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刘表的墓碑就立在襄阳城外,从单骑入荆到病逝襄阳,他任荆州牧这二十年间荆州政局稳定,战事较少,在这乱世之中也算是撑起了一方安宁。刘备在墓前沉默良久,最后重重叹了口气。刘琼上前将其扶起,心中难免悲痛。

她不知父亲这荆州牧做得能否称一句善,至少对她来说是位再好不过的父亲。而这几日她甚至来不及悲伤,每一天都在思量下一步该怎么走。

刘琼眼中浮起一层水雾,她眨了眨眼,泪水终是没有落下来。刘备注意到她的异常,抬手轻轻抚了一下刘琼的头顶,声音柔和:“好孩子,有叔父在呢。”

是啊,她还有叔父。刘琼鼻头一酸,心里涨涨的。刘备在荆州八年,她早已把他看作自己的亲叔父。

连日与虎狼周旋,终于可以歇上一歇,她轻轻嗯一声,憋了几日的眼泪重重砸下。

哒哒哒,一阵马蹄声传来。刘琼转身望去,一行人策马而来。她眼中噙泪,尚未看清来人。

身旁的刘备朝那处大幅挥了挥手,声音里掩不住的激动:“军师,军师!”

“主公,参见主公。”那人身姿潇洒地下了马,刚刚站定,刘备便冲上去将人拉住,“军师可算来了!”

刘琼还从未见过叔父如此。她面上一片茫然,呆呆地看着两人。

他二人你一言我一句说起自己这两天的经历,刘琼站在两步以外的距离,默默打量起这位军师。

或许是路上走得太急,一缕头发不太庄重地散在额前,俊眉修眼,高鼻朱唇,飘飘然有神仙之概。

刘琼看着他手中摇晃的鹅毛扇,缓慢地眨了眨眼。想起来了,叔父之前三顾茅庐,才请出了一位隐居隆中的先生做军师。

卧龙先生!是了,就是卧龙先生。刘琼自顾自地点点头,盯着他的脸庞细看,心想这位先生竟然如此年轻。丝毫不察自己的眼神实在是太过直白。

诸葛亮听着自家主公说话,余光扫了一眼主公身后的女子,大概知晓了她的身份。

曹兵追击,他率先前往江夏向公子琦借兵,到了江夏却得知主公已安坐襄阳。

不过……他又扫了一眼,实在是难以把这个眼睛红红,看上去十分可怜的少女跟信中那位杀伐决断,迅速稳住襄阳的三娘子联想在一起。

手中的羽扇越摇越快,诸葛亮被她直愣愣地看着,破天荒觉得不自在。

“啊,”刘备拉着诸葛亮说了许久,才想起来还有个侄女站在旁边。他转身看向刘琼,“琼儿,这位就是我帐下军师诸葛孔明。”

怎么突然看向她,刘琼来不及收回视线,猝不及防与这位军师四目相对。她愣了一瞬,才猛地收回目光。

明明平常见谁都笑吟吟的样子,这会儿子却显得呆头呆脑的。她拱了拱手,许是刚刚哭过的缘故,声音还有一些哑,“孔明先生,久仰,久仰。”

“三娘子。”诸葛亮回了个礼,想了想,又补充道:“我来时公子琦正在处理江夏事宜。待处理完,就能赶回襄阳了。”

这是在安慰她吗?刘琼吸了吸鼻子,刚刚还觉得遥不可及的神仙人物瞬间亲近了几分。她感激地点点头,“那太好了。先生一路辛苦了,快请进城歇息。”

荆州的馆驿里住满了刘备带来的人,剩下的几间屋子稍显简陋。刘琼向刘备提议,决定把这位军师也带回府里住下。

“先生请。”刘琼将人迎进屋内,面上还有些许歉意,“匆忙间未及打理,还望先生不要嫌弃。啊,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先生吩咐即可。”

她唤来管事的人细细叮嘱了,又调两个小厮来做事,忙忙碌碌布置好一切。

屋内只剩下他二人,诸葛亮正在摆弄案几上放着的竹简,一副兴趣盎然的样子。刘琼偷摸看了几眼,觉得这人简直浑身冒仙气,自己仿佛请了个神仙进府。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一通,也没说离开。刘备进来时见她站在那儿话也不说,多瞧了她两眼。刘琼才大梦初醒一般,丢下一句“先生好生休息,明日再议正事”就匆忙溜了。

议事堂

荆州官员向来是文武各成一派,今日却自发站到了一起,另一边站着刘备手下谋臣武将。虽然双方未发一词,不过堂内气氛明显不和。

刘琼一进来就察觉到这份怪异。荆州这边几个官员不加掩饰的倨傲,她看了都觉得不舒服,更别说那边了。

那位豹头环眼的张将军若不是被旁边人拦着,恐怕立刻就要跑到对面揍人。

今日主位上摆了两张案几,刘琼迎着众人目光,恭敬地将刘备请到主位。荆州这边一人跨出,面有不满,就要说些什么。刘琼假装没看见,面带笑意请众人入座。

人都齐了,刘琼清清嗓,将这几日为抵御曹军所做的准备一一说了。末了恭敬地看向身旁的刘备,“叔父看,可还有什么不妥之处。”

加固城楼,调遣援军,备好军需,能做的她都做得差不多了。刘备点点头,将目光转向右边坐着的军师,“依军师之见如何呢?”

