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的嚎叫足以摧毁任何一个人的勇气。
但无法吓跑亟待证明自己的人。
想想看吧,他们刚离开学院,就遇到了这两匹狼,这难道不足以说明什么吗?
“怎么看都像是学院为我们安排的一场提前考验。”
人群中已有人这么说道,其他没有开口的人心底也在暗想同样的事,更有甚者已经掏出了自己的魔法器具,指向野狼。见一个人这么做,另一个人马上也举起了自己的手杖,生怕在这场“考试”中落后,于是一个接着一个,转眼,周围的所有人都已在举着自己的魔法器具,吟唱咒语。
唯有一人留在原地,一动不动,那就是迦南。他此刻望着野狼,神情严肃。
不对,这不是考验,他在心中说。他看出了这两匹狼的身上流淌了充足的魔力,即使是他也无法轻松对抗它们。
因而,他出声警戒周围人,可他说出的话语,立刻便被周遭嘈杂的吵声淹没,他伸出手想要拦住他人的手臂,也被毫不留情地甩开。
迦南想,他必须更大声地制止他们才行,又或者他应该加入战斗,帮助他们制服野狼。
可理智在最后一刻拽住了他,他想起了和“他们”的约定。
“迦南先生,像您这样的种族生活在人类的世界太危险,您需要配合我们隐藏身份,不然的话,我们就只能送您回家了。”
迦南握紧了双手,道德和私心在他的心中斗争,他也在思考,有什么不易被发现,又可以解决这场危机的方法。
然而野狼们不会给任何人留下思忖的时间,它们在迦南犹豫时,已果决地采取了自己的行动。它们躲开了法师们的第一轮攻击,周围这群等级至多初级魔法师Ⅳ的人,发出的攻击对它们来说就如同搔痒。
与之相对的是,它们反击的速度快到惊人,离他们最近的为首人类还未反应过来,右臂便被一只野狼张口咬下。
另一只狼则扑向了一位女性,它咬掉了女人的左小腿,向外挥击出的巨爪又抓伤了女人同伴的腹部。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暂的一秒之间,等到周围人反应过来时,他们就只记得血。
鲜红的血溅向四周,发出比任何话语都有力的告诫,余下的幸存者再也不考虑战斗,他们落荒而逃,拿出了所有看家的本事,跳跃魔法、疾行魔法……他们没有一个去关心地上的伤员,他们已默认那些是野狼的盘中餐。
但奇怪的是,两只野狼既没有要追捕他们的意思,对于地上的三具鲜美食物也没有显出兴趣,它们只是在原地优雅踱步,直至它们发现还有一个人没有离开。
那是一位黑发的英俊青年,棕色披风随着他步伐的向前在他的身后飘扬,他一面靠近它们,一面对它们凌厉的目光回以注视,他的眼中并无怯意,甚至有一种叫人无法理解的平和。
随着距离的缩进,两匹野狼中的一个注意到青年的眼球中,正慢慢积蓄起一种更深的色彩。
它为这色彩的变幻感到诧异,青年则好似并无察觉,又或者他只是装作如此?
野狼无从得知答案,只是它终于体会到了危险所在。因为青年的气味?因为他从容的姿态?亦或者是求生的本能?
无论如何,无论是什么,在它意识到这件事时,它发现为时已晚,它的身体已不能再动弹。
是魔法,是真正的、比之前所有人加在一起还要更加强大的魔法,这种魔法已将它们囚困在地。
它的同伴也有所察觉,在原地痛苦地发出了两声呜咽。
接着,它们望向青年的圆瞳里,布满了对死的恐惧。
柏莎推开埃莉卡送来的候选名单,眼下,另一件事更值得她的关注。
“我听说,又有狼出没了?”
“嗯,两匹。”
“有人受伤吗?”
