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贵客

贾府。

东院廊根底下,两个小丫头正在窃窃私语。

“喂,你听说没有?长公主给咱们府里下帖子了!”

“什么帖子?”

“据说是邀请从扬州来的那位林姑娘去西郊别庄小住几日。”

“怎么会是林姑娘?她不是来投亲的吗?

“你还不知道啊,林姑娘早在扬州就和当今镇平王定了亲,将来人家是准王妃,这府里的主子哪个能越过她去?”

“你说这话就该打嘴,咱家老太太是一品诰命夫人,大太太和二太太也都是诰命,怎么在你眼里,她们地位反倒不如林姑娘?”

“我是往长远了说的,林姑娘现在虽只是千金小姐,但等将来一及笄,嫁入王府,那就是皇亲贵族,你想想,诰命再大,能大过王妃去?”

“这话倒也没错,依我看……”

两人正说的兴起,就听见头顶有人咳嗽了两声。

两人一抬头,见是林姑娘院里的方嬷嬷,顿时松了口气,站起来笑着行礼道:“方嬷嬷。”

方嬷嬷板着脸道:“小红,坠儿,你们两个在这儿乱嚼什么舌根呢?我都听到了。”

那唤作小红的丫头嘻嘻笑道:“嬷嬷宽厚,饶我们这一次吧,我们以后再不说了。”

坠儿猛跟着点头,眼里亮晶晶的,闪烁着期待的光芒。

方嬷嬷被她们俩的样子逗笑了,摆手道:“去吧去吧,这会儿我有事,就饶你们一次,以后再让我听到你们胡说八道,可不能饶了。”

两人谢过方嬷嬷,欢天喜地的跑开了。

方嬷嬷沿着走廊,往黛玉的院内而去。

黛玉此时,正拿着一金红色的请帖来回翻看。

她刚从贾母处回来,得了这张帖子,帖子是长公主下给贾府的,说想把她接去别庄暂住一段时日,明日一早就派车马来接。

“既是长公主相邀,你就去吧。”

贾母看完帖子,答应的很干脆,当然,她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转头又嘱咐紫鹃和雪雁:“你俩也跟着林丫头一起去,替我照顾好她,要是她蹭破点皮,我只找你们算账!”

贾宝玉当时也在,他有些不放心,凑到贾母跟前,小声问:“老祖宗,林妹妹这一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贾母拍了拍贾宝玉手背,没有说话。

黛玉想到这里,再次看了看这张帖子,这上面连个准确时间都没有,只说暂住一段时日,那到底是三天五天,还是三年五年呢?

别人不知道,她知道,这帖子必是墨封借由长公主的名义下的。

天下间哪有这么巧的事?

他前几天才回信说,想接她去别庄游玩,今日就来了长公主欲接她去别庄暂住的帖子。

紫鹃见黛玉望着帖子出神,笑着问道:“姑娘,这张帖子可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黛玉回过神来,摇了摇头,小声犹豫道:“我只是有点……有点慌。”

“姑娘慌什么?”

紫鹃笑道:“长公主虽说是皇亲贵胄,但听说再平易近人不过了,又和王爷是同胞姐弟,姑娘来府里没两天,长公主亲自过来看,想是喜欢姑娘才会这样,还有上次,长公主不还派人接姑娘去府里吗?”

黛玉瞥她一眼道:“哪有?我上次去的是王府,见到的也不是长公主。”

紫鹃惊讶的“啊”了一声,反应过来,用手掩住唇,凑到黛玉跟前,悄声问:“难道是王爷……”

黛玉点点头。

紫鹃呆了半晌,忽然噗嗤一声笑了,捂着肚子道:“我总算明白姑娘为何事而慌了!”

黛玉见她乐不可支,瞪着她,骂道:“好啊,我把心里的事说给你听,你不替我出主意也就算了,居然还笑话我!”气的背过身去。

紫鹃见黛玉急了,忙收敛了脸上笑意,认真道:“姑娘先别气,我有八字箴言,可解姑娘烦难。”

黛玉转过身,道:“哪八个字?”

紫鹃一字一顿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见王爷就见王爷呗,怕什么。

王爷又不是洪水猛兽,难道还能吃了姑娘不成?更何况,自家姑娘迟早是要嫁过去的。

黛玉叹了一口气,道:“我所虑的,不单是这个。”

紫鹃跟着叹了口气,握住黛玉的手,缓缓道:“我知道,姑娘是朱门绣户出来的,最是守礼,如今去见外男,还是自己未来夫婿,所以过不去心里那关,对不对?”

黛玉红了脸,未搭话。

紫鹃道:“依我看,是姑娘太多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别说王爷为姑娘名声着想,假托公主之名,下了帖子。就算王爷不这样做,他要见姑娘,谁敢说半个不字?倘若一旨宣召,姑娘自己又能奈何?为着王爷这份细心,姑娘也不该在这里长吁短叹,杞人忧天……”

黛玉小声反驳道:“我哪有?”

她就是有点紧张嘛。

毕竟,她和他总共只见过两次,还不熟……

紫鹃无奈叹道:“姑娘就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要我说,王爷一定是喜欢极了姑娘。”

一句话,让黛玉羞不可抑,她捂住脸,骂道:“你这该死的妮子,不学好,满嘴里都是胡言乱语……”

正说着,就听见方嬷嬷的声音,她问守门的丫头道:“姑娘在吗?”

