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浮玉正在陪老夫人一同用午膳。
虽然早就辟谷,但老夫人竭力推荐,满脸都是“娘想让你尝尝这好吃的”,难以拒绝,便动了几筷子,附和夸几句。
老夫人:“玉衡斋不是有小厨房嘛,玉儿若是喜欢便让奚谨去给你做一段时间,想吃什么直接说。”
“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得多补补。”
奚浮玉不重口腹之欲,况且已经辟谷,便委婉拒绝,“谢谢母亲,只是儿子已经辟谷,不必吃五谷杂粮。”
老夫人呐呐应了声,“哎,是了,咱们玉哥有了大造化了。”
奚满雪正在大快朵颐,闻言哄道:“娘,三哥得道成仙是件高兴事,您怎么还难过起来了?”
老夫人不是难过,是舍不得。
这次省亲之后,下次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见到奚浮玉。
她正要说什么,忽然见奚浮玉动作微顿,老夫人问,“怎么了?”
奚浮玉缓缓摇头,“无事。”
玉衡斋布了结界,轻易也不会出什么事。
奚浮玉陪老夫人用了午膳,又陪老夫人说了会儿话,待玉衡斋的地动山摇全然过去,才回到院子。
对于修道之人,能感受到地动山摇。
对于凡人,比如青松。
他就只听到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
他疾步跑过去,都忘记三公子不喜任何人进他房间的规定。
然后就看到三公子的屋子满地狼藉,跟遭了贼似的。
青松气恼不已。
他本就看不惯花绿萼,不过是长了张漂亮脸蛋的狐媚子,借着救命之恩赖在三公子身边。
三公子这朵高岭之花都玷污了。
青松冷着脸道:“花小姐这是在干什么呢,不就是没叫你去吃饭吗,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难不成要把玉衡斋都给砸了?”
他啐了口,“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没名没分的,哪轮得到你上座?”
花绿萼精神还恍惚着呢。
那地动山摇到了她这里,好像搅弄的灵府都山崩地裂,一团乱麻。
但崩裂之后,什么都没发生。
她撑着脑袋,缓解头疼,原本不想理会,见他越说越过分,便冷声呵斥:“闭嘴。”
青松面色不甘,还要说什么,接触到她的眼神,登时一惊,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还好奚浮玉回来了。
青松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又硬气起来,“公子,您看看,这花小姐不知道发什么脾气呢……”
他目光一顿,看到那掉在地上又被墨染糊的画,心疼的直抽气,“您瞧瞧,这可是公子最喜欢的画,是当年纪老先生的封山之作。”
花绿萼头疼欲裂,勉强看了眼,已经分辨不出画的是什么了。
即便请了纪老先生,重新再画也不是当年那感觉。
小狐狸紧张。
这是闯祸了吧。
奚浮玉能不能把她当成拆家的小崽子,意思意思生生气,然后一笑而过?
花绿萼愧疚望向奚浮玉,端的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奚浮玉眸色依旧冷淡,“你先下去。”
青松愣了下,“这可是纪老先生……”
奚浮玉不轻不重看了他眼:“下去。”
青松不敢再多言,连忙离开。
他之前照顾过三公子,可是五年不见,这次重新伺候三公子,好似处处都不一样。
像变了个人似的。
奚浮玉在满地狼藉中,提起把椅子,优雅坐下,招招手,“过来。”
花绿萼自知理亏,磨磨蹭蹭挪到他身边,“公子。”
心魔阴阳怪气:“这会儿又叫公子了。”
奚浮玉:“怎么回事?”
花绿萼将何律仁讲的阵法说了,又小声解释,“我只是好奇,就去看看,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动静。”
奚浮玉了然,“这棵槐树已有将近万年的寿命,阴气极重,稍一碰触,就会像这样……”
他抬手虚虚一点。
灵气与阴气在空中相撞,登时又是一阵地动山摇。
花绿萼灵府震荡,身形摇摇欲坠,发簪别的步摇如同风雨中振翅的蝴蝶,摇曳生姿,却也脆弱的好生可怜。
委实受不住这震荡,化为妖形。
奚浮玉将小狐狸捡起来,放在腿上,抚摸着她毛绒绒的小脑袋,疑惑询问,“只是,这相撞的震荡,与你有什么关系?”
花绿萼蔫嗒嗒的垂着脑袋,蓬松的尾巴也低垂着,虚弱道,“我怎么知道?”
奚浮玉捏着她耳朵,沉吟片刻,掌心按在她的脑袋,缓缓注入灵力。
花绿萼正晕晕沉沉,猛地大惊。
整只小狐狸不停挣扎,比喂丹药那次挣扎的更加厉害猛烈。
尾巴都绷紧了。
她冷声呵斥,“从我灵府出去!”
“出去,奚浮玉,你敢进我灵府,我就杀了!”
