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宜嫁娶。
舒国公府外从早上十点起,便在外摆了流水席。
大户人家嫁女都会如此,有集福的意思。
大家用着饭菜,当打听到夫家是谁时,就吃得不那么痛快起来。
有的干脆弃筷而去,更有甚者骂上几句才走。
“小姐,你别生气。”绿杏忍不住安慰人,“这些人真的太过分了。”
迎娶时间在黄昏,陆兰玥还是起了个大清早。
起来后按规矩拜了父母跟列祖列宗,又跟一院子的亲戚礼貌客套,一起用过饭,才要回院梳妆打扮。
路过门口时,有些好奇自己的婚宴吃些什么,陆兰玥便偷偷溜到了门口。
正好看到这一幕。
“姐姐别放心上。”陆锦月与她同行,看人脸色不虞,此时也宽慰道。
只是眼里却掩不住的庆幸与得意。
幸好不再是她。
这嫡姐每天清冷如仙子,倒也让她尝尝这污言秽语的滋味。
陆兰玥本来看着那些饭菜酒水,确实有点抓狂。
因着什么福气得给新人,这外摆的流水宴吃的可都是她的钱!
不过等看到人走,倒是又开心起来,正在此时外面的人又少了些。
“如此这般,怕是摆不到申时?”陆兰玥说。
迎娶的良辰吉日是在酉时,也就是下午五点,按规矩她这边到三点,夫家那边的酒席亦是从三点开始。
有福气连绵不断的意思。
当时说到这,反正段家那边不可能有酒宴,陆兰玥就想着自己这边也不办了。
不过因着柳舟不同意,她信这些,陆兰玥也没有反驳。
“恐是如此。这不怪姐姐,切莫因此伤心。”陆锦月真的像是个好妹妹一样,只是一时没收住:“往后怕是——”更惨。
陆锦月住了嘴,“姐姐赶紧回院吧,这红娘也该到了。”
红娘是给新娘梳妆的人。
“哎,怎能不伤心。”陆兰玥叹了句,嘴角却可疑的翘起来。
步伐轻快的回了院。
身后的陆锦月心想,这莫不是刺激太过?
陆兰玥的闺房里。
“一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二梳梳到尾,永结同心配。”
“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轻柔的嗓音落在耳边,短短三句话里包含着母亲最好的祝愿。
陆兰玥在镜中同柳舟对上视线,忽的眼眶一红。
“别哭。”柳舟将梳子递给红娘,站到陆兰玥旁边,“今天可是大喜日子。”
“是啊,小姐今天的妆面好漂亮。”绿杏在旁,简直有些看呆了。
陆兰玥往上抬眸,压住眼眶湿意,闻言道:“详细说说。”
“啊……这个,”绿杏不知道如何形容。
虽然平素小姐已是美丽至极,今日却好看得让人不敢直视,却又忍不住想看!
“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好看,头发好看,睫毛好看……”
“行了,就你会说话。”柳舟笑了句。
房间的气氛又活跃起来。
等出门前半小时,府中其他女眷也来了此院,等着送人出嫁。
到了时间,柳舟给陆兰玥盖上盖头,忽的听闻唢呐和鞭炮的声响。
陆兰玥没反应,稍微懂些的人都有些惊讶。
“这是迎亲曲?”
陆边草小声道,打破了一时的安静。
陆锦月心里也是一咯噔,这确实是迎亲曲,只是段家无人,又何来迎亲队伍?
上辈子她便是坐上花轿后,安安静静跟做贼似的到了段家。
此时已经有下人来禀:“夫人,外头队伍已到,可以出发了。”
柳舟倒是一点不惊讶,带着陆兰玥站起来,“走吧。”
绿杏和牧荷连忙上前扶着人,她们是陪嫁丫鬟,此时也当候在人身边。
柳舟不动声色的扫了一些人的神色,心中冷笑。
都等着看我女儿的笑话,我才不让呢。
她知道段家无人来,所以早就雇了一只迎亲队伍。
不过让柳舟意外的是,自家丫鬟冲她隐秘摇头,竟不是雇的那支。
“已回。”
既然不会出现两拨队伍的乌龙,柳舟也放下心。
陆兰玥压根不知道这些,听着唢呐鞭炮声,饶是没有太在意,心也不自觉跳快了几秒。
没想到就要嫁人了。
以前她也想过自己的婚礼,后面就不憧憬了,如今听着耳边热热闹闹,有人真心实意为她着想。
又觉得挺幸运的。
陆兰玥兄长未能及时赶回来,背人出门的就成了陆青石。
只是好像出了什么意外,人群有些乱。
陆兰玥盖着红盖头,看不到发生了什么,周围热闹得也听不清。
“娘亲。”
“在呢。”柳舟应声,握着陆兰玥的手。
“抱一抱。”
陆兰玥忍着的情绪发酵,眼眶发红,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不礼节,回身搂住人。
柳舟一愣,搂住扑到怀里的女儿,含了许久的泪还是滚落下来。
“在娘亲这,你永远可以回来。”
“娘你要保重身体。”
陆兰玥深吸口气,悄声道:“如果可以的话,到时候我接你出去。”
虽然陆兰玥早有打算,但她并没打算这么快说。
毕竟对目前的她来说,这只是一张空口支票。
但柳州的身体状态让她有些担心,人要活着,得有个念想。
柳舟愣住,陆兰玥松开手,在红娘的提醒下站回原地。
唢呐声换了个调子,礼仪扬声喊道:“吉时已到,新妇出门!”
