面。”
明欣复读，“分手。”
舒兰苦笑，“没有这么悲观吧？”
钱芙龄绕到沙发后，倾身搂住舒兰的脖子，活似诱惑唐僧的妖精，“我说的可是实话，看你这样的乖乖女被欺负，我实在于心不忍。”
明欣懒得呛钱芙龄槽点百出的话，她简单直接道，“分。”
旁边坐的彭溪安和程云谏望天望地，全当自己听不到。
舒兰捂着脸，“我知道他很有多不好的地方，但是，万一他会改呢？”
钱芙龄叹了一口气，趴在沙发靠背上，“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舒兰从指缝里露出一双眼睛，她抿抿唇，脸色慢慢红了。即使她们闹得如此难看的当下，回想起她们的初遇，她依旧会露出羞涩的情态。
“我和阿谢是在大学认识的。我家里……”她轻轻道，“我家里出了点事。我申请了学校的奖学金和助学金。”
“我很着急要那笔钱，我本来应该能得到那笔钱，不管是成绩还是家庭条件，我都符合条件。”
“但是学校最后把钱发给了另一个男生，与他合不合格无关，他有一个校董叔叔，所以奖学金和助学金都是他的。”
“我向学校举报，被威胁退学处理。是阿谢帮了我，他没告诉我自己的身份，我以为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学长。”
“他支持我维护自己的尊严，陪伴我讨回应有的公平，我很感激他。在那件事以后，我们慢慢踏入恋人关系。”
场上无声，而舒兰沉浸在曾经甜蜜的回忆里。
钱芙龄左右看看，掀掀嘴皮，“怎么了，谢少爷有点天真的正义感和他是一个拉胯的男朋友不冲突。”
明欣冷脸呼气，无悲无喜，“恋爱脑犯法。”
彭溪安用虚弱的声音卑微地替谢少爷辩解，“往好处想，至少他没搞出什么替身、白月光之类的活儿。”
明欣目光幽幽，像一个溺死的女鬼盯着不知死活的泳者，“哦，你觉得那种人还可以救救？”
她看上去下一秒就会把彭溪安拖进水里，彭溪安大呼，“阿云就有白月光，真的！”
一旁安静吃瓜的程云谏猝不及防被好友拖下水，他惊慌地瞪大眼睛，仿佛一只被少年刺中的猹，“怎么扯到我身上了，你少围程救谢！”
彭溪安扑过去，捂住他的嘴，“嫂子，我举报，他的手机壁纸就是他的白月光！”
明欣从来没关注过程云谏的手机壁纸，她的一边眉毛奇异地挑起来，上下打量程云谏。
瞧你小子浓眉大眼，居然也不当人？
彭溪安沉痛道，“阿云的白月光有一个凄惨的身世。”
嗯，惹人怜爱的身世。
“她美丽，又淡漠，在不断的成长中学会了爱，拥有了情感。”
嗯嗯。
彭溪安西子捧心，“她为了与他人的羁绊战斗着，向残酷的命运发起冲锋。”
……嗯？
彭溪安擦拭眼角不存在的泪花，“永远冷酷，却温暖地微笑着。即使是克隆人，也愿意为守护献出生命。”
嗯嗯嗯？
钱芙龄忍不可忍，一巴掌拍在彭溪安的背上，险些让他栽倒在沙发下，“所以，她到底是谁啊？”
程云谏的表情在没有和扭曲之间薛定谔的存在着，他脸皮抽搐，亮出手机。壁纸是一个蓝白短发，血红眼眸的美少女。
“是丽啊。”
绫波丽，出自《新世纪福音战士》的美少女。
钱芙龄第二次踹了堪堪爬起身的彭溪安的屁股，“浪费我的感情。”
明欣在这出闹剧中打量舒兰的笑容。在没有谢之舟的生活里，她会享受与朋友在一起的自由。
问题恰好是谢之舟对她忠贞不二，两人是彼此的初恋。如果谢之舟对她的爱不纯粹，舒兰会没有犹豫地离开他。
偏偏谢之舟所有的问题，看上去都可以改。
于是舒兰会在每一次伤心后告诉自己，他会改的，在每一次失望后告诉自己，他会变的。
舒兰是一个温柔的人。
因为她温柔，所以她从不介意明欣过于直白的冒犯。
因为她温柔，所以她会谅解钱芙龄曾经对自己不那么友善。
因为她温柔，所以她会一次又一次给谢之舟机会，铭记爱人最初天真又正义的身影。
她不知道自己未来过得不够好。
只有明欣知道她奔向了爱情，却没有得到幻想中的甜蜜与尊重。
明欣不能享受了她的好，还要怪她在谢之舟的问题上不够果决。
她深深凝视舒兰，突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舒兰一惊，“怎么啦？”
彭溪安也一惊，揉着屁股凑向程云谏，“不会吧，难道，故乡的百合花——”
程云谏对钱芙龄道：“下次请踹重一点，谢谢。”
明欣：“你愿意陪我去妇产科坐三天吗？”
舒兰迷茫，“啊？”
明欣：“还有民政局。”
钱芙龄跟上了明欣的思路，“喔，”她了然地点头，“我建议你再带这个乖乖女去情感论坛看看，多学习学习别人失败的经验。”
路人女配与恶毒女配对视，珍重地握了握手，俨然一对为共同目标奋斗的挚友。
彭溪安问出了深藏心中的疑惑，“你们什么时候关系变好了？”
钱芙龄：“关你屁事。”
明欣：“对。”
彭溪安：“嘤。”
钱芙龄和明欣互换了联系方式，加上舒兰，她们建了一个三人小群。不得不说，这在钱芙龄的预料之外。
她和舒兰不是简单的情敌关系。
她们实际上有的是利益冲突。
谢钱两家有一个没过明路但所有人心照不宣的婚约，婚约者是谢之舟和钱芙龄。
钱芙龄对谢之舟的喜欢，难说几分建立在他是一个好的丈夫人选上。她甚至不介意谢之舟婚后有自己的情人。
忠诚不重要，钱和继承权才重要。
钱芙龄的职责在此，婚姻是她的战场，正如商场是她妹妹的战场。
可是谢之舟只要舒兰，他要给舒兰绝对的忠诚。钱芙龄未斗先败。
她该再挑一个联姻对象了，把时间浪费在谢之舟身上不划算。
她提着被宝宝教养好的小橘猫咪咪，坐上了自家司机来接她的车。
车上，钱芙龄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电人是万阿姨，谢之舟的母亲万慧。
钱芙龄眸光微动，升起了驾驶座与后座的挡板。
“万阿姨好。”
“小芙，你最近怎么都不来看阿姨了？”电话那头的女人微笑着，“是不是之舟惹你生气了，他被我们宠坏了，阿姨替他给你赔不是。”
这是一个暗示，暗示钱芙龄的婚约仍能得到她们的支持。
钱芙龄面上冷笑，语气不显，“没事，一点小矛盾，不用阿姨您操心。我们年轻人闹着玩儿。”
“这就好，”那边传来虚假松快的笑，“我听之舟说，你昨晚和舒兰一起走了，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阿姨拜托你一件事。”
钱芙龄伸出空闲的手，漫不经心地逗咪咪，“您说。”
“我想见舒兰那孩子一面，能不能拜托你帮忙介绍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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