“三个人,一个叫亚当斯的男人失去了右臂,一个叫皮特的男人在腹部受了皮外伤,以及他的妻子菲比失去了左小腿。学院的医师及时为那两个重伤的人做了处理,他们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失去的肢体恐怕无法复原。我们联系了修道院,他们拒绝为我们提供治疗协助。”
“修道院?他们从不会愿意去帮助一个平民。”柏莎冷冷地评判道,她正起身走向房间靠墙的那面柜子,从颜色纷繁的瓶子中,挑选出橙色的一瓶,“把这个送去吧。”
埃莉卡接过柏莎递来的瓶子,她认出了这是柏莎调制的治疗药剂,具有很强的恢复和止痛效用,远比学院医师那里的药要强得多,但即便是它也不可能帮助伤员复原肢体。
哪怕是刚入门的魔法师也知道,复原魔法是受到魔法塔和修道院共同管制的魔法,作为大魔法师的柏莎也不被允许学习这种魔法。据说魔法塔和修道院还掌控了一种更加高级的治疗魔法,那种魔法甚至能让死人复生……当然,埃莉卡不认为魔法能做到那种地步,那一定只是人们编撰出来的夸张谣言。
她的思绪停在这,没有再继续深入,因为她想起来,她还有事没有说完。
“柏莎大人,这件事的奇怪之处其实不在于伤员,而在于狼。”
“嗯?”
“那两匹肇事的狼被杀死了,尸体被埋葬在学院的后山,我们找到它们的时候,发现它们已被人残忍地杀害,且心脏不翼而飞。”
“就只有心脏?”
“是,柏莎大人,您有什么头绪吗?”
柏莎摇头,“听上去像是魔物干的,但我对魔物了解不多,这件事我恐怕需要去咨询罗兹教授。”
罗兹教授是学院变形学的教授。
柏莎停了停,接着又带有一种幽默的语气补充道:“又或者,等到魔法生物保护协会来逮捕我的时候,我可以在路上问他们。”
“您认真的吗?”
“不,我只是在想,都一个月也没人来找我,看来我在地城也没干什么嘛。”
“也许只是您这次运气好,”埃莉卡黑着脸说,“您可不要得意忘形了。”
柏莎朝埃莉卡做了个鬼脸,她略过这个玩笑,又将话题切到另一件事。
“埃莉卡,现在把名单拿给我吧。”
埃莉卡于是将那份学徒名单再度呈上,这份名单上详细地记载了十二个英俊男性的画像和简要介绍。
柏莎纤白的手指从画像上一一滑过,最终,她的指尖停在了一个人的脸上。
埃莉卡望过去,对于这个结果没有感到丝毫意外。
“他叫迦南,”埃莉卡自信地介绍道,“他本人比画像还要英俊。”她已迫不及待要接受柏莎的夸奖。
但柏莎只是默念了一遍“迦南”这个名字,便将名单放下。
埃莉卡急道:“您不满意吗?”
柏莎:“男人只是好看是没有用的。他的其他方面,你有了解过吗?”
埃莉卡:“……就算您对我用这种成熟的口吻说话,我也不会忘记您只交往过拉托纳一个人的事实。我看您是害怕见到那位青年吧,您怕他太英俊、太可爱、太年轻,让您一下子就忘记了神明。即使那位神明背叛了您无数次,您也不愿背叛对他的感情,对吗?”
埃莉卡太了解她的老师,她的老师有诸多让她引以为傲、向人称赞的优点,但也有着一个致命的缺点。
那个缺点说好听点是忠诚,说难听点便是愚蠢。面对拉托纳和弗丽达的背叛,柏莎老师从未有过一刻谴责、咒骂他们的时候,她只是默默接受,然后对埃莉卡说她这是在念及旧情。
可是啊,柏莎老师,那两个人又什么时候念及过对您的旧情呢?
即使埃莉卡没有将剩下的话说出口,柏莎也大致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事实上,每一个关心她的人都在想着相同的事。
比如说阿德勒校长,那位即将达到百岁的老人,就曾这么对她说过:“柏莎,你值得更好的人。需要我为你介绍几个吗?三个够不够?”
当时,柏莎笑着回答“五个也可以”,内心却在狂叫:三个?为什么要三个啊?!
