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另一端,豪华别墅中,何家气氛有些诡异。
这半年她们时刻派人盯着何锦动向,因此何锦手术成功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入她们手中。
何珠年轻沉不住气,在屋里来回转圈,神色焦急:“妈,怎么办!”
坐在沙发上珠光宝气的贵妇人蒋宝燕沉口气道:“恢复又如何,她缺席大半年,集团的人手早被我们换了个遍,就算回去也是举步维艰。”
“可她手里有股份啊!”还不少!
何氏集团的发家资金大半都是何锦生母的嫁妆,那个女人看男人的眼光不行,但没彻底失了智,手里拽着大半股份,任凭何正斌好话说尽都不松手,在身体不好后果断转到何锦名下,由第三方托管,等何锦成年后正式接管,若何锦未成年便丧命,股份捐出,谁也休想染指半分。
何锦这些年气焰嚣张,压得她们母女甚至何正斌都抬不起头,除了亮眼的成绩,最大的底气就是那些股份。
“都怪那个杜司云!多管闲事!”蒋宝妍咬牙切齿,半年前何锦失明落到她们手中,大好的局势,天赐的良机,她们精心策划了一场自杀戏码,人都已经落到水里快没气了,突然跳出一个程咬金,将何锦捞出,紧紧护在羽翼之下,密不透风,让她们有万般手段都无可奈何。
这半年,杜司云没有借着何锦名下的股份插手何氏,让她们松了口气,可偏偏,又把人给治好了!
“谁知道他怎么回事,明明以前都不爱搭理何锦。”何珠语气泛酸,杜司云这般英俊成功又洁身自好的男人,谁不惦记,当年何锦还是小太妹的时候,竟得了杜司云的关注,让她一阵嫉妒,没少讽刺何锦劣迹斑斑配不上对方。
后来何锦上进了,两人反而断了来往,何珠幸灾乐祸了许久。
谁知道,几年过去,何锦一朝落难,杜司云从天而降,当了一回白马王子。
如今何锦恢复,又有杜司云力挺,肯定如虎添翼,势不可挡。
“慌什么,只要你爸站在我们母女这边,鹿死谁手还说不定,我们不能自乱阵脚,对了,那个保姆处理干净了吗?”
何珠定了定神道:“她得了癌症,命不久矣,想要我们照顾她的孩子,肯定不敢乱说话。”
蒋宝妍闻言放下心来。
二楼书房,何正斌靠在奢华舒适的单人沙发上,闭眼沉思,眼皮子底下左右流滚,不知在琢磨着什么。
何锦拆下眼布那天,何正斌带着妻女去了医院,端着一副好爸爸的模样,喜极而泣,留下两滴鳄鱼眼泪,不明就里的人看了,还以为真是一个关心女儿的老父亲。
杜司云没心情理会他们,轻轻瞥一眼就收回视线,注视着黄医生一圈一圈为何锦解开眼上的障碍。
何锦一手抓着杜司云的衣角,胸膛上下伏动,努力平心静气。
随着纱布一层层脱离,光线越来越明亮,最后,她看到了激动欢喜穿着白大褂的黄医生,还有斜侧方身长玉立低头笑意盈盈望着自己的男人。
他有一双漂亮的眼眸,天生眉目含情,尽数掩在反光的镜片之下,何锦不知哪里来的冲动,忽然伸手摘掉了那碍眼的眼镜,想看一看这半年来呵护她的男人,是不是那般的温柔。
两人对视,一人探究着什么,一人目光坦荡,还带着些骤然脱掉眼镜的不适迷茫。
黄医生打断两人的传情,兴奋地挥了挥手:“何小姐,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何锦收回视线,又转了转眼眸,扫视周围,目光落在靠近门口神色各异的一家三口,恢复光明的喜悦去了大半。
何正斌迎上前,语气担忧:“小锦,感觉怎么样?”
“是啊,你打小性子就倔,有什么不舒服的千万别瞒。”蒋宝妍紧跟其后,一脸忧心。
落在后边的何珠撇了撇嘴,抱着胳膊目光游移,不经意地打量杜司云,单侧影都如此挺拔英俊,夺人眼球,一时间心里更加堵了。
何锦随意扯了扯嘴角,收回视线,将眼镜还给杜司云,神情冷漠:“我很好,不用诸位费心了。”
落水一事,她心中有些猜测,只不过先前束手无策,自顾不暇,根本无心探究,如今是她算账的时候了。
杜司云戴上眼镜,恢复视野,侧身看向何正斌三人,开口逐客:“何锦刚恢复,需要静养,几位请回吧。”
何正斌却说:“小锦是我的女儿,自然要回何家休养。”
“然后再落水一次吗?”何锦冷哼出声,眼底藏不住的冷意。
面对何正斌,何锦从未给过什么好脸色,不少人揪着这点攻击她,她无所畏惧,根本不在乎那些流言蜚语。
何正斌皱眉,正要摆出长辈的架子,杜司云上前一步挡在两人中间,不容置疑道:“何总,请回。”
沦为背景板的黄医生光明正大开始看戏,眼里的兴奋过于嚣张。
何正斌不愿让人看了笑话,最终退去。
何锦留院观察一段时间,出院第一件事,便是去车祸中不幸丧生的助理墓碑前送上一捧花,杜司云陪同。
两道黑色身影立在墓园中,风将包裹花束的玻璃纸吹得轻声作响,墓碑上年轻女孩的笑容失去了颜色,彻底定格在最美好的年华。
回程的路上格外沉默,杜司云开车,何锦目光呆滞地望着窗外飞快倒退的风景,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声音沙哑道:“你说车祸是意外吗?王薇是我害死的吗?”
