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牧晚换好衣服等着开工,有位老人在她面前晃了好几圈,没有人会无缘无故来这个地方,她注意到后放下手机:"奶奶您有什么事吗?"
老人面色沧桑:"前台告诉我可以点曲子。"
"是的,我是钢琴师。"
老人手抖着从兜里掏出一张纸,打开是张五线谱:"我儿子是搞音乐的,这是他生前写的歌,我没听过,你能不能帮忙给弹出来。"
岑牧晚接过来看了看,对着谱子在琴键上弹了一下:"我可以弹,但是这首曲子太欢快了不适合这个场合。"
老人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那怎么办。"
老年丧子,岑牧晚光看着老人就很想哭。
有想到重新编曲,但她能力有限,做不到。
她是第一次遇到请求,也真的很想满足老人最后的小心愿,脑子里神不知鬼不觉的蹦出周执的脸。
"可以说一下您儿子是几点的追悼会。"
"下午两点。"
"你看这样可以吗,我换个调子把这首曲子弹出来。"
老人弓着腰搓着手,眼神恍惚无措:"我也不懂,只要是他写的就行。"
"嗯,是他写的。"
今天是周执巡演日,不知道他这会忙不忙,电话打过去是他助理接的。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心扑通扑通狂跳,声音微颤:"你好,我想找周执。"
"你等一下,我把手机给他。"
过了半分钟,对面传来他的声音:"岑牧晚。"
"你现在忙吗。"她硬着头皮开口。
"正忙着。"
"……"她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了。
以岑牧晚的性子不可能无缘无故给他打电话:"你有事?"
"我想,求你帮个忙。"
"求?"周执冷笑一声,"看来不是小事。"
岑牧晚把想委托他重新编曲的事说了。
周执没说行不行,第一反应是: "你真在殡仪馆弹琴?"
岑牧晚嗯了声。
对面半天没有声音,她还以为不小心给挂了,手机拿开发现还是在通话中。
"当初说不喜欢弹琴的是你,现在又跑去殡仪馆弹琴是什么意思。"他刻意加重殡仪馆三个字,像是在嘲笑。
岑牧晚深吸一口气稳定情绪,轻言细语的说:"周执我们俩现在的时间都很赶,这个话题能不能换个时间说。"
"音乐厅,拿上谱子,过来找我。"
岑牧晚在安全的情况下狂加油门,半小时的路程不到二十分钟就赶到。
"怎么改?"
岑牧晚只是懂得一些浮于表面的乐理知识,像编曲这种她没学过:"葬礼上用的曲子,你看着改编。"
周执弹了一下原稿:"你什么都不会怎么应聘上的。"
岑牧晚皱眉:"你别弹坏了!"
"……"
周执歪头等着她回答刚才的问题。
"这种专业的东西我又没学过。"岑牧晚顿了顿,继续说,"平时我们只需要会弹固定的几首歌就行。"
"看来不是钢琴专业的连份正常相关的工作都找不到吗。"
正常工作?
岑牧晚明白他是在嫌弃殡仪馆的工作。
"如果你今天想嘲笑我的话,我不会反驳。"
"不存在嘲笑,大家都成年人了,要为自己做过的选择承担后果。"
周执弹一遍就知道怎么改,在空白纸上把新的五线谱写下来。
"后悔过吗。"他突然问道。
当然后悔过,但现实让她别无选择。
岑牧晚深吸一口气,坦然的对上他的视线:"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如果有后悔也早就释怀了吧。"
周执点点头把谱子交给她。
"谢谢。"她说。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他低头苦笑。
––
第一排正中间空着两个位置,灯光熄灭时,周执看过去。
两个小时的演奏时间,数不清他看了多少次台下。
沈西西又拍视频又拍照片,实时直播给岑牧晚发过去。
他在弹琴,她也在弹琴。
今天王浩请假,殡仪馆就她一个钢琴师,从早弹到晚。
晚上下班才看到沈西西发的照片和视频。
【我刚下班。】
十分钟后。
沈西西:【我打不到车,你能不能顺路过来接我一下。】
回家的路上会途径音乐厅,岑牧晚当然答应。
【定位发我。】
离音乐厅越近,路上车辆越多,最后堵在最后一个路口,岑牧晚打电话让沈西西来找她。
车停在路边,岑牧晚正刷着手机,突然被追尾,手机没拿住滑到脚边。
"什么情况!"她费劲把手机捡起下车查看情况。
周执一抬头看到是她,愣了下:"不好意思,车太多了没注意到你停这。"
上周她撞他车,这周轮到自己被撞,这是什么有仇必报的戏码。
"报保险?"
"私了。"周执说着掏出手机,"加个微信我把钱转你。"
周执想加她好友,但岑牧晚打开的付款码。
他扯了扯嘴角扫下去,滴的一声,五千块钱到账。
他收起手机,问:"男朋友不让加异性好友?"
"你会在凉城待多久。"
他说:"后天去北京。"
岑牧晚耸了耸肩:"你看,我们日后也不会再见,没必要加。"
"行。"周执顶着后槽牙,收起手机。
这一幕恰好被沈西西看到,她没过去打扰,拉开车门坐上副驾。
岑牧晚看到她吓了一跳:"什么时候来的,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
沈西西扬扬下巴:"我可看到了啊。"
"纯属巧合。"
"怎么这世界上的巧合都被你俩遇上了。"
"……"岑牧晚系上安全带,"他把我车撞了。"。
"什么!"沈西西很惊讶,"你俩偶遇一次的代价这太大了吧!"
