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到东院时,祁承懿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一个不再像前几日那般病恹恹的容因。
容因将自己短时间内能够迅速恢复归功于自己心态强大,很会自我疗愈。
但在碧绡看来,“这全靠神仙保佑”。
只因凑巧得很,三日前崔家恰好命人送来一道平安符。
送东西的那人说,崔老夫人前一日曾带家中女眷去城东上方寺祈福,老夫人心心念念容因这个孙女在祁家过得如何,便也特意替她求了一道,嘱咐人送来。
听说还是特意请方丈念诵过的。
这符是否真如碧绡所说的那般管用容因不清楚。
但碧绡确实在那东西送来的当夜,就将其放在了容因的枕下。除此之外,她还特意在房里燃了安神的“木樨香”,又在帐子四周撒了百合香粉。
而容因从那晚开始,也确实未再惊梦。
容因起初还试图跟碧绡解释清楚这世上并无神明,区区一张符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但后来却又作罢,放任碧绡天天在房里焚香祷告,弄出一屋子“香火气”。
皆因她忽然想到,应当也没有什么事是比她出现在这本书里更玄妙离奇的了。
祁承懿到时,容因正指挥着三两个婢仆往东院那间空置已久的小厨房搬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像是要重新布置起来。
原本祁昼明独自住在东院时,因他并不日日归家,经常一连三五日都不见人影,故而就连东院的一众婢仆都歇软了骨头,更遑论这间小厨房。
此处俨然就是个摆设,里头的灶台连灰都落了近一指厚。
如今容因想要重新用起来,必然要重新拾掇一番。
“他们往里头搬的这些都是什么?”祁承懿指着其中一个仆妇手中铁杵状的器具,好奇发问。
容因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这是用来打发蛋液的,我要给你做的那样吃食,就能用着它。”
实则就是容因按记忆画出简易图纸后,命府上的人出去找工匠做出来的一个手动打蛋器。
虽然依旧费力,但却已经比用两根筷子要好太多。
祁承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盯着仔细看了两眼,似乎十分感兴趣,直至那仆妇走远,才依依不舍地转过头来。
容因笑:“你若是好奇,一会儿我告知你如何用,你亲自试试,如何?”
祁承懿回过神,表情透出些许不自然。
他冷哼一声,却并未回绝。
容因便知道,他这是答应了。
如今才开春,倒春寒依旧厉害,身上穿着厚重的袄子不方便,也无法用襻膊。
即便容因换了件窄袖短袄,可依旧觉得有些束手束脚。
她下意识想将袖子挽起,可才露出一小截细白的皓腕,便被碧绡和身后的糯米团子一齐拦住。
“夫人,这可不行,您快将袖口挽上去,仔细冻着!”说着,她上前一步按住了容因那只“作怪”的手,而后动作轻柔地将那只袖口又放下来,甚至仔细地抚平了褶皱。
相比碧绡的温柔,祁承懿说出的话要不客气许多。
小家伙肃着一张小脸,皱着眉,冷哼一声:“切,才刚好一点儿就得意忘形,怪不得你成天病歪歪的,活该!”
容因闻言,当即深吸一口气。
不生气不生气,不能和小屁孩一般见识。
容因从前做兼职时在蛋糕店待过一阵子,虽然只是帮店长打打下手,但她观察得仔细,又好学,所以多少也学到了一点东西。
先前思来想去,她决定做些冰皮月饼。
之所以选这个,她是有私心的。
她所知道的糕点,除却后世用烤箱这样的工具才能做出来的那些,其余这个时代的工艺水平已经能够满足制作要求糕点,她做出来恐怕还不如外头铺子做的更好些,定然无法出彩。
可她想要凭此刷好感度的对象不单单是祁承懿,还有祁太夫人。
所以需得既不每日都能见到,又不能太过甜腻,还得软糯好嚼、不费牙口。
前几日她从碧绡口中她得知这里亦有冰皮月饼,时人呼之为“汕头”。
但如今能够做出的冰皮因只是用单一的熟江米粉制成,所以不像后世的那样软糯有弹性,大多放置几个时辰就会开裂,影响美观。
一般讲究些的糕点铺子都不太乐意售卖,也只有那些走街串巷挑着担子的小贩才会时不时出来叫卖。
如此一来,她无需做得有多么别出心裁,只要外形足够漂亮,味道也不错,便足够了。
馅料容因准备了五种,红豆沙、凤梨、芋茸、山楂和抹茶。
山楂、红豆健脾益胃,凤梨止渴解烦,芋茸有助消化和提高免疫力,抹茶去腻,皆长幼皆宜。
用来做抹茶的是这几日南边送来的头采茶。容因昨日提前命人将其碾成了茶粉,既可做馅料,又可给冰皮着色。
芋茸即芋泥,是容因寻了府里一个手巧的厨娘帮忙做的,她原本就是闽东人,做起家乡的甜点最是拿手。
调匀面糊、打发牛乳和鸡蛋、上锅蒸面、和馅、填馅,这些事看起来都不难,但实则做起来繁杂而琐碎。即便有厨娘和几个小丫头一起帮忙,也足足忙了半日。
这么长的时间,除却中间容因教祁承懿如何打发蛋液的那一会儿,其余时间他竟就一直和青松一起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看着,甚至还看得很是专注。
容因不由惊异于这两个孩子的耐性。
末了收尾时,还剩一点馅料和冰皮,容因停了手,转过身问:“你可想试一试?”