黛玉听到了,扬声道:“嬷嬷进来。”

方嬷嬷进了门,行礼道:“姑娘,王府里来人,问说明天去庄子,姑娘可有什么需要,他们也好提前准备。”

黛玉道:“别的没什么,就是我的四个大丫头也跟我一起去。”

“是。”方嬷嬷出去了。

第二日一早,黛玉收拾整齐,刚吃过早饭,就有嬷嬷来催了,说是公主府的轿子到了,黛玉去拜别贾母,带着鸣环、珠翠、紫鹃、雪雁四人去了。

贾府正门外,停着一辆龙云纹紫金大轿,两旁

护卫森严,站着十来个佩刀禁军,贾府众丫鬟小厮一时不敢接近,远远的站在外围。

黛玉过来后,一个身穿银甲,头戴银盔的男子迎上来,伸出一臂掀开帘子,轻声道:“姑娘请。”

“我的丫头们怎么办?”

这只有一顶轿子,怎么坐得下她们五个人。

随云道:“她们坐后面的轿子。”

黛玉点了点头,刚要上马车,忽然看到车里坐着的男人,一下就愣在了原地。

“王爷……”

墨封放下手中折子,深深地看了一眼黛玉,语气清淡道:“不上来吗?”

黛玉上了轿子。

轿帘放下,里面暗了几分,轿子里面很宽敞,黛玉却觉得有些逼仄,她脸上脖子上热热的,情不自禁挪了挪身子,离墨封远了一些,又伸手掀开一点窗帘,装作要欣赏外面的风景。

犹记得她第一次见他时,还福身行礼,口唤臣女的。

怎么这会儿,变得这么别扭了?

墨封看得好笑,打开旁边一个精美的匣子,从里面取出几个青花玉碟一一放在案几上,柔声道:“我让人从宫里带来的点心,尝尝?”

黛玉嗅到那股清甜的香味,动了动鼻子,往案几上看去,那些糕点被切成小方块状,红的红,白的白,精美诱人,看的她食欲大开。

她伸手用两指捏起一块桂花酥,小口小口地咬着吃,一举一动漂亮极了。

墨封忍不住凑近问:“喜欢吗?”

黛玉指尖一顿,道:“臣女觉得味道还不错,王爷不妨也尝尝?”

墨封笑道:“我不喜甜,特意给你带的。”

黛玉脸顿时一红,将手中的半块糕点放下,

她不吃了。

墨封唤道:“呆呆……”

嗯?干嘛?

黛玉捏了捏衣服下摆,垂眸道:“臣女听着呢,王爷有话请直说。”

“你坐过来些。”

“这不合规矩。”

“骂我就合规矩了?”

也不合,但她骂都骂了,他当时不发作,现在见了面,还要追责不成。

黛玉往墨封那边稍微挪了挪,这样总行了吧。

墨封见她很不自在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你别怕,我不会拿你怎样的。”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真的,无论你怎样,我都不会以权势压人。”

黛玉听后一怔,不由抬头去看墨封。

她是有点怕他的,倒不是因为他是王爷,而是他身上有一股属于天生上位者的气场。

在他面前,无端端的,就会觉得胆怯。

黛玉抿了抿唇,犹豫的问:“王爷为何对臣女这般好?”

“你不明白?”

“臣女不明白。”

“真不明白?”

黛玉摇摇头。

好半晌,墨封淡淡道:“不为什么,只因为你是我邀来的贵客。”

只是贵客啊……

黛玉心里有点不舒服,转头看向窗外,再不搭理他。

她还同自己赌起气来了。

墨封见状,心里又好笑又好气,故意慢悠悠的唤道:“呆呆?”

“玉儿?”

“小没良心的?”

一声又一声,黛玉动了动身子,权当做没听见。

她怎么没良心了!

墨封自顾自的叹道:“你知不知道,普天之下,能称得上是本王贵客的,就只有你一个。”

黛玉小小的勾起唇角。

墨封趁势道:“别动,你脸上有东西。”

黛玉侧过头,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露出很为难的样子,不禁摸了摸脸,奇怪道:“没有啊。”

“有,就在嘴角。”

难道是刚才吃的桂花酥沾上去了?

黛玉取出手帕,擦了擦嘴角,问道:“现在呢?”

“我看看,”墨封瞅了半晌,忽然笑道:“果然长肉了,脸比之前在扬州见你时要圆了些。”

黛玉恍然明白,原来刚才他都是在戏耍她,目的就是为了说她胖了。

没一个女孩子爱听这话。

黛玉颦起细眉,怒瞪着他道:“墨封!”

墨封挑了挑眉,道:“这回怎么不王爷王爷的叫我了?”

黛玉气道:“你管我呢,我要下车!”

说着,就要去拉轿帘。

马车已经临近西郊,路本就有些崎岖不平,这时车轮恰巧碾过一个石子,猛的一晃,黛玉没坐稳,身子往旁边倒去。

说时迟那时快,墨封忙伸出一臂将她身子稳住,她不妨跌入墨封怀中。

他身上清清淡淡的雪松味道传入鼻尖。

黛玉耳根子都红了,也没刚才那么凶巴巴的气势了,带着一点软糯的尾音,小声道:“你快放开我呀。”

男女授受不亲呢。

墨封一怔,松开手,轻咳道:“是我失礼了。”

黛玉重新坐好,一时间,两人都默默的。