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在等待周慕雪回信的同时,徐行之依旧照常上学,不落下一天的功课。
在散学之后,还要在致知堂中多待两个时辰,蒋夫子与吴夫子轮流替他补课。
见他进步飞快,夫子们比他自己还要高兴,只是没有在面上表现出来,今日的两个时辰补课时间结束,吴夫子不由问:“昨日是不是又熬夜看书了?”
徐行之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点点头,好奇道:“夫子如何得知?”
“你这眼下的青黑这么明显,你当我们看不见?”
吴夫子没好气地横他一眼,又忍不住语重心长地劝道:“虽说你如今才开始读书有些迟了,但只要有心,勤学,按照你的聪慧,早晚能赶上来,实在不必要以熬坏了身子为代价这般苦读。”
“吴兄说得甚是。”
一旁的蒋夫子端着茶盏慢吞吞踱步过来:“行之,你可知每年贡院中有多少学子是因为身体差晕过去,答不完考卷被抬出来的吗?”
徐行之尚未来得及说话,吴夫子举起一只手,伸出两个指头,抢先回答:“起码有两成。”
“听到了吧?”
“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他们俩你一句我一句的,压根儿不给徐行之中途开口的机会,三言两语就说得他面露无奈。
因前几天那件事,在他心中生出的迫切感无法同外人道,但两位老师都这般劝说了,他也不是听不懂好赖话的人。
“夫子们放心,学生明白了。”
好不容易才让吴、蒋两位夫子相信他是当真记下了,才被放出致知堂,带着今日山长交给他的时文,下山往魏家方向走去。
自从接了这个任务,他几乎每日过去一趟,勤快得让魏眠都不由有些赧然,主动提出交给自家弟弟便可。
不过却被徐行之拒绝了。
只道山长将这件事托付给自己,不可轻易失信。
果然,魏眠见他如此,只好不再劝说,又记起他初学经学,基础薄弱,便主动提出,若是他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又不方便请教夫子们的,随时可以找他。
徐行之假意推脱了几句,魏眠却道他太过客气,既然已是朋友,互帮互助也是应当的。
“既然魏兄都这么说了,那日后恐怕多有叨扰了。”
“尽管来叨扰便是。”
看着一口应下的魏眠,徐行之不觉一笑,这几日没白跑,目的顺利达成。
不得不说,不愧是原文男主,在为他人解惑这件事上,也是天赋异禀,总让徐行之有茅塞顿开之感。
然而他却不知,在一问一答的过程中,魏眠也时不时因他的悟性和反应速度感到惊讶。
今日也不例外。
“行之,明年二月有县试,你要不要下场一试?县试的考题是帖经,墨义这些,按照你如今的水准,应当问题不大。”
徐行之闻言抬头,对上魏眠真诚的目光,坦然地说:“魏兄,不是我不想考,而是我家如今还未得大赦,罪臣之子可考不了科举。”
“……是我失言了。”
他话音落下,魏眠才想起这茬儿来,当即不再提此事,再次邀他留下来用饭。
徐行之再次轻笑着婉拒,“多谢魏兄好意,家人还在等我回去。”
踏出魏家大门,徐行之还未走几步,前方的柳树后便窜出一道人影。
“公子,您让我盯着的那两个人,他们在咱们府门口蹲守了好些天,不过今个儿却没来,其中有一个出了客栈,往四房宅子里去了,约莫待了大半个时辰才出来。”
来人正是徐行之的随从文竹,不用他询问,便将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都说了。
徐行之脚步微顿,转头问道:“上回三叔公办的接风宴上,四房来人了吗?”
文竹记性也不错,很快回答:“来了,您堂叔堂婶还有他们家的两个儿子都来了,在投壶时哭闹起来的那个就是其中之一。”
原来是那个熊孩子家。
徐行之恍然,一想到那个稍有不顺意就哭嚎不止,甚至躺在地上打滚儿的男孩子,还有他那个喜欢抢别的孩子东西的哥哥,四房那几人的记忆顿时清晰了许多。
“那人找四房的人做什么?”
他眼眸微垂,声音不大,与其说是在问文竹,倒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难不成真想强行掳走自家阿姐,却偏偏阿姐并不出门,他们找不到机会,所以想找老家的亲戚当说客?