众人皆看向诸葛亮。

之前曹操派夏侯惇大军攻打新野,诸葛亮设计于博望坡火烧曹军主力,白河水又淹了其余下兵马,此战使刘备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获得大胜,刘备手下的人对他已是心服口服。

不过荆州这边就不这样想了。在他们看来,诸葛亮不过是一村野匹夫,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有人洗耳恭听,有人等着看他笑话。诸葛亮淡定地摇了摇羽扇,悠悠然开口:“若要守城,足矣。”

有人嗤笑出声,什么卧龙,不过如此嘛。谁料他又开口道:“何不再行一步,攻克曹军呢?”

什么?堂下众人窃窃私语。

想官渡之战时,曹操以弱胜强,打得袁绍七十万大军四散而去。如今他又拿下了整个北方,控制住了天子,实力更上一层楼。

能守住襄阳已是万幸,怎会奢望打败曹操?笑话,现在天下谁能说是曹操的对手?这诸葛孔明还是太年轻,不知天高地厚罢了。

刘琼拧眉想了片刻,看向刘备。刘备见识过孔明之妙计,早对其深信不疑。此番若非他手下只有寥寥数千人,军师定能助他稳住新野。有刘备点头,刘琼愿意相信。她出言打断众人议论:“先生请讲。”

“曹操军中以北人为主,不识水性者想来定不在少数。襄樊二城隔汉水而望,若战则以水军为主,而其军中恐怕没有熟悉水战的将领。曹军远来,水土不服者众多。荆州兵马以逸待劳,又有江陵补给粮草,何愁不胜?”

“先生所言甚是,只是,”刘琼沉吟片刻,将心中所思尽数道出:“若只守,兵马尚可。若要攻,恐怕人马不足啊……”

“虽说荆州兵马不能称少,可一是江夏一处守兵轻易调不得。江东与荆州有杀父之仇,难保不会趁我军与曹军交战之际来攻。另有荆南四郡,我父在时尚能压制,如今皆是蠢蠢欲动。荆州钱粮大半在江陵,江陵守军业已调来一万,再多恐江陵城虚啊。”

要预防荆南变动,还要防江东来袭。若再与曹军久战,荆州就算有几十万兵也吃不消啊……

倒也不是她信不过孔明,只是一旦开战,所耗甚大,若交战期间有任何一方横插一脚,对荆州打击不是一般的大。保守起见,莫不如守住现存城池就好。

诸葛亮哈哈大笑,他能提出与曹兵一战,自然就有十分把握。“以此看来,所虑者不过江东及荆南尔。荆南之事不如先下手一步,也省得一直为之忧虑。江东嘛……若是与江东合盟共击曹军,岂不是事半功倍?”

说完,诸葛亮起身走至地图前方,他用羽扇扇柄虚虚将荆南一圈,“桂阳、零陵、武陵三郡皆不足为虑。此三郡太守纵有异心,麾下却无能征善战之将。”

“子龙、翼德,及此前率兵抵住曹军的魏延将军,三位将军各带三千军马前往此三郡,事可定矣。”

扇柄点了点长沙,“长沙郡有一老将黄忠,不可小觑。可派云长带兵一万……”

“一老将而已,有何可虑,”一人出声打断诸葛亮,刘琼循声望去。面若重枣,阔脸长须,英气逼人,正是名满天下的关公关云长是也。

一双丹凤眼睥睨众人,关羽又道:“军师,我亦只需三千人。”

真虎将也,刘琼心中赞叹。诸葛亮顿了顿,终是没有反驳,只道须小心应对,不可轻敌。

四人领了军令,向主位拱手应了一应,转身出了议事堂。

“叔父尽揽英豪矣,”刘琼赞了一声,忽而想起江东之事,问道:“如先生所说,荆南无忧矣。可昔日黄祖射杀孙坚,那江东怎肯与我荆州合盟?”

是啊,此乃杀父之仇,江东岂肯罢休?众人交头接耳。诸葛亮微微一笑,摇着手中羽扇又坐了下来,“曹操此番南下,岂是只为荆州?待其夺下荆州,下一个便是江东。唇亡齿寒之理料江东之人亦不难知之。”

“况黄祖已死,纵是吴侯仍不放下,难道江东就没有明理之人了吗?江东周郎、鲁子敬等人皆为明智之士,现下曹军压境,必知当以大局为重矣。”

此言有理,刘琼点点头。想到如此英杰都愿留在叔父麾下,刘琼对这位叔父更加佩服。她看向刘备,刘备亦点头同意。

“只是不知需派何人前往江东呢?”

“亮自亲去。”

“什么?”刘备挥挥手,“不可不可,军师怎可亲去。若江东不允,军师岂不是陷于危难之中?不行,还是另派他人为好。”

这……难道其他人就不担心吗?刘琼心中默默吐槽。

“孔明先生若亲自来我江东,我必保先生无忧。”

一个声音传入堂内,众人纷纷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