这条路的车都在堵着,周执一直在她车后。
"后面那辆就是他的。"
沈西西转头看了一眼:"他在国内只巡演三个城市,下周去北京,巡演完就回去了。"
"噢。"
沈西西见她反应太过平静,激动起来:"你就没想过把握这次机会吗!"
"我二十七了,西西。"胳膊肘架在车窗上撑着脑袋,"我妈只剩我了,我没法在这上面赌,我需要的是一个能结婚的人。"
"那你甘心吗。"沈西西一阵见血的问道。
"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对周执的感情是执念还是喜欢。"
眼见同龄人都开始抱孙子顾月华眼红,架不住催婚索性就谈了一场恋爱。
可笑的是才谈了一个月,对方就出轨了。
虽然岑牧晚跟他还没什么感情,但知道自己是被绿后,非常生气。
仔细想想,自从周执离开后,她始终没遇到过喜欢的人。
高三下学期,父亲上班途中遭遇车祸身亡,一夜间,顾月华白了头发。
岑牧晚和周执都是钢琴生,从高一入学开始两人就被绑在一起,晚校庆会上的四手联弹惊艳四方,又因为长相出众,总是被同学说是天生一对。
高二上学期,在一次对自己未来计划的聊天中,岑牧晚表明了自己想考中央音乐学院的目标,随后周执说自己也考,直白说没别的原因,就想和她上一个大学。
但这场意外改变了她的人生计划。
父亲去世后,家里的收入来源只有顾月华一个人,她只是公司的一个小会计,五千块钱工资,每月还完房贷后不剩多少。
学艺术烧钱,尤其还是学乐器,家里没点钱压根供不起。
那个时候她已经填完了志愿,顾月华打听可以修改志愿后就让她放弃钢琴,和她一样去学会计。
她整整哭了三天,眼睛肿的没法上学,在改志愿截止的最后一天换了学校,为了和他能在一个城市,她报了中央财经大学。
父亲去世的事情她只告诉了沈西西,她不让沈西西往外说,包括周执。
当周执拿着中央音乐学院的通知书来找她的时,她递给了他中央财经大学的通知书。
"什么意思?"
她永远记得周执当时眼里的慌张,眼泪在眼眶打转,咬着唇还在笑着问她,"这是假的,你用来恶搞我的是不是。"
"我改志愿了。"岑牧晚小声的说。
"为什么改志愿不告诉我,给我一个解释。"
十八岁的自尊心让她不愿意告诉他是因为父亲去世,家里没钱供她弹琴。
"不喜欢弹琴了。"岑牧晚脱口而出,表情轻松。
仿若看到路边枯萎的玫瑰,漫不经心的一句真难看。
周执扯着嘴角苦笑:"你但凡换个理由我都不会这么生气。"
他当着她的面把音乐学院的通知书撕碎,然后大手一挥,纸片漫天飞舞,如同岑牧晚破碎的心,根本拼凑不起来。
天空很应景的下了场大雨,周执弓着身子,后退到离她半米距离,双眼猩红:"我为你放弃了出国的机会你知道吗!"
岑牧晚知道。
他自以为消息瞒的很好,但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在知道他放弃伯克利的消息时,正是她改完志愿的那个下午。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
两人都被大雨淋湿,周执擦掉脸上的雨水,离开前对她说:"岑牧晚,背叛的人永不原谅。"
之后,岑牧晚生了一场大病,毕业证都是顾月华替她去学校拿的,等她好了之后,沈西西告诉她周执已经出国的消息。
那次的病,生了整整一个月才好。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记忆模糊残存的只有回忆碎片,她也分不清这份念念不忘到底是执念还是喜欢。
人总是在做最关键的决定时自我怀疑,毕竟是真真切切的九年,可以让一个人事业有成,也可以家庭圆满,而且这些年他都在国外,或许都有女朋友了也不好说。
"前面地铁站把我放下。"
"给你送到家吧。"
沈西西说不用:"你快回家吧,我坐地铁还方便。"
"行。"她把车靠路边停下,"我妈要是打电话给你你千万别说漏嘴了。"
今天出门时正好撞见顾月华,她问大周末的去干什么,她支支吾吾说加班,顾月华半信半疑。
"开场前打了一个,我说你在加班。"
"行,那我放心了。"
"这工作你打算瞒到什么时候,总不能每周末都加班吧,顾姨那么敏感,过不了多久就会察觉不对劲的。"
"这不是心里建设还没做好吗,现在只要我说了,工作就一定没了。"
"虽然一开始我也有些不理解,但是我尊重你的一切觉得,"沈西西顿了一下,继续说,"但秘密瞒的越久越不好,周执不就是个例子吗。"
岑牧晚沉默了,手握方向盘看着前方。
自从父亲去世后,顾月华抱着怕她走错路的担心控制她的人生,学什么专业,考什么证,未来该做什么。
岑牧晚骨子里不是屈服的人,但她既要让顾月华满意,也想追求自己的梦想。
所以她花了三年时间考完CPA后,就不再听从顾月华的安排。
她从公司离职,奔赴深埋心底的热爱,只要关于弹琴的工作她都来者不拒。
至于顾月华那边,交给时间。她不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她只是需要时间去消化接受。
岑牧晚突然落窗喊她。
"怎么了?"
"下周末的同学聚会我有时间能去。"
"这么确定?"
"我今天替同事上了一次班,下周还我。"
"那行,我去接个龙。"
"别接了吧,直接给班长说一声。"
沈西西划着手机嘟囔:"不知道周执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