可这四房的人,与自家的关系也并不亲厚。
他摇摇头,把这件事暂且搁置一旁,继续迈步往家中走去。
他身高腿长,走路飞快,反观文竹虽然比他大两岁,个儿却有点儿矮,一开始还能勉强跟得上,后面就不知不觉变成了小跑,累得气喘吁吁,呼吸像是在拉风箱。
这动静有点大,徐行之默默地放缓了步子。
一路无话,到家之后,他先回自个儿房中换了身衣服,随即才往正房那边去。
还没走到门前,老远就瞧见一个矮冬瓜似的的身影鬼鬼祟祟地贴在门框上,扭来扭曲,就是不进门。
徐行之:“……”
突然不太想承认这是自家弟弟。
他特意放轻脚步走到徐行安身后,刚要说话,就见小少年迅速转过身,惊吓之余,连忙朝他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别出声。
徐行之露出个疑惑的表情。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传来自家阿娘隐隐含着火气的声音:“婳婳是我的女儿,我们家就算穷到上街要饭,也不会把她送到别人家去做妾!六弟妹不用再劝了,你不要脸面我们还要!”
屋内,崔氏骂完方才那番话,就转过头深深地呼了口气,她的手紧紧地攥住椅子扶手,生怕自己一个忍不住,直接在对面那妇人脸上啐上一口!
那妇人瞧着约莫四十多岁的模样,五短身材,样貌普通,却穿了身鲜亮的银红衣裙,头上插了两根金簪子,耳朵上戴了对儿金耳环,只不过面皮却涨成了猪肝色。
她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下意识想冲上去给崔氏两巴掌,但很快想到自己来这儿的目的,想到那人应诺给自己的一匣子珠宝首饰,硬是生生把那股气给憋了回去,挤出个笑出来,“五嫂,你怎么说话呢?我苦口婆心说这么多,难道不是为了侄女好吗?”
“当世子的妾有什么不好的?到时候她又能回到京都了,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不比留在安康这个乡下地方,找个地里刨食的泥腿子嫁了强?”
见崔氏不说话,还当她被自己的话给打动了,赶忙再接再厉:“要我说啊,你们现在可不比以往了,人家能看上侄女,那也是侄女的造化,你就趁早……”
话还没说完,就被兜头泼了一整碗茶水,茶叶糊得头上脸上都是,就连衣襟上也满是水渍,她瞬间尖叫着跳起来,形容狼狈,不敢置信地看向面前那个手中端着茶碗的人。
“你疯啦!”
崔氏冷眼看着她跳脚,尚未开口,就听见竹帘被撩动的声音,转眼一瞧,原来是自家两个儿子。
“六婶儿这是怎么了?”
徐行之带着弟弟走进来,故作惊讶地问了一句,不等妇人开口,双手抚掌,恍然大悟地道:“该不会是六婶儿见劝不动我阿娘,就打算在这儿梳洗一番,把自个儿引荐给忠勇伯世子?”
他这话说得刻薄,妇人尚未回过神来,身后的徐行安直接捂着嘴“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就连方才还处于盛怒之中的崔氏,面色也不自觉地缓和了许多。
下一瞬,妇人就反应过来,破口大骂,“你个小兔崽子胡说八道什么呢?!”
“哦,原来不是吗?”
对方都快把手指戳到他脸上了,徐行之却面不改色,没有后退半步,反而饶有兴致地继续道:“既然不是六婶儿自个儿,难不成是两位堂弟?早就听说忠勇伯世子荤素不忌,我还当只是在权贵圈子中流传,没想到六婶儿也知道?”
“我……你……”
妇人本想冲上去撒泼,可不知怎的,对上对方那双分明带着笑意的眸子,却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结结巴巴地说不出半句话来。
你了半天,最后扔下一句狠话,拔腿就走。
“你们好得很,有本事让她一辈子都别出门!”
她人是走了,可留下的这句话却让崔氏心里头咯噔一下,不由得看向自家长子,“她这话……”
想到原文中的某个剧情,徐行之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厌恶。
“阿娘不必担忧,他们能使出来的左不过那几样下三滥手段,阿姐只要安安生生待在家中,就不会有什么事儿,您若是觉得气不过,儿子回头就去拜访三叔公,将这件事告诉他老人家,这不仅仅是阿姐一个人的事,更关乎全族女孩子们的名声。”
崔氏欲言又止,最终长长地叹了口气,“三叔那边,你阿爹已经去了,可她说得也对,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用不了多久了。”
“什么?”一听他这话,崔氏立马坐直身子,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彘儿你再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