陆兰玥被背起来,穿过院子去往前门。
“今日辛苦二哥。”
虽然陆兰玥对这哥哥没什么感情,但感谢总得说一句。
“兰玥在此谢过。”
“一家人这么客气?”背着她的人轻笑一声。
陆兰玥心头一跳,觉得不对。
她呆了三秒,有些不敢置信:“苍承安?”
靠靠靠,这什么鬼?
女子嗓音清冷,带着讶异又故作镇定的轻唤,有那么一瞬,苍承安几乎被自己的名字酥到。
“这便听出来,你还说忘了我?”
陆兰玥对脸可能记不熟,对声音却很敏感,何况是昨天才见过。
“我二哥呢?”
“还指着他呢。”苍承安偏了偏头,这盖头穗子擦过后耳,让人发痒。
“吃坏肚子,爬起来都困难。”
很难相信是巧合。
虽然接触不多,陆兰玥却感觉这苍承安不好惹,似笑非笑的,像个大反派一样。
加上昨日陆兰玥也问清了苍承安身份,吃惊之下,更是不想跟人扯上关系。
也不想有这一笔感情债。
眼看要到大门,苍承安颠了颠背上的人。
“可别记错了人,让我白废力。”
“自然。”陆兰玥应声:“谢苍公子,送我出嫁。”
“愿您与夫人,白头偕老。”
姜玉成早已等在国公府外,听了动静便侧身看去。
先是吹奏的乐人,然后一男一女两个孩童,眼看着新娘子下背,脚踩喜布,姜玉成忙上前。
这人怎么面色沉沉啊。
姜玉成扫了眼背自己嫂子的人。
陆兰玥刚站稳,便听见少年清朗的声音,“嫂子,我来接你过门。”
不是独生子吗,哪来的嫂子?!
同时手中被塞了红绸。
“小姐抓紧。”
是牧荷的声音。
陆兰玥垂眸,勉强能看到些东西。
这出门前的诸多礼节很多都省了,只拜别了父母。
姜玉成自是不能跟着一起跪拜,他看向背着嫂子出来的人,感觉那眼神有点不对劲。
陆青允好像不长这样啊。
这么些个人他也不认识,见着陆兰玥起身,便挥了挥手,有人将回礼抬上。
陆忠还挺惊讶:“小子你是——”
“姜玉成,家父姜云。”姜玉成拱手,“好几年不见了,陆伯伯。”
陆忠这才想起来,这是段重落妻子的弟弟的孩子。
这姜家好几年前就搬出了安都,一时竟没想起来。
“何必趟这趟浑水。”
陆忠沉声。
“这礼你抬回去,我陆家不要。”
这段家钱财散尽,是断断置办不了这些东西的。
姜玉成皱眉,还欲说什么,手忽然被拽了一下。
他垂眸,顺着手中的红绸望过去,新娘子站得规规矩矩。
正疑心是错觉,掌心中的红绸又扯了扯。
姜玉成心中有个猜想,没再多说,让家丁将礼抬回——红绸又扯了扯。
似是赞许般。
姜玉成嘴角一勾,牵着红绸走下台阶。
乐响,起轿。
花轿还挺大,但里面只能坐陆兰玥一个人,她将盖头掀起来透气。
还好不是夏天,不然得闷一头汗。
坐在轿里,无事可做,陆兰玥只能发呆,但也有点小小的期待。
陆兰玥后来问过柳舟,有没有见过段竹。
然后娘亲说还不错。
不知道怎么个不错法。
也有点担心住宿条件,不知道会不会漏风,毕竟由奢入俭难啊。
想着竟睡了过去,醒来是被绿杏喊醒的。
“小姐,你怎么掀了盖头?”
“不怕,我这就盖上。”陆兰玥不走心的安慰了一句,觉得不对劲:“怎么这么安静?”
“到地方了。”
说话间,两人下了轿,陆兰玥忽的回头。
尽管她盖着盖头,却脑补出了这场景,轿子跟长腿一样跑了。
陆兰玥:???
“他们这什么意思?”
“小姐,大家都怕惹事。”牧荷在旁道。
连这抬轿的人,都是多给了些银钱的。
陆兰玥:……
手中忽的又被塞了红绸,只是这次另一端牵着的人坐了轮椅。
这便是段竹了吧?
也没句话。
陆兰玥跟人踩着喜布,跨过一个盆,然后停在了一片空处,没再走。
连个门槛都没见着。
心是瞬间凉的。
“到了?”
隔了一秒,旁边有人应声,嗓音低哑:“嗯。”
陆兰玥知道进门就算结束了,娘家人这边没跟来,段家也没人。
没有宾客,也不用行三拜之礼。
既然要在这个地方呆很久,陆兰玥也不打算跟人装大家闺秀。
直言道:“我能掀盖头吗?”
段竹并不意外。
上辈子陆锦月一出轿便扯了盖头,几欲转身离去。
但泱国有律法,女子不能离开夫君独居,若被告发会施以惩罚。
这陆锦月当初也是偷偷歇到外面的宅院。
段竹上辈子跟人交集并不多,后来才知道人有宅院,这陆兰玥应当也是有的。
“可以。”
段竹说。
他将轮椅稍稍往后撤,以便人若想离开,不会挡着或撞到。
“这便是你的住处?”
陆兰玥将盖头往后掀,触目所及,惊讶万分。
不是说好的破地方吗!
陆兰玥都想到茅屋为秋风所破歌里的场景了,结果是个四合院!
拼搏一辈子都买不起的四合院啊!
惊喜来得太突然。
“若你——”
段竹正想说若你要离开,他可以帮忙掩护。
就见陆兰玥转过头,两眼弯弯。
“房子很漂亮,我很喜欢。”
接着那笑容怔住,瞳孔放大,眼中有些惊艳。
“你……你也好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