白嫩嫩一个的小团子抬眸看向她,抿了抿唇,有些迟疑。
但眼神却一直粘在案板上,分明跃跃欲试。
容因莞尔,十分配合地给他递下台阶:“这些做完啊,回头我会命人给你曾祖母和你父亲也送去一些,你难道不想亲自做一些送给他们,聊表孝心?”
果然,祁承懿眼神一亮。
但转而又轻咳一声,故作淡定地道:“你这话倒有几分道理,既是要献给曾祖母和父亲的,那我自然要尽一份心力。”
容因原本只是看他一直眼巴巴地站在一旁,兴味十足,才想着专门留出几个剂子和一点馅料留给他,权作玩闹用。
但没想到这孩子的悟性实在是高。
除却头两个做得有些不成样子之外,剩下几个一个比一个漂亮,最后几乎与她所做的那些混在一起都瞧不出什么分别了。
祁承懿做事时认真得不像个四五岁的孩童,神色认真而沉静。
他似乎打从一开始就并非出于玩闹的目的才想要尝试,而更像是眼见耳闻之后,想要验证自己习得的成果如一般。
拿起木范轻轻将最后一个也印上花纹,奶团子小小地呼出一口气。
随着他的动作,他嘴巴微微嘟起,脸颊上那两团绵软的婴儿肥鼓出一点圆润的弧度。
看起来好好捏。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而容因也确实这么做了。
动作之快,连她自己都未能反应过来。
奶团子原本干净白嫩的小脸上多了两道指印,还是面粉糊成的。
“你!”祁承懿惊怒地抬起眼。
奶团子变成了粉面团子。
见他一脸滑稽的模样,容因忽然玩心大起,伸手往墙边的面缸里拍了一把便仗着身高优势往他软乎乎的小脸上抹去。
于是乎,场面自此一度极其混乱,不知何时就演变成出了一场热闹非凡的面粉大战。
祁昼明回来时瞧见的就是这副情形。
这些日子手头事多,他已多日不曾回过东院,此番回来本也只是打算取样东西便走。
可谁知才一只脚踏进院子,便听见一阵喧嚷的嬉笑声。
他曾去过菜市口,此刻这院子里热闹的程度比起那儿简直也不遑多让。
祁昼明当下便皱起眉,面露不悦。
往常他多日不回东院,回来时也不见院子里的婢仆如此放肆。
今日一反常态,所为何事?
乔五却一脸兴奋,眼珠儿“骨碌”一转,他抬起手用手肘碰了碰祁昼明:“大人,你说夫人这里究竟是什么热闹?哎,你能不能帮我说说,叫她们也带我一起?”
他话落,祁昼明才忽然想起,住在这院子里的人,如今除了他,还有容因。
她究竟在搞什么明堂?
随着祁昼明走到小厨房门口的那一瞬,乔五恨不能给自己两耳刮子。
让你看热闹,
看个球的鬼热闹。
里头的场面确实十分好笑,可他却一点儿也笑不出来。
只因他身边这位,眼下恐怕想将这儿连房带顶一并拆了。
同这根冰柱子站在一处,乔五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四处透风。
其实也不怪大人恼怒。
他还从没见小公子如此埋汰过,他身上那件衣裳,眼下只能从袍角的那一点竹青来辨认它本来的颜色,小脸上糊得连眉眼都瞧不见了,活像是年节时街上卖的面人儿。
至于夫人——
他一打眼还真不能从那一堆个个脸上都弄得白花花一片的姑娘里瞧出究竟哪个是夫人。
最后还是靠头上的钗环分辨出来的。
容因正瞄准了目标,准备将手上的那把面粉撒出去时,忽然觉出一丝不对——
周围似乎一下子安静了。
恰在此时,有人扯了扯她的衣袖。
是碧绡,正一脸急切地对她使眼色。
她下意识回转过身,正对上祁昼明阴翳的目光。
完了。
脑子里闪过这两个字。
容因心头一慌,手上一抖,握在掌心里的那抔面粉扑簌簌撒了一地。
她怯怯地移开眼,垂下眸,像被猛虎盯上的兔子。
“怎么回事?”
他问,语气淡漠,话里听不出情绪。
可容因却本能地察觉到其中的危险。
她抿了抿唇,鼓足勇气张口,试图编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却发现她方才撒出去的那些面粉像是都掉到了脑子里,糊了个彻底,让她一句辩解的话都想不出来。
瞧见容因这副因惊吓而显得过于呆滞的可怜模样,祁昼明反倒险些被她气笑。
此前他还一度觉得她时而聪慧,时而犯蠢,叫人捉摸不透。
可此刻,他纠正了先前的念头。
她确实是蠢,还蠢得——
独树一帜。
那点时不时显露出来的微不足道的小聪慧,恐怕皆因她这副老鼠胆子实在小得可怜。
可即便是胆子小得可怜,她却还总能犯到他眼皮子底下,干出些让不知情的人误以为她胆大包天的事来,不是蠢是什么?
能蠢到这个地步,他几乎都要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了。
作者有话要说:祁昼明:还真是蠢得独树一帜。
容因:你再说一遍?!小心我跳起来打你膝盖!感谢在2023-04-06 10:45:58~2023-04-09 20:5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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