她知道了自己落水的真相。
既然落水是预谋,那车祸呢?
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多想,只要一想这个事情,仇恨与愧疚恨不得将她撕裂开来。
杜司云挪不开手,但语气坚定给予她力量:“车祸只是意外,不要给自己定罪,错的不是你。”
何锦迟疑地点了点头,眼底依旧茫然。
回到市区已经五点,两人决定在外边吃饭,选了一家口碑不错的意大利菜,就是附近不太好停车。
“你先下车透透气,我去找车位。”杜司云将车缓缓靠停路边。
何锦心不在焉地点头,下车后目送车子继续前行,不知哪里飘来的火锅香味让她下意识吸了吸鼻子,香辣上头,这一刻,人间烟火重新拥抱了她。
她贪婪地呼吸着,眸中泪光闪烁。
突然,身后快速擦过一辆电动车,何锦后知后觉地回头往前一步,扭头去看罪魁祸首时,电动车急行冲着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婆婆。
好在骑手有些技术,在千钧一发之际按了刹车,身子一歪带着车子摔在绿化带上,留下几道擦痕。
老婆婆吓了一跳,连连碎步后退,差点丢了手中拐杖。
骑手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发现摔坏了车镜,气急败坏,回头指着老婆婆破口大骂:“你个老东西,害人精,看到车不知道躲吗?”
老婆婆差点被撞,还被指责,当即睁大了眼睛,挥了挥手中的拐杖,气得说话都不利索:“我腿脚不好,哪儿躲得开。”
“腿不好就不要出来给别人添麻烦!这社会就是被你们拖累的!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骑手气焰嚣张,端的一副理直气壮。
原本还愤怒的老婆婆一瞬间被戳中了痛点,顿时萎靡下来,唯唯诺诺,嘴巴张了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看得人好不心酸。
不远处的何锦看到这幕,心头触动,不禁回忆前段时日杜司云带她出门散心,去卫生间时不小心踢翻了保洁员的水桶,弄得满地是水,差点摔了一跤。
那个保洁员当场没有发作,背过身却嘀咕瞎子不要出门给别人添麻烦,被去而复返的何锦听得清清楚楚。
何锦本就脆弱敏感的心被狠狠扎了一刀,开始排斥出门。
那时她是真的认为,不要出门给别人添麻烦。
可如今,再看老婆婆被骑手骂得抬不起头,何锦心中燃起一阵怒火,几步上前疾言厉色道:“这是人行道,你不守规则在先,还有脸来指责受害者。”
老婆婆闻言连忙冲她摇了摇头,想息事宁人。
骑手一听,撸起袖子刚想回嘴,就听何锦继续道:“你骑车加重交通负担,为什么不选择走路,你说话这么大声,为什么要开口制造噪音,你活着浪费空气,产生垃圾,为什么不去投胎…”
骑手被怼的一愣一愣:“凭什么啊!”
“对啊,凭什么!”何锦反问。老婆婆是腿脚不方便,也许妨碍了旁人,但人生在世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没有妨碍到旁人的一天,今日老婆婆腿脚不方便不配出门,明日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不配出门,后日是不是连小孩子都不配出门了,一个社会若没有包容心,首先淘汰的是弱者,而你我皆是弱者。
骑手哑口无言,憋红了脸,眼看围观群众多了起来,最后撂下一句不和女人计较,匆匆推着车子落荒而逃。
何锦长出口气,这段时间堵在胸口的郁气泄了大半,畅快淋漓。
一转头,老婆婆不知何时湿了眼底,正窘迫地低头抹泪,然后抬头一笑,满脸皱纹,时间在上面留下了太多风霜。
她拽着何锦的手腕,感激涕零:“小姑娘,谢谢你,谢谢你刚才替我说话。”
何锦看着那只苍老的手,与自己白皙嫩滑的手腕泾渭分明,她缓了神色,认真道:“我在为你说话,也在为我说话,为所有都会老去的人说话。”
老婆婆听不懂什么大道理,但回去后会跟家人感叹,今天遇到了一位好人。
目送老婆婆离去后,何锦嗅着周边越发浓重的火锅香味,觉得饿极了,能吃三碗饭。
一转身,看到杜司云不知何时停了车回来,正在不远处若有所思地望着自己。
不知为何,何锦又不那么饿了,心底刚扬起的帆落了下来。
一阵风吹来,带着不知名的花瓣,杜司云随风走近,为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长发,神色极为认真道:“抱歉,先前带你出门时,让你难过了。”
何锦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然后摇头:“那不是你的错,你刚才还劝我,不要给自己定罪。”
杜司云沉默不语,那不一样,他的罪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