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莲原还担忧苏窈不能接受,毕竟是太子殿下宠成妹妹的,哪见过阿骄这样疯癫的?
可阿骄却离不得阿凛。
日后阿凛免不得要时常探望他,她不能在定亲前瞒着苏窈。犹豫再三,还是将她带来了。
苏窈的反应却超出她的意料之外。
只怕她都未开口,苏窈便猜出了她的用意,不假思索地证明她并不介意。
这样伶俐可人的小姑娘,莫说阿凛喜欢了,她更是喜欢。
苏窈听了,却笑道:“于情于理,我都该同大表哥见一见,大表哥是一位极好的兄长,又非伤天害理之人,我没有害怕的道理。”
江莲握紧了少女的手,一切尽在不言中。
虽说她不催她嫁,可今日这么一遭,她更担心阿窈半路被别的男人拐了去,恨不能她和阿凛两人立刻培养出感情!
可是,京城的世家子弟,与阿窈青梅竹马的不少,阿凛初入帝都便入仕,哪来几多相处机会?岂不落后于人?
思索半晌,江莲开口:“过些日便是乞巧节,你若得空,不如姨母带你游游夜市吧?”
苏窈眼眸倏地一亮。
江莲瞧她反应,轻抚她鬓发,再懂事熨帖,阿窈也不过是才及笄的小姑娘,最是爱玩的时候。
诚如她所想,一年里免宵禁的节日不多,可年轻姑娘们出来,大都有长辈陪同,貌美的姑娘更是如此,鱼龙混杂人山人海的,也有不少人牙子游荡,更有些登徒子好占便宜的。
因此魏京极有空时,苏窈便同他去逛,他没空,她便一个人待在郡主府,有时慕茹安和盛华姐姐会请人来接她一起。可大部分的时间,她们同家人在一块。
故而苏窈听了此话,半点不带犹豫:“好,我听姨母的。”
江莲将少女揽进怀里,轻轻拍了拍她削薄的肩,心中低喃:“但愿阿凛能得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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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已近乞巧节。
苏窈再未踏足过东宫。
原先几日,魏京极照例批阅公文,早出晚归,日子久了,眉宇间的几分沉冷再也压不住,他叫来梁远,前去打听郡主府近日情形。
梁远很快回禀:“郡主这些日子收到不少段家的邀约,有时赏花泛舟,有时上香祈福……”
他停顿了片刻,弱弱补充:“段二公子常陪在段夫人身边。”
此举用意,不言而喻。
魏京极放下朱笔,却没有抬起眼皮,看着案上奏折,问:“阿窈说,等孤定亲了,便也要孤替她和段凛赐婚,你觉得如何?”
梁远一惊,头上直冒冷汗。
贵人的事,他怎能说三道四!可太子既然问了,他也不能不答,道:“郡主……年纪尚轻,此等终身大事,尚得殿下把关,微臣知殿下素来宠爱郡主,可也需细细斟酌考察一番……”
半晌,魏京极抬眼,睨了他一眼,“不错。”
梁远的心刚才放下,却又听得一道低沉的嗓音,“那日我心情不佳,对她冷了脸。她必是恼了我,方才拉不下脸来。”
梁远震惊地看着书案前的青年。
那日分明是郡主动手在先,殿下被硬抢了锦囊,带着一身寒意离去,气得连晚膳都没用完,怎的从殿下口中,就好似做错事的人是他呢?
况且,他觉得郡主未曾来东宫,是因为忙着与段二公子游玩,根本无瑕分心。
毕竟他还探听到,郡主同段凛相处甚佳,两边亲族皆已默认婚事,只差登门提亲!
可素来逻辑缜密的太子殿下神色如常,丝毫不觉此话有任何不对,自言自语道:“此事是我之过,一个锦囊罢了,送人或是收回,能代表些什么?与她一个小姑娘计较些什么?”
他仿佛说服了自己,慢慢掀起眼皮,看向窗前桃树,道:“乞巧那日,去郡主府接她来过节。”
“……”
梁远哑然。
印象里,这似乎是殿下第一回主动求和。
看来殿下是真的忍不住想见郡主了。
“是。”
————
苏窈从来不知,被人真心喜爱竟是这般的好,比喜欢他人要自在开心的多。
段凛性子清和又体贴,她与他本就相处的来,几番同游相处,关系更是突飞猛进。
得知明日乞巧节小郡主要同段家一道赏游,乳母杨氏同她身边的几个大丫鬟商量许久,才定下了当日穿的衣裳和妆容。
苏窈坐在一旁,托腮,道:“都是一家人,不必太在意这些。”
杨氏手里拿了两身衣裳,在她身上比划,道:“小郡主不在意,可有许多人在意的紧!照以往的例子,不少世家的未婚男女都会上街呢,可是个顶好的相看郎婿的机会!乞巧节的男女可以正大光明相会,又不会引人非议,实在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当然要好看些了!”
