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浮玉每次给花绿萼治病都像在历劫。
喂药是一次。
治愈灵府是一次。
短时间实在不想再经历第三次。
他毫无歉意的看着尚瀛,“尚道友是想动手吗?”
尚瀛胸腔起伏,气的不轻。
堂堂剑修,剑都被人折了,连个骨灰都没给剩下,能不气吗?
他气势汹汹的向前一步。
何律仁拦住他,难得有几分冷意,“奚道友,槐树不会无缘无故发疯,也不会无缘无故惊人,此事暂且不提。”
“但我师弟是剑修,你毁了他的剑,便是断了他的手,这要如何说?”
奚浮玉长身玉立,容貌昳丽:“阁下闯进我的院子,劈了我的槐树,惊了我的人……”
他语气很慢,只是在平静叙述一段事实。
何律仁莫名感受到压力。
那种一种远超过他修为境界的威压,无形之中,好似被扼住喉咙,再也无法喘息,只能等待死亡降临。
他喉咙干涩,“此事,是我们不对……”
奚浮玉似笑非笑:“难不成还是我的错?”
何律仁一噎。
尚瀛双眼喷火的瞪着他,却又碍于实力差距,敢怒不敢言。
奚浮玉看着他忍气吞声的眼神。
心想,差点味道。
差什么呢?
奚浮玉神识落在花绿萼身上,没有再与两人多言,转身回了房间。
何律仁张口便要叫住奚浮玉。
下一秒,两人便出现在奚府门口。
竟是被奚浮玉给直接丢了出来!
这比打败了更屈辱。
好似他们根本不值得奚浮玉拔剑。
屈辱。
剑修的屈辱!
尚瀛气势汹汹,“师兄,他即便不是邪物,也与邪物无异,怎么可能拜师五年便有如此之高的修为?”
“我们将此事告与师父,请师父定夺!”
何律仁亦是这个想法。
哪怕不周山的时间流速不同,也绝无可能在五年时间,修为如此逆天。
何律仁那边兵荒马乱。
奚府这边倒也不甚平静。
没到晚上,整个府邸上下就传遍了“花绿萼发脾气大闹玉衡斋”这件事。
晚饭时间。
奚谨提着食盒送饭,与青松道:“这是老夫人吩咐,给三公子准备的晚膳。”
青松哎了声,接过食盒,“多谢多谢,我这就拿给公子。”
奚谨叫住他。
青松疑惑:“还有什么事?”
奚谨:“可否等会儿告诉我,三公子喜不喜欢这菜?”
不是什么大事,青松一口应下。
然而——
“我不吃。”
奚浮玉坐在廊下读经文,清隽眉眼笼了层郁色。
他今日太过冲动。
若是因此改了因果,岂不是永远也查不到真相,找不到到底是谁害了奚家?
心魔幽幽说:“到底是谁?难道不是花绿萼吗?”
温润心魔:“花绿萼行事周全,没道理会牵扯一府的人命,兄长之事,许是另有隐情。”
“兴许就是百密一疏呢。”
“若奚府上下是因花绿萼而受到牵连惨遭灭门,那要怎么办?”
嘈杂的声音一顿。
灵府登时寂静了。
良久,一道心魔道:“花绿萼是不是还生着气呢。”
奚浮玉动作微顿。
“青松。”
青松停下,“公子有什么吩咐?”
奚浮玉指尖摩挲着书页,好半晌,才淡淡道:“去把她叫出来吃饭。”
青松:“???”
闹那么大脾气还叫出来吃饭,公子也太宠花绿萼了吧。
他没好气的敲敲门,“花小姐,用晚膳了。”
花绿萼的回答和奚浮玉一模一样:“我不吃。”
青松:“公子吩咐的。”
屋内沉默两秒,花绿萼出来了。
她默不作声的坐在奚浮玉面前。
青松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
闻到香味就想着流口水了。
他心说,这炙牛肉炙羊肉炙大虾蒸鹅鱼翅狮子头……呜呜真的好香啊。
原本公子不吃就能便宜他们这些下人了。
怎么就单单独宠花绿萼了!
青松压着难过,将最后一盘菜拿出来,有点发愣。
没想到压轴菜竟然是盘春笋。
奚浮玉眸光落在食盒里的两份碗筷,忽然问,“那厨子叫什么?”
青松:“奚谨。”
“他还在门口等着呢,想知道这饭菜合不合胃口呢。”
青松摆好两份餐具,突地意识到不对。
怎么会是两套碗筷呢?
身为宅斗高手,青松几乎是瞬间就明白老夫人送晚饭的意思。
——花绿萼闹脾气在府邸传的沸沸扬扬,老夫人想着儿子要得道成仙,当然不愿意叫一个凡人勾了自己儿子。
所以这送饭是敲打。
本就因“吃饭而闹脾气”,这会儿就单单只给三公子送,好叫你花绿萼认清身份。
必然不会准备两份碗筷。
青松也搞不明白了,所以试探性问了问,“要不要把奚谨叫进来?”
奚浮玉的神识覆盖着整个玉衡斋,不需要亲自见奚谨就知道他是谁。
他抬手将碗筷推到花绿萼面前,“尝尝看,好不好吃。”
花绿萼委实没胃口。
灵气运转了好几轮,早就清洗干净奚浮玉留下的痕迹,只是心中仍觉得难受。
索性直接毁了灵府重塑。
这就是天滋地养的好处,不必担忧灵府破碎的后果,只要突破心境就能随时重塑,只是凡间灵气稀薄,这会儿满身疲惫,很是想好好睡一觉。
花绿萼随意挑了几筷子春笋——只有这么一个素菜。
脑子骤然灵光,假装艰难吞了两口。
奚谨,竟然是奚谨。
可恶。
怪不得突然叫她吃饭。
这玩意儿又犯病了。
夜色寒凉。
奚浮玉眸色与夜色一般深邃寒凉,“好吃吗?”