柏莎不懂。但她想,她过去的恋人拉托纳应该是懂的,在他们一年前正式分开后,她听闻了他更多的风流韵事,除却和弗丽达的,还有和其他很多她名字都没听说过的女人。
在愤怒和悲伤外,柏莎对他的背叛其实还有着一层名为佩服的感情。
她实在很想知道,为什么人和人的大脑构造能有这么大的差别?拉托纳可以不断和人开展新的亲密关系,而她当初仅仅是维持和他的那一段关系,便已觉得耗尽了所有精力。
她无法对他人言明这种感觉,于是在埃莉卡的眼中,她成了个太长情的女人。
这么说也没错,但并不完全是这样……
结束了这些那些的复杂思考后,柏莎重又拿起那份名单,她端详着名为迦南的青年人的画像,突然发自肺腑地问出一句:“怎么办啊,埃莉卡,我要睡他吗?”或许比起建立情感关系,发展肉|体关系要轻松简单得多。这大概就是拉托纳的秘诀吧?
埃莉卡听不见柏莎的心声,她对此只能一脸黑线,“……您是一个可以自己做决定的成年人。”
刚才还在为柏莎担心的埃莉卡,现在反而开始担心起那位青年的命运。
夜晚,迦南来到美味龙酒馆,他故乡的好友坎普在这里打工。
“恭喜你逃离了你的姐姐们。”坎普说。
迦南回以他一个无奈的微笑,“还不算。我的身体还无法‘稳定’。”
坎普无需追问,也知道他说的“稳定”是什么意思,这位红发的青年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闲散地开始下一个问题:“那么,你有开始按你的计划接触到那位教授吗?”
“我报名了她的学徒竞选,但正式的竞选还未开始。”
“你没问题的,没人比你更强大。不过,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心里的那位女神可没你想象的那么美好。”
迦南皱了下眉,他不认为“女神”是个合适的、用来形容柏莎的词,他会认为“教授”、“老师”一类的词更适合。
但他还是配合谈话地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坎普:“你想想看吧,这是她成为教授后第三次招收学徒,每次招收的间隔是五年,也就是说,自她当上教授后又过去了十年……你无法想象她现在都多少岁了吧?”
迦南手握拳头抵住下巴,他在心底认真地做起了算术题。
坎普看出来了,“不……我不是真让你算。”
迦南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坎普结巴了:“我就是说,她不年轻了,你懂吗?”
迦南还是不明白,“那又怎么了?”
坎普已经开始后悔提起这个话题了,他就知道,和这个人聊女人完全没意义。
还是说,迦南并没有把柏莎当作女人看待?
坎普好奇了,“说说看,你想象里的柏莎是个什么样的人?”
迦南认为这是个好问题,他幻想过柏莎多次,在他那距离柏莎万分遥远的故乡,他无数次地揣摩着那位教授的形象。
“我想,柏莎教授,一定是位和蔼的女士。”
“……”
坎普抿紧了嘴唇,他已经想笑了,但他忍住并做了个“请继续说”的手势。
“她作息规范,饮食健康,每天傍晚都会去树荫下散步,她的步伐很慢但很优雅,学生们都喜欢她,常会聚集到她的膝边,听她讲课,或者是听她说过去的故事。她有很多故事,大多是她曾亲身经历的,小部分是她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她可能会戴上一副眼镜,因为她的视力已不如从前那样清晰,可她的眼睛里仍然饱含对这个世界的热爱。她也可能会需要借助工具才能走路,可她想要踏遍这个世界上每一个地方的心一定还和从前一样热切。”
坎普深深地沉默了,刚才他还想笑,听到后面他发现迦南是认真的。
迦南是认真地将柏莎幻想成了一个老奶奶的形象。他实在好奇这一想法如果传出去,那位“老奶奶”的旧情人拉托纳会作何感想?
不过显而易见,柏莎和拉托纳的那段恋情,他的这位好友也是一无所知的。
坎普可以告诉他,但他选择不说,他想静看好戏上演。
所以,他最终只是默默将一杯啤酒送到他好友的桌上,并鼓励他说:“这杯酒我送你。祝你早日见到柏莎教授。”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柏莎的年龄,后面会解释。
虽然女主角三四十也不是什么问题,不过她确实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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