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魏京极不仅是她哥哥一样的存在,更是她的救命恩人,可是是他单方面赶走她的,她主动示好了,他还是不接受。
后来一整月,她再没去寻过魏京极。
他似乎也忘了曾经有她这么个妹妹。
魏京极忙着在太学的藏书室里做太傅的功课,有时经过苏窈的学堂,一众贵女凑到他身边请教课业,魏京极还会一反往日冷淡,耐着性子给人讲,心情看上去不错。
每每到这时,苏窈也会拿起书去找莫羡嘉。
意识到魏京极是真的不管她了,苏窈悄悄哭了一场,翌日她花了一下午,趴在案上认认真真把魏京极送给她的东西全部写了出来。
居然有半本册子那么多。
她于是又难过的哭了一场。
东西还是要还的,苏窈昨日还新学了一个词,用来结束她和魏京极的关系很合适,可是她没有男孩的袍子,便去借了一件莫羡嘉的。
下学后,苏窈拒绝了莫羡嘉陪她一起去的好意,一个侍女都没带,自己换了袍子去东宫找魏京极。
魏京极懒洋洋的躺着,听了苏窈的话后,颇有些好笑的开口。
“你说,你要和我割袍断义?”
苏窈点点头,用剪刀割了袍子一角,又将下午写好的册子拿了出来。
“这是你送给我的东西,我一样样记好了,若还有落下的,你和我说,我会令人还给你。”她仿佛终于松了口气,“待我还了你的救命之恩以后,我们就恩断义绝,前尘不论,往后各不相干。”
少年魏京极的笑容渐渐凝固。
苏窈回味了下她刚才说的那番话,那是她看的话本里的侠客与友人断交时说的话,果然豪气万千。
堪称完美的道别。
唯一的缺憾就是魏京极听了这话,一双眼异常平静的看着她,没有接话的迹象。
苏窈放下册子,便转身准备离开。
“你……”魏京极忽然拉住她的手,“真生气了?”
苏窈不说话,安静地看着他,魏京极看着少女认真的表情,起身下了榻,动作不疾不徐,却差点被地上的袍角绊倒。
他将朱红窗户推开,暖洋洋的阳光从廊檐处倾洒而下,雀儿叽叽喳喳的站在桂花树枝头,一片风和日丽。
苏窈奇怪的看向他。
魏京极轻咳了声,似乎有些别扭。
“我找回来了。”
苏窈不明所以,魏京极又道:“你送我的桃子,我找回来了,把它种在了这里。”
苏窈这才发现他要她看的是桂花树旁边的两个坑。
“……”
她恍然,又忽的想到魏京极打着哈欠蹲在岸边,让侍从下渔网捞桃子的场景,莫名觉得好笑。
见苏窈笑了,魏京极神色明显放松下来,顿了会儿,看苏窈还在笑,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语调恢复了一贯的漫不经心。
“人不大,脾气倒是挺大,府上长了桃子,不让我吃,倒先便宜了外人,现在还要同我割袍断义恩断义绝,真有你的。”
苏窈得了机会解释,将来龙去脉说清了,两人才终于和好,接着她在东宫用了晚膳,又高兴的寻了个借口留下。
翌日醒来,苏窈一打开门就看见魏京极倚着柱子等她出门,他眼皮半搭着,一副惺忪懒散没睡醒的模样,像是等了挺久。
进太学前,魏京极状似不经意的问:“袍子谁的?”
苏窈反应了一下才弯起眼眸:“莫羡嘉哥哥的。”
魏京极笑,“哦。”
充当马夫的梁远莫名打了个寒噤,默默搓了搓胳膊。
后来莫羡嘉也不知是不是得罪了神仙,在学堂里偷懒犯困总能被夫子当场抓获,他爹也跟开了天眼似的,抓莫羡嘉打架一抓一个准,太学里偌大的习武场,老镇北侯扫一眼就能揪出他。
以至于那段时间,苏窈常看到莫羡嘉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趴在书案上,累的连和她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
再过了几个月,他就逃命似地跟着家中叔伯进了军营,从那时到及笄,苏窈再没见过莫羡嘉。
回忆结束,苏窈发现自己已经盯着窗口那两棵郁郁葱葱的桃树发了好一会儿呆。
“你觉得呢?”
许是忆起了从前的美好,苏窈唇边挂上了恬淡的笑,刚才魏京极似乎和她说了什么,可她没有听清,于是她笑着道:“觉得什么?”
“你及笄了,再在东宫留有寝居,难免惹人非议,我明日会命人将你的东西收拾好了,送回郡主府。”魏京极停顿了一会儿,笑道:“你说呢?”
苏窈感觉身体里的血液不受控制的,一点点凉下来。
这似乎是他第一回真正意义上的让她离开东宫。
是因为即将进门的太子妃么?
朱窗外的桃树抽条了几年,绿意盎然,果香馥郁芬芳,有一枝过长的桃枝伸展到了青年的窗边。
“理当如此。”苏窈垂眸道:“阿窈听殿下的,明日便搬出去。”
魏京极慢慢敛了笑,坐直了腰板看她,手指轻叩案台,“这里无人,你还这般客气作甚?难不成这一年你有了你那二表哥,便不把我当哥哥了?”
半开玩笑的口吻,苏窈只当他在调侃,想到被她拉来做挡箭牌的二表哥段凛,她心里涌出一股愧疚。
可她说的一定程度上也是实话。
若魏京极娶妻了,她绝不会等着为妾,嫁给段凛是她最好的归宿。
只是现在,一切尚未成定局,她可否试着争取一次?
