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礼部尚书自迈入那刻,就察觉出房内的紧迫,颤颤巍巍给宋瑾墨行礼:“拜见陛下。”
宋瑾墨将手中的奏折放下,询问道:“册封大典准备得如何了?”
“还在筹备中。”礼部尚书如实相告。
“还需多久?”
礼部尚书又压低了些头:“五个月。”
宋瑾墨将手中的奏折一扔,睨视着礼部尚书。
“陛下息怒,不是臣故意拖延,而是苏贵妃给出的单子上,所需的砖雕摆件与洮砚,乃西北独有特色。臣已派人询问过,京都的工匠无人会。”
“单子呢?”宋瑾墨冷声问道。
只凭她一句话,他断她有离宫的心思,确有失草率,故召来礼物尚书,一则能询问册封大典的进度,二则,倘或她真有离宫的心思,十之八九会从册封大典上动心思。
礼部尚书不禁庆幸,自己携了这份单子,遂呈给张德,由张德呈给宋瑾墨。
宋瑾墨接过一看,果不其然,在众多常见的物件中,唯独夹杂着砖雕和洮砚。
看得出来,为不让礼部主动禀报上来,用了些心思。
就这么不想成为贵妃?甚至还想甩开他?
他偏不让她如愿。
“册封大典如期举行,单子上的两样,暂用其他来作替补,等寻回来了,再给她送去。”他摆了摆手,“退下。”
礼部尚书退下,御书房内又只剩下宋瑾墨和张德两人。
宋瑾墨起身来到窗前,背手而立,看着窗外葱郁的树木,思绪纷杂。
她为何要离开?她喜欢权,他如她所愿,给了她贵妃之位。
莫不是她不满贵妃这个位分?
也太贪了些。
他转身吩咐道:“摆驾华清宫,”想到什么,又补充道,“安排人去华清宫,将朕住的院子收拾出来。”
张德满心疑问,却不敢问出,只得应是。
来到华清宫,宋瑾墨直朝苏风吟的芳华阁而去。
守在门口的银杏就要行礼做声,却被他用眼神呵止了。
来到屋内,只见苏风吟正倚在窗前,斜望着院子内那株还在盛开的海棠。
听见脚步声,苏风吟面带疲惫,只当来人是银杏,并未回身:“我没事,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想怎么出宫,还是想怎么推迟册封大典?”宋瑾墨的声音清冽,话语里夹带着怒意。
陛下?
苏风吟连忙起身,欲要行礼。
“朕不在乎你那套虚礼,回答朕。”
苏风吟低首敛眸,心中拔凉,他这般笃定,想来已从她给礼部的单子中,发现了异样。
她抿唇在心间挣扎了番,答道:“风吟乃罪臣之女,担不得贵妃之位,”她双膝跪落在地,“风吟此生无他想,只想与父兄团聚。”
宋瑾墨冷呵了声:“苏风吟,枉你跟在朕身边多年,至今还不明白,比起你那套虚情假意的说辞,朕更喜欢听真话。”
这是不信她?
苏风吟唇边溢出一抹苦笑,抬眸对上他幽深的双眸:“风吟——”
宋瑾墨打断了她的话:“你真以为朕不会罚你?你既知你是罪臣之女,那就不要妄想你不该想的位份。”
苏风吟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竟觉得她是在跟他赌气,以为她痴心妄想,想做皇后?
她固然欢喜他,却从未想过要做他的嫔妃,更不曾奢想过皇后之位。
她只想带着装着他的心,远离这纷扰。
“风吟不敢,风吟时刻都谨记着自己的身份,万不会生出不该有的贪念,”她俯首贴地,字字皆发自肺腑。
宋瑾墨拧着的眉宇非但没松开,反而拧得愈紧,袖间的手发出咯吱咯吱声。
他咬牙切齿道:“收起你离宫的心思,只要你一日是朕的贵妃,这辈子都是朕的人。”
“这辈子”三字,狠狠扎痛了苏风吟的心。
被他当成棋子那刻,她就没了往后。
众朝臣的愤然参她只是开始,昨日又与皇太后撕破了脸,落霞阁那位野心勃勃,恐现在已将她当成了绊脚石。
想活着,她只有出宫这条路可走。
现如今,他却连这条路都要给她封死。
他就真那般厌恶她,厌恶到连一条活路都不給自己留?
悲愤与痛楚齐齐袭来,她壮着胆子,抬头仰望着他:“风吟身份卑贱,担不得贵妃之位。陛下也不必忧心无法安抚朝臣,风吟既担了选秀之责,定不会再推卸。”她又叩首,“请陛下收回成命,就,就当全了风吟最后一个心愿。”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无法再保持平静,既颤抖又悲凉。
若只有死这一个归宿,她也希望尸身能回苏州老家,而不是被他葬入皇陵。
这深宫大院已让她深感压抑,皇陵那地方,只会让人更窒息。
倘若他嫌将她的尸身送回苏州麻烦,那就赐她一把火,待尸身随着柴火燃尽,随风飘散也好。
她眼里的绝望,深深刺痛了宋瑾墨。
也是这一瞬,他明白她坚持离宫,不是不满他给的贵妃之位,而是真的想离开,甚至还用性命来威胁他。
呵,最后一个心愿,她怎么敢?
愤怒如火焰般,在他心底愈燃愈旺,他就这么居高临下望着她,一字一顿:“休想。”
就是死,她也得留在他能看到的地方。
苏风吟望着他疾步离去的背影,豆大的泪水砸落在手臂上,唇紧咬着,银盆般的脸上铺满了凄苦与绝望,心底的怨念在这一刻破土而出。
这些年她矜矜业业,如银杏所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到头来她得到了什么?
不是算计就是威胁。
她都甘愿成为他手中的棋子,让他给那些朝臣一个交代,他还是不愿放过她。
后悔吗?她在心中问着自己。
她悔了,悔在没给自己留足够的退路,也悔在对不该之人生出妄念。
现在,应就是上天给她的报应。
认命么?
不,她还未见父兄最后一面,她还想再试一下,成了她就能离开这牢笼,若不成,左右她也只剩下这条命了。
至于父兄,当年父亲错判的案子,去年她就寻出证据,已证实是有心人故意扰乱了父亲的判断,父亲勉强得以摆脱罪臣之身。贸然离宫不是那等连坐大罪,宋瑾墨就是再怒,也不会略过律条规章,给父兄治罪。
看出她在想事,欲上前的银杏才从屋里退出,就见楚云娇款款而来,她立马欠身行礼:“见过楚姑娘,贵妃娘娘乏了,正在歇息,还请楚姑娘改日再来。”
楚云娇不吃她那套:“陛下前脚刚走,贵妃娘娘后脚就乏了,这是在责怪陛下,虐责贵妃娘娘?”
罪从天降,银杏连忙垂下了头,但拦阻楚云娇的手仍未收回。
“让五姑娘进来吧!”苏风吟轻软的声音,从屋里传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