奚浮玉充耳不闻。
浓郁的灵气流淌过她灵府的每一寸地方。
据说花九疑诞生在一颗绿萼梅树下。
遂取了绿萼这个名字。
而绿萼,别称九疑仙子,所以也叫花九疑。
她灵府中也全是大片大片的绿萼梅,似是瑰丽雪景,却又含着绿色,素雅之中藏着几分生机与明艳,美不胜收。
花绿萼挣扎不了,狠话都放了,也没用,又化成人,可怜吧啦的望着奚浮玉,哭哭啼啼求他。
“公子,我不下次不会乱动你的东西,我会帮你修好画,也不会再动槐树了。”
“求求你从我的灵府出去吧……”
灵气宛若舔舐般路过一朵又一朵绿萼梅花。
花绿萼浑身止不住颤栗,“公子不要这样,好不好,求求你了,奚浮玉……”
那是她唯一一处干净的地方。
没有被打上任何的印迹。
她原本是装可怜哭泣,这会儿倒是有几分真情实感的难过。
花绿萼闭上眼睛,眼尾溢出一滴泪。
世间一遭,什么都带不走,更没有任何东西能完全属于她。
奚浮玉探遍了她灵府,终于在角落找到了一缕阴气。
怪不得槐树阴气震荡,花绿萼会头疼欲裂。
灵府都被这缕阴气给侵占了。
奚浮玉认真观察。
不是今日的阴气,应当是她夜探知府那天。
他帮花绿萼治愈了灵府,把破损的地方修复了下,没有驱散阴气,而是圈了起来,仅仅起到个防止它扩散的作用。
前世应当也有夜探知府,惊动玉衡斋槐树一事,一切都是命运的轨迹。
奚浮玉只需静待结果。
他退了出来,垂眼却见花绿萼被迫伏在他腿上,默默垂泪。
犹如雨后的海棠花,暴雨蹂_躏后,花瓣藏了重重水意,不堪重负的滴落。
奚浮玉微微挑眉,“至于吗?”
一个小周天的运转,灵气就更迭出去了。
何至于将他腿上哭湿一大片。
花绿萼垂头埋在他腿间,狠狠咬了下去,恨不得咬下去一块肉。
奚浮玉轻嘶了声,“属狗的么?”
倒也没制止她,只是抽走了她发间的步摇,乌发散落,披散在后背,又落在他衣衫,纠纠缠缠,说不出的暧昧缱绻。
奚浮玉手指穿过她柔顺的发丝,一顺到底。
他嗓音低哑:“我这腿与你那灵府同样重要,我为你治愈了灵府,你却在我腿上留了伤,这要怎么说?”
花绿萼给他咬出了血,满嘴血腥味,仰起头,泪眼之下尽是倔强与愤恨,“我有让你治吗,你活该。”
她唇瓣染了血,显得更加殷红,宛若鬼魅。
奚浮玉抬手抿去她唇边的血液,含住自己的指尖,似笑非笑,“便宜你了。”
花绿萼瞳孔微颤。
他到底还能有多变态?
为什么要舔?
……
何律仁和师弟尚瀛来拜访奚浮玉,主要是想看看奚浮玉院中的槐树。
这会儿正候在玉衡斋门口。
青松小跑着过来,“请两位道长稍等片刻。”
何律仁不解,“三公子在忙吗?”
青松撇撇嘴。
哪儿是在忙,就是在教训花绿萼罢了。
也不知道那花绿萼使了什么手段,青天白日在屋里就和公子厮混起来。
还呜呜咽咽说着不要……当真是个上不了台面的狐媚子。
青松快气死了。
他光风霁月的公子怎么就被这么个东西给迷住了。
何律仁久等不到回话:“青松小友?”
青松含糊道:“是有点事。”
何律仁嗯了声,“那花小姐呢?”
青松撇撇嘴,不屑道:“谁知道在做什么勾当。”
何律仁皱眉,“青松小友为何这样说?”
青松:“没什么,您在这儿稍等片刻,我给两位上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等他离开。
尚瀛说:“师兄,我觉得他们俩有些不对,会不会是我们没试探出来?”
何律仁摇头,“应当不是。”
“我之前与那邪物交过一次手,不是奚浮玉。”
尚瀛不以为然:“谁规定邪物只能有那一个?谁又规定,必须是邪物了?”
何律仁仍然摇头。
邪物没法用灵气,何况灵气又是那么纯粹,吸人精气之后绝不可能修炼出来。
尚瀛仍然不太相信,隔着结界,他看不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低声道:“不如我们进去看看,出其不意应当会有所收获。”
何律仁思索两秒,和师弟对视了下,便点点头。
只是两人刚碰触到结界,还未曾挥剑破开,便轻松走了进去。
清风拂面,槐树簌簌作响。
何律仁向着紧闭房门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却见房门忽地打开。
他一惊。
奚浮玉声如玉石,“何公子这么着急?”
何律仁正要回话,忽而被屋内满地狼藉吸引,得益于修仙人的眼力,能勉强看到一点花绿萼的身影。
她跌坐在地上,手指攥紧了铺开的裙摆,捏出了褶皱,连骨节都绷的发白。
那抹白,白的太过脆弱。
而且,空气中像是还有血腥味。
他张了张嘴巴,“这是怎么回事?”
奚浮玉:“槐树发疯,她吓到了。”
“铮——”
几人回头看过去。
是尚瀛挥剑,灵气与槐树阴气相撞。
花绿萼不自觉的颤了下。
尚瀛眯着眼睛看过去。
奚浮玉:“这位是?”
何律仁忙介绍,“是我师弟,尚瀛。”
奚浮玉恍然般哦了声,缓慢的关上房门:“尚道友为何拔剑?”
尚瀛正气浩然:“抱歉,我只是看这槐树诡异……”
话未说完,剑身寸寸断裂。
最终化为粉末。
奚浮玉微微颔首,“我刚说了,槐树发疯,惊到她了,请尚道友收一收火气。”
作者有话要说:你也收收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