思及此,苏窈眸底忽然泛起了希望,也许魏京极对她并不是全无男女之情,也许他对盛华没那么喜爱。
也许他最后会选她为妻呢?
魏京极没等到苏窈的回答,眉峰微凝,正准备细问时,苏窈却上前一步,拉住了他的胳膊,“伤的地方是这里吗?”
他按下要问的话,点头。
苏窈来东宫的主要目的就是看看魏京极的伤势,闻说,试探着卷起他的袖口。
青年在战场上炼出了一副好体魄,手臂肌肉即使在放松的情况下,也比少女的腿粗,却又并不显得魁梧。
而苏窈的手生的极美,纤薄白皙,指若削葱,冰清无汗,隔着绷带轻放在他伤口上时,魏京极甚至能感受到她指尖不同于男性粗糙的柔软微润。
低头细看时,她毫无防备的雪白脖颈暴露在他眼前,及胸襦裙堪堪遮住胸脯,此刻紧张的咬着红.唇,“太子哥哥可还疼?”
脑海中另一道同样属于眼前少女的嗓音突然响起,替他做了回答。
【疼……】
魏京极暗骂了自己一句禽.兽,在苏窈不解的目光下低头将自己的袖口理好,眸色微沉。
“太医已经看过,休养些时日便无大碍,时辰不早了,我让梁远送你回去。”
苏窈的手被挥开,在空中顿了好一会儿才收回。
还未来得及说句话,魏京极已先行离开,苏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从小到大魏京极莫名其妙的生气也不是一回两回,她也并未往心里去,而是从袖子里拿出那枚破旧的平安符,紧紧握住。
在魏京极做出选择之前,她不能放弃。
……
少女走出东宫上了马车,在放下帷幔那一刻,仿佛有所感应的回头,视线落在正殿前站着的青年身上,她怔愣后莞尔一笑,如新绽开的花苞柔媚娇美,纯然可人。
魏京极眼神却发沉。
苏家三公子苏闲曾救他一命,在苏家出事前,他便见过小苏窈。
十年前三夷陈兵函谷关外,苏闲出征,他曾立誓若生变故,定将苏窈当做妹妹,护她一生。
此去经年,苏窈是唯一能近他身,与他亲密接触的女子,他对女子的了解,亦尽数来自她。
因喝了马车上有助伤口恢复的补药梦到苏窈,虽情有可原,却大逆不道,背德背信。
日后万不该再对她有遐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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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盛筵三日不散,后两日有声势浩大的游街与城墙观礼。
远道而来的贡礼船队张灯结彩,载满各色奇珍异宝,珍禽异兽,在夜间浩浩荡荡驶入郦河,宛如数条华丽绸缎向皇宫聚集。
圣人领一众后宫嫔妃与魏京极站在城墙上观礼。
苏窈并非皇亲国戚,从礼部安排在一角候着。
京城暂解宵禁,处处灯火阑珊,从她的位置看下去,能瞧见露台上的胡姬随乐旋舞,迷离似醉,鼓手抡槌,激酣面热,街头小吃香气四溢,人山人海中提着花灯的少女巧笑嫣然,幻术大师珠帘蔽月,银花雪浪一路铺至城门。
苏窈五岁入京,已有十年未曾出过城门。
她常有一种孤独感,若魏京极未替她请封,或许她在京城外长大会更自在吧。
可没有或许,若她能选,也会在魏京极与自由当中选魏京极。
她不愿孑然一身。
她想有人爱她。
即使他给的并不是她想要的爱。
白露给苏窈披上披风,“郡主,您昨夜为补平安符熬了一宿,刚合眼又得来赴宴,不若趁着未到时辰,去长公主那小憩片刻?”
魏京极自幼与长公主殿下亲近,而长公主曾与她三哥苏闲私交甚好,故对她亦十分怜惜。
苏窈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下手中的平安符,传来隐约的纸张摩擦声。
受损的是平安符外囊,她求来时便觉得直接带上不妥,便缝了个恰好能容纳平安符的小锦囊,放进平安符后封了口。
可昨日封口时,苏窈心中忽然冒出了一个不可遏制的念头,她找来府中的桃花笺,在那上头写了六个字,随平安符一道封入了锦囊。
“郡主,殿下下来了!”白露轻声:“看那方向是要回宴席呢。”
苏窈看了眼魏京极离开的方向,犹豫片刻后跟了上去。
宴席所在之地与城墙间隔了几座殿宇,中途要经过一处御花园,看到魏京极走路的速度逐渐放缓,似乎故意放慢脚步等人来时,苏窈脚步顿了片刻,小脸顿时红的发烫。
空中寂静的能听到她的心跳声。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她跟着来的?
苏窈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出来,“殿下……”
“太子殿下!”从凉亭中走出一道倩影,“我在这儿。”
那声音如莺似鹂,清转温柔,不难想象是何等美貌佳人。
苏窈懵了片刻,轻轻眨了眨眼,木然地退到了柱子后。
脸上的热度逐渐消褪,许是夜里冷,苏窈觉得身体一阵阵的发寒,她不想知道魏京极抛下观礼也要见的人是谁,可她对这个声音熟悉的很。
“阿窈……”
寂静的夜凭空出现另一道男声,犹如平地惊雷在苏窈耳边炸开!
青衣博带的青年站在离她不过五尺的地方。
苏窈浑身一颤,忙扑过去上前捂住他的嘴,用气音道:“二表哥,你先别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