父兄战死后,苏窈的母亲也一蹶不振,无心执掌中馈。
苏窈幼时在母亲身边待不了多久,便会被乳母抱走去哄,后来那血祸,杨氏因夜里奔丧,二日赶回时撞上魏京极要带走苏窈,方知她竟躲过一劫。后来苏窈便与她越发亲近,杨氏在苏窈面前说的话,她也肯听。
闻言,四名侍女端着妆匣低头进来,苏窈换了只手托腮,露出欺霜赛雪的一只手腕,依着去挑耳珰、手钏、臂钏带扣,还有时兴的闹蛾……
白露侧身进来,端来一碗冰酪,服侍苏窈用了,又唤人往冰鉴里添新冰,呈来冰好的消暑瓜果。
侍女鱼贯出入亥时方歇。
到了日子,天才亮苏窈便被唤醒了,梳洗毕,盛装亲请了巧娘娘像、又请神水,放巧芽,院里的桃树梨树挂着彩缎,流光翩跹下安置各色祭品,按风俗过了节,天色已近黄昏了。
忽明忽暗间,郡主府前段家来接她的马车已经到了。
苏窈出门,正欲踏上轿墩时,却听耳边一句:“且慢!!”
她脚步一顿,只见街道另一头又驶来一辆马车,车身如鸽子血一般红,缀玉垂珠,涂金雕花,前方两匹白马银鞍金辔,响鼻抬蹄。
坐在马夫身侧的正是梁远。
他见苏窈停步,催促马夫加快速度,正巧停在段家马车旁。
“微臣见过郡主,郡主,您这是要去哪?”梁远下了马车,弯腰行礼:“殿下准备接您去夜市游玩呢。”
那日两人闹得不欢而散,至今已有许多日了。
苏窈不懂为何魏京极执意要那个锦囊,她给他换或是重新给他做,他都不允,于是她硬抢了,总好过日后徒生是非的好。
魏京极当日走时也似动了真怒,如今见到魏京极的马车,她忽觉自己竟已将这事忘在脑后,一时心头诸多情绪翻涌,回道:“梁大人。我正要去段府。”
这是委拒的意思了。
此话一出,马车里传来一道声音。
“上来。”
语气缓淡,又不容置喙。
苏窈斟酌道:“殿下,你之前未同我提过此事,我如今同姨母约好了,也不好不去。”
里头沉默许久,道:
“是同你姨母约好了,还是同段凛约好了?”
声音冷了许多。
苏窈略微一顿,这片刻功夫,青年低磁嗓音又道:“罢了。梁远,你回来。”
梁远偏头,“殿下,可是您……”
“闭嘴。”
苏窈望了眼天色,依姨母的性子,定早早就在府中等着她了,她不好耽搁太久,又回道:“多谢殿下好意,阿窈需得先行一步了。”
语罢,她朝两人的方向盈盈一拜,转身上了段府的马车。
段家的马夫恭敬请了安,这才驾马离开。
街头人来人往,行人纷纷朝这辆马车瞩目。
梁远奇道:“殿下,郡主难不成还在生气?”
他单指挑起车帘,魏京极抱臂坐在里头,神情不明。
意识到气氛的沉默,梁远住了口,转而小声问道:“殿下,那,可还要去请盛家姑娘?”
“照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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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鼓喧天,铺前廊道灯笼高悬,烛光在人潮里摇曳。
随着日头一点点暗下,万人空巷,街头吆喝声更响,少女穿藕丝琵琶衿上裳,雾绿草缠枝综裙,手拿一根掐丝糖人,雪肤乌发,金钗步摇衔珠轻晃,映得她明眸盈盈,貌胜西子。
她身边站着的青年一身月白色长袍,一支玉笛斜插入腰封,如芝兰玉树,俊朗非凡。
江莲刻意放缓了速度,携段峰走在后头,满意地眼前两人,“真真是一对璧人,若阿凛能娶阿窈为妻,我这一生也就无憾了。”
眼前原还好好走着的苏窈,耳垂忽然发热。
他们相隔的并不远,江莲这声喟叹,清清楚楚传到了她耳朵里。
段凛也听到了,清浅一笑,拉住了苏窈的手腕。
“二表哥?”
“叫我段凛吧。”
苏窈手腕处一阵酥软,男人的体温比女子的要许多,她甚至觉得皮肤像被烫到。
段凛道:“此处人多,我带你去个更好玩的地方。”
苏窈被他拽着手腕走,本想让他松开,但转念一想,魏京极都已答应,在他定亲后,便替她做主定了段家的亲,此外,姨母与姨父也已默许他们两人的婚事,如今她和段凛,便可看作是未婚夫妻,也没什么好矫情的。
她由段凛拉着,两人加快脚步在人群穿梭,挤进了河畔放河灯的地方,这儿人多,青年小心护在她周围,她一片衣角都不曾被旁人碰到。
段凛从小贩那买了两盏灯,递给苏窈一盏,“以前可放过?”
苏窈点点头,微抿下唇。
段凛道:“和太子?”
苏窈见他说的如此坦然,那股子心虚倒消了个干净,再次点了下头。
段凛叹了口气,头疼道:“真是无处不在的痕迹。”
这语气无奈中透着几分委屈。
苏窈嘴角下意识弯了弯,道:“其实也不是无处不在。”
段凛笑意清浅地看着她。
“我从没和他放过花灯。”
“哦?那今日可能让我捷足先登?”
苏窈爽快点点头。
继而抬起一双笑眼,专注认真地看着他,像是一种隐秘的承诺。
段凛失神片刻,回神后,半真半假的喟叹。
“日后可要叫阿窈,身边尽是我的痕迹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