花绿萼皱眉,艰难咽下,“还行吧。”
那表情,简直是要多痛苦就有多痛苦。
花绿萼在心里道了声抱歉。
真的很好吃,但奚浮玉也真的是掌控欲超强的变态。
奚浮玉指尖点了点石桌,“去告诉奚谨日后不用送了,花小姐不爱吃。”
青松,“公子要尝尝吗?”
奚浮玉:“我与花小姐口味相同。”
青松应了声,心中无限失望,以后没法在三公子院里蹭到奚谨做的饭菜了。
他到玉衡斋门口,见了奚谨,飞快说了句,“公子不喜欢。”
奚谨怔了下,给青松塞了点银子,“是每一样都不喜欢吗?”
青松笑了笑,“花小姐尝了口春笋,不是很合胃口,公子没有尝,说是和花小姐口味一样。”
奚谨抿了下唇,闷声说:“我知道了,谢谢你。”
青松:“小事。”
他其实不太想要银子,跟在三公子身边不缺这点银子。
青松轻咳了声:“厨房还有什么吃的吗?”
奚谨:“你想吃什么?”
青松眼神一亮,跟着奚谨朝厨房的方向走,心说,奚谨也不像传说中的那般沉闷无趣,明明很有眼力见嘛。
……
奚浮玉收回神识,莫名勾起了个浅笑。
花绿萼看的毛骨悚然,又犯什么病?
她搁下筷子,轻轻问,“我能先回房吗?”
她还是往常的模样,可神色说不出的疏离。
原本虽说也疏离,但好歹活蹦乱跳的,时不时会说上几句俏皮话,这会儿倒像是被吸干了精气,死气沉沉。
奚浮玉微微蹙眉,莫名的,胸口像困了头野兽,狂躁异常,试图寻到出路。
他静静盯着杯中的茶叶,沉默几息,复而撩起眼皮,“小殿下弄坏了我一幅画。”
花绿萼抿唇,“我会尽力帮公子修复。”
奚浮玉:“哦?”
花绿萼:“我会找纪老先生,请他再画一副。”
奚浮玉:“即便如此,也不是原本的画作。”
花绿萼猛地抬头,眸光说不出的冷傲,嗤笑了声,“公子原也知道,即便复原,也不是曾经的。”
奚浮玉眉心蹙的更紧:“你与我生什么气?”
“分明是槐树暴动,毁了画,伤了你的灵府。”
藏着的困兽像是骤然找到了出口,渐渐平复下来。
他重复了一遍,“怪槐树。”
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怪槐树。
花绿萼一时竟无言反驳。
但怒火真的更盛。
她深吸一口气,“不,怪我,怪我当初摇尾乞怜求你救我。”
细究之下,她根本站不住理,是她亲口说了,只要能活下来,就愿意为奚浮玉做任何事。
她趁奚浮玉不在,动了槐树,导致地动山摇,还弄坏了具有纪念意义的画。
这都是她的错。
至于奚浮玉不由分说帮她治愈灵府……
还是她的错。
错在了太弱,错在如今是个任人宰割的废物。
花绿萼骤然感受到一股阴冷。
像是被野兽盯上,她与它困在一处,哪怕缩在角落也能感受到它暴虐嗜血的气息,随时会撕开她的血肉。
奚浮玉捏起茶盏撇开浮沫:“所以,小殿下是觉得,别人若是自愿救你,你就不必回报,更不必还清契约。”
他放下茶盏,轻笑了声,“然后在事后轻飘飘道,与我何干?”
前世,花绿萼便亲口说过类似的话。
[奚府灭门,与孤何干。]
[谁也没求着他救,孤多看他一眼都嫌脏。]
奚浮玉缓慢鼓掌:“小殿下真是一手好算盘。”
花绿萼懒得解释,烦躁道:“随便你怎么想。”
奚浮玉霍然起身。
阴影笼罩着花绿萼。
小狐狸忍不住戒备后撤,冷不丁被她扣住脖颈,迫使她仰头望他。
花绿萼呼吸急促几分,见他手上并没有用力,便僵着身子,一动不动的等他下一步动作。
奚浮玉忽然问:“灵府很重要吗?”
这叫什么屁话。
无论是四族,又或者修士,灵府都是极为私密的地方。
花绿萼垂下眼睫。
奚浮玉冰冷的指尖在她命门摩挲,淡淡道:“说话。”
花绿萼咬紧牙关就是不说,腮帮子都鼓起来几分。
奚浮玉:“如果不想说,这辈子就别说了。”
花绿萼忍气吞声,“不重要,我可以重塑灵府。”
奚浮玉挑眉,身体淌出灵气似是要再探她灵府。
花绿萼挣扎后退,语气急促,“有一灵修法,灵府之内生出灵识,彼此交融,双方皆能体验到极乐……直白点讲,就是双修。”
奚浮玉顿住。
那抹灵气像是吓到般倏地逃窜回去,躲起来,又探出脑袋好奇打量。
他的手还掐着她脖子,像惊到了一样要收回去。
花绿萼攥住他的手腕,站起身,凑近他,狐狸眼尽是冷艳妖性,“一旦你再进入我灵府,我定会缠住你灵识,趁机立下同生共死契,我生你生,我死你死,甚至于叫你生不如死。”
她死死盯着奚浮玉,笑了,“公子,还要与我双修吗?”
奚浮玉抿了下唇。
耳根竟然飘上了红,与他那苍白肤色交映,满身皆是病态的蛊艳。
作者有话要说:花绿萼咬牙捏拳:我,不